葉翎在他耳邊說著什麼,而魏弦京一個字兒都沒有聽清。他傷處的疼痛似乎都偃旗息鼓,五感之中唯有那隔著衣物,散發著溫熱的年輕女子的觸感,和那溫柔的草木清香縈繞。
“葉…姑娘,男女授受不親。”
他聽到自己飄忽的聲音孱弱不堪,深深喘了兩口氣,又提高了嗓音,說道:
“葉翎,我是未婚男子,你也是未嫁之身,即便此刻形勢特殊,也不該……也不該…”
也不該把他的頭放在她的大腿上啊。
魏弦京實在說不出後半句,隻能囁嚅著費力掙動起來,可他委實太過虛弱,在年輕女子腿上亂動更加難看,便隻能瞪著葉翎的臉,無聲地訴說著他的百般不滿。
葉翎垂頭看著魏弦京,微微側著腦袋,一雙晶亮的瞳仁直愣愣地看過來,像是沒理解他話中的含義。魏弦京望進她清澈的眼底,一時之間被她漆黑的瞳孔吸住了。
葉翎生著一雙顏色極深的眸子,卻並不是鋒利又奪人的漆黑。若是細看,就會發現她的瞳仁是深棕色的,瞳仁四周包圍著漆黑的暈環。
那是鬆木根係的顏色。魏弦京幼時,家中栽種著許多形態各異的雲鬆,它們或被栽種在昂貴的瓷盆裡,或與嶙峋的江南湖石相伴,裝點庭院,相映成趣。
魏弦京在花園裡玩鬨,他那做了大將軍的父親將他抱過來,指著雲鬆教他吟詩。
“長鬆落落,卉木蒙蒙。
青羅落漠而上覆,穴溜滴瀝而下通。”
他跟著父親搖頭晃腦,在母親書房外打擾著她的清淨,換來一隻滴著墨水的狼毫,正砸在他父親的發簪上。
那早該被遺忘的記憶突然卷土重來,讓魏弦京猝不及防地僵住了身子。而下一瞬,葉翎垂下了頭,用自己的前額貼了貼魏弦京的。
“好點兒了嗎?”
她輕聲詢問道。那聲音並不清脆,也並不柔媚,遠不及魏弦京在高門宴會之中所聽過的吳儂軟語,塞北高歌。可那聲音平穩又堅定,像沙漠中的一隻錨,一段係著魏弦京散亂疲憊的魂魄,一端紮根在他微弱跳動的心臟。
魏弦京看著她,一時腦中的雜念儘數消失了。他聽到自己孱弱的軀殼內,心臟聒噪又輕浮地搏動,溫熱的血液緩緩流過他的四肢。
呼吸之間,那針葉般清爽的香氣再次撲麵,他睜大了眼眸,殊不知他此刻的模樣像極了林間被行人駭到的野鹿,睜大的眼眸水光粼粼,楞楞地看著葉翎。
他的反常讓葉翎更加憂慮,她再次垂下頭,用自己的額頭貼上魏弦京的,去丈量他額間的溫度。
葉翎不是沒聽到魏弦京的推拒,可她生於微賤,長於貧寒,高門大戶的體麵人講究的規矩體統,對於她來說實在奢侈。
幼時為了吃飽飯,她可以在買賣、虐待她的雜耍班主身前砰砰磕頭,討一點兒能救命的殘羹冷炙。再到了被魏弦京出手相幫,獲得自由身之後,她走街串巷的乞討,在冬日裡為了一點兒微薄的暖意去與牲畜同眠。
所以是的,她不是沒聽見魏弦京的話,但她卻很難生出半分在意。無論是對於自己的名節,還是對於魏弦京的名節。
“翁伯那兒還有些酒水,我去拿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