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小光在後麵想什麼事情沒有留意床前的動向,他走近點說:“懷棠哥,向師傅他……”
“不知道。”宗懷棠轉身出去了。
湯小光一頭霧水,他瞅著向寧腦後一撮亂糟糟的濕發,心說這有點可愛啊。
誰能想到他很鄙視的偽君子,有天能被他這麼想。
“向師傅,彆多想啦。”湯小光搓搓犯困的臉,打哈欠的時候捂嘴發出哇哇哇聲,“快睡吧。”
陳子輕睡不著。
按原主記憶裡的方法,隻要香灰落了掉在他頭上,魂就回來了,怎麼他的香會在中途滅掉呢,一連兩次都是那樣。
雖然他是借屍還魂,不在常規的跑道上麵。
陳子輕好像記得自己從走進放映廳到坐下來期間的感受,又好像不記得了,他想著想著,意識模糊了起來。
“睡了啊。”湯小光猶豫了一小會,下定決心問向寧,“你的小名是什麼?”
陳子輕半夢半醒:“輕輕……”
“qingqing?”湯小光一臉詫異,“哪個qingqing?”
陳子輕的眼皮動了一下,沒有睜開眼睛,他含糊不清地說了什麼。
湯小光費了老大的勁才從細碎的字眼裡拚湊出自己想要的信息。
“出生很輕”
湯小光激動拍手:“原來是輕輕啊!”
他跑出去找宗懷棠顯擺。
宗懷棠不在宿舍門外,他走遠了些,在長到走廊的那棵樹前,碾果子玩。
湯小光也去摘果子,笑嘻嘻地說:“懷棠哥,我知道向師傅的小名了,你絕對猜不到。”
宗懷棠還在糾結到底哄沒哄,沒聽他說的什麼。
湯小光重複了一遍,硬要把這份意外的收獲攤出來。
宗懷棠這回聽清了,他的指間沾著一些褐色汁液,懶洋洋地抹在樹葉上麵,沒什麼興趣,不接這個話茬。
湯小光隻好自己招了:“是輕輕,輕輕的那個輕輕,你說奇不奇怪。”
宗懷棠倏地開口:“你要喊魂?”
“我在書上看到過一個喊魂的法子,回憶了一下能想起來七七八八。”湯小光把果子扔到樓下,“他的症狀有點像受了驚嚇,我去放映廳喊一喊,你在他宿舍等我。”
“到時候我要在宿舍外頭喊向師傅小名,問他回來沒有,懷棠哥你就替他說,回來了,我們一來一回走三遍,我才能進宿舍。”
湯小光的臉上有沉著睿智的光芒:“對了,我得拿著他看電影穿的衣服去放映廳,進了宿舍我要把那件衣服蓋在他身上,他睡醒就好了。”
宗懷棠沒說話。
湯小光興致勃勃:“他今天的一身衣服還沒換吧,那我隻能現脫了。”
宗懷棠扯住湯小光的衣領:“去我屋,我放床上那件褂子。”
湯小光一下子沒聽明白這裡麵的關係。
宗懷棠皺眉不耐煩:“還不走?”
“懷棠哥你的褂子給向……”湯小光正說著,宗懷棠就鬆開他,往207走去。
“嘖嘖嘖。”
湯小光兩片水紅的嘴唇砸吧砸吧,向寧在他不知道的時候下了不少功夫吧,竟然都穿上了宗大爺的褂子。
看來宿舍很快就是他一個人的了。
湯小光美滋滋地去蹦跳著下樓,去給向寧喊魂。
大禮堂在生產區那一片,從生活區過去要先騎車,後爬石階,快點都要幾十分鐘。
喊魂不能騎車,得步走,那就更慢了。
好在沿途有路燈,光照範圍還行,不會很難走。
湯小光一刻不停地穿過公路進山,整個大禮堂黑漆漆的沒有一絲光亮,靜靜立在樹叢裡,他推開了大門。
進製造廠見習到今天,湯小光已經看過好幾部電影了,對這裡不陌生,他往左找燈開關。
手指順著冰冷粗糙的水泥牆壁摸索。
湯小光看著是隻小菜雞,膽子其實挺大的,他心不慌氣不亂地找到開關打開。
黑暗一哄而散,通道隻有他自己的噠噠噠腳步聲,他手拿褂子走進空無一人的放映廳,放開喉嚨大聲呼喊。
“輕輕,我們回家啦!”
“輕輕,我們回家啦!”
放映廳裡響著湯小光的回聲,他喊一聲,就回他一聲。
這一幕發生在晚上,膽子再大都有點瘮人。
他抖抖皮肉上麵的小顆粒離開放映廳,走幾步,又喊:“輕輕,我們回家啦!”
邊走邊喊。
一路上都沒碰到巡邏的,或者睡不著出來溜達的同誌。
直到進了生產區,他才看見一個模糊的人影背身站在水塔前,仰頭對著職工宿舍樓的方向。
喊魂途中不能跟人說話,湯小光就沒有上去打招呼,匆匆走了。
他爬上樓站在207門口,甩了把頭上的汗:“懷棠哥,輕輕回來了嗎?”
宗懷棠倚在床頭看道歉信,就寫了一段,有幾個字的筆畫揉在一起,明顯就是自己不確定對不對就想糊弄過去,他劃掉,在底下打個箭頭拖出來,寫上正確的。
聽到湯小光的聲音,宗懷棠瞥床上的人:“回來了。”
“懷棠哥,輕輕回來了嗎?”
“回來了。”
“懷棠哥,輕輕回來了嗎?”
“回來了。”
湯小光進了宿舍,把那件褂子蓋在陳子輕身上,撈著身前微微汗濕的格子衫說:“好了,完事了,我們回去吧。”
宗懷棠把筆帽擰上。
湯小光發現了什麼驚奇的事:“他抓你衣角了啊。”
“乖乖,我的乖乖。“湯小光戳戳抓著宗懷棠衣角的那隻手,憋著笑說,”我幫你把他的手掰開,讓他抓我的,我今晚就在這陪他吧。”
宗懷棠揉著脖頸轉頭:“你不是一向看不起他?”
湯小光聳聳肩:“他崇拜我,那我對他就改觀了。”
宗懷棠一臉莫名:“崇拜你?”
“對啊對啊。”湯小光沾沾自喜,“就是邀請你搬去他宿舍那次,他出來跟我說話,看我的時候眼裡可是有星星的。”
宗懷棠譏笑:“湯小光,你腦子是不是有問題,一個男的看你的眼神有星星,值得炫耀?”
湯小光如夢初醒,臉上的得意沒了。
宗懷棠說:“你先回去。”
湯小光眨巴眼:“你留下來陪他是吧……”
“我等會也走。”
“噢噢。“湯小光實在是困,沒多待。
宿舍的門一帶上,宗懷棠就去掰陳子輕的手,沒掰開,他打算再掰,耳朵就捕捉到了一聲夢囈。
“宗技術……”
宗懷棠的心跳很微妙地慢了一拍,又快了起來。
“鐘師傅……”
宗懷棠的那點微妙瞬間煙消雲散,他俯身去彈陳子輕的臉。
“我們向師傅這是夢到誰了,在這亂叫。”
陳子輕拉到臉上的手,歪頭枕上去,蹭了蹭,他蹙緊的眉心舒展了些,沉沉睡去。
宗懷棠霎時猶如被蜇,大力將手抽了出來,他使勁搓被蹭的地方,搓紅了皮,搓得發燙發疼,垂下來的時候指尖輕抖。
也不知道是氣的,還是怎麼的。
上半夜的時間剩得不多了。
宗懷棠在床邊坐下來,腳抬起來擱到床上伸直,拿陳子輕當踮腳的。
湯小光已經走到了樓梯口,西邊走廊忽然停電了,他的餘光恰巧撞見了這一幕,不禁咽了口唾沫,二樓咋回事啊,究竟是哪個王八羔子乾的,怎麼還沒揪出來。
幸好一樓沒這情況。
彆的樓棟也沒,就這層有。
湯小光下樓梯到一樓,猝不及防地跟一人撞上,他張嘴就要埋怨,看清來人立刻憋了回去:“孫師傅,你怎麼沒睡?”
“撒尿。”孫成誌回了兩字。宿舍有個人跟向寧一樣,一會說冷一會喊疼,師兄讓他顧慮一下室友情彆亂發脾氣,他忍氣吞聲被煩得睡不著,出來吹吹風,晚點再回去。
湯小光聽到那兩字就來了點尿意:“你是撒好了還是要去啊,要去的話我們搭個夥。”
“你當是吃飯啊還搭夥,自己去。”孫成誌沒給好臉,湯小光被他氣走了。
孫成誌過了上半夜才回宿舍,他懶得爬上去了,就把旁邊床的下鋪趕上去,自己躺到對方床上。
不知過了多久,上鋪的室友下來了。
孫成誌用被子捂住耳朵。
又不知過了多久,那個室友回到了上鋪。
床發出吱呀聲。
孫成誌本不想理,沒想到一會就來個吱呀聲,一會就來個吱呀聲,上鋪的似乎在時不時地翻身。
師兄跟另一個室友都沒反應,睡得很死,隻有他一個人聽得見,他一腳蹬在頭頂床板上麵:“他媽的到底睡不睡啊,不睡就到外頭去!”
“我身上疼,喝點藥就睡,不好意思啊,孫師傅。”
人回答他了,聲音是從桌子那裡傳過來的。
那人坐在椅子上麵,對著牆角櫃子,說話時隱隱約約有牙齒不停摩擦的咀嚼聲。
正是好睡的點,孫成誌反應木鈍沒去想他什麼時候又下來了,隻罵了兩句臟話就接著睡,他換了幾個睡姿,越睡越到外麵,手搭在床邊垂了下來。
迷迷糊糊的,感覺有隻手抓住了他。
他條件反射地把手拿回來,伸到眼前看看,什麼都沒。
睡昏頭了吧。
孫成誌踢開肚子上的棉被,翻身繼續睡。
怎麼好像聞到了一股蒿子粑味,還是從床板底下竄上來的。
他下意識地趴在床沿,半個身子掛下去,掀開床單,手伸到床底下摸了摸。
摸到了一張人臉。
“靠!”
孫成誌罵罵咧咧地扯住幾縷頭發,大力把人拽出來:“有床不睡睡床底下,還他媽偷吃老子的……”
後麵的咒罵卡在嗓子裡,驚叫著縮回了手。
是上鋪的室友,他僵硬地躺在地上,身子在床底下,頭在床外,臉朝上,跟孫成誌麵對麵。
表情猙獰扭曲,仿佛遭受了難以置信的恐懼。
嘴巴微微張開,露出黑洞洞的嗓子,眼睛向外突著,死死瞪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