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子輕說:“你午休吧。”
他啃著嘴巴裡的軟肉往宿舍外走,鬼的存在就預示著,所有的不合理都可以放到鬼身上,都是鬼乾的。
電線也是鬼拉的。
怪不得能在他背後拉斷電線,還沒一點腳步聲,怪不得二樓的工人們都找不到破綻,抓不到那個家夥。
堅定是日常任務的陳子輕遭到了毀滅性的傷害,他實在是忍不了了,在心裡抱怨了起來:“陸係統,你們不提示的嗎,有鬼啊。”
官方提示,監護係統友情提示,一個都沒有。
就算是走路遇到前麵修路或者有大坑,還有個警示牌呢。
這可是鬼!
陳子輕的心態崩了。
監護係統還不給個說法,好久都沒點聲,他偷偷給它取外號“十八”。
陳子輕停了下來,暖水瓶結合拉電線來看,鬼是不是孤獨,想逗人玩呢。
但換皮就不是一個級彆,那是純嚇人。
陳子輕看了眼不知道他怎麼不走了,就在原地等他的馬強強,環顧四周愜意享受午休的工人們,他的手上沒有鐵證,沒人作證,連湯小光跟馬強強都不信,那他要不要往外說?
傳開了,會不會被蓋章說他破壞廠裡的安寧。
陳子輕思索,萬一還有相似經曆的工人和他一樣的想法,都在觀望,那他豈不是錯過了收集情報的機會。
所以說還是要說的,要挑個合適的時機。
“哥,你餓不餓?”馬強強的聲音打斷了陳子輕,嘴巴都要碰到他耳邊頭發了。
陳子輕嚇得貼到牆上:“你以後跟我說話彆挨著我!”
馬強強不知所措。
“你的臉現在對我來說……”陳子輕有氣無力,“算了算了,你都不記得了,說了也是白說。”
他蹭著牆走:“我不餓,你午飯沒吃嗎?”
馬強強默默跟在後麵:“我一下班就去醫院看你了。”
“那你去拿你的飯盒吧,我在樓梯上坐一會。”陳子輕說完就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緒裡,原主也是被鬼嚇死的吧。他就說怎麼嚇成了那樣子,是鬼就能說得通了。
鬼誰不怕。
陳子輕去東邊樓梯口坐下來,鬼這個爆炸性的節點出來了,怎麼原主死前受驚的畫麵還是沒跟著一起出來?
可能要等到他看清鬼的真實樣子,知道鬼的身份。
陳子輕揉著頭後的大鼓包望向樓下的工人們,鬼能變成彆人的臉,哪個都有可能是鬼變的。
擦身而過的時候,你都不知道那是不是你的同事。
陳子輕的臉上沒有血色,還好隻有一個鬼,他垂下眼睛看腳上的黃球鞋。
要是一窩,那真的……
有人上來了,一雙腳出現在陳子輕視野裡,腳上是他熟悉的黑皮鞋,他抬頭。
底下那層樓梯上麵,宗懷棠手上托著寶貝帆船,沒有表情地看了他幾瞬,越過他踏上樓梯。
宗懷棠人已經到走廊中段了,背後的嘈雜腳步聲裡依然沒有半死不活的那串,他沉了沉臉,返回到樓梯那裡:“還在那坐著乾什麼,去給我開門。”
陳子輕沒有動。
宗懷棠冷漠道:“都能自己從醫院走回來,現在又不行了?我沒有時間門跟你浪費……”
陳子輕說:“謝謝。”
挺會拿捏人的情緒,這麼及時的道謝。
宗懷棠扯了扯唇角,換個人麵對這一手,就該被拿捏了。
陳子輕按了按抽筋的手指:“你在醫院穿的那身呢?還沒洗的話,就讓我洗吧。”
宗懷棠笑道:“我哪敢讓向師傅給我洗衣服,彆拿個肥皂就暈了。”
陳子輕:“……”
“能不能起來?”宗懷棠的笑意說收就收。
“這就起。”陳子輕慢吞吞地說。
宗懷棠看他起身起了一兩分鐘,直接就上手去拽他,一路把他拽到207門口:“鑰匙。”
陳子輕從褲腰上拿下鑰匙開門鎖,他把門打開,正對著他的床就一點遮擋都沒有地撞進了他眼簾。
以及沒有拖床單的床底。
那一霎那間門,昨晚在裡屋用掃帚搗床底過程中的阻礙感就竄了出來。
他的眼珠往右轉,老式洗臉架靜靜立在那裡。
之前閉眼洗臉感覺前麵站了個人……
宿舍裡麵不乾淨!
陳子輕鑰匙拿不穩掉頭就要跑,他抖動的腿一滯,整個廠都不乾淨,能去哪。
鬼害死了原主,就不會再害他了吧。
廁所裡不就是證明嗎。
陳子輕安慰著自己,他一見宗懷棠放下帆船就走,趕緊追上去。
宗懷棠突然停步,後麵衝上來一具身體,重重磕上了他的脊骨,他的太陽穴跳了跳,轉身要吼,入眼的是滿臉恍惚的人,腦門都磕紅了。
“蠢死你算了。”宗懷棠背對門口,日光打在他肩頭,描著他寬闊的肩線,滿是安全感。
陳子輕嘴唇蠕動:“我們先出去吧,出去說。”
“出去什麼出去。”宗懷棠捏著鼻子,“你聞不到身上的騷味?”
陳子輕:“……有嗎?”
他抬起胳膊聞聞,又把身後的衣服抓到前麵聞,這次聞到了:“是有點。”
然後,
沒然後了。
宗懷棠難以置信:“知道自己有騷味也不換,你想乾什麼,下午把車間門的人熏趴下,這樣你就能拿回今天的產量第一了?”
“我哪還管產量啊。”陳子輕若有似無地頂了下嘴,“那我換衣服,你在宿舍等我。”
不等宗懷棠拒絕,他就雙手合在一起:“求你。”
宗懷棠沒張口,陳子輕就把褲子脫了。
門都沒關。
宗懷棠愣了一下,有病吧。他把門關上,很大一聲響。
陳子輕顫了顫,加快速度把另一條褲腿拔掉,褲子一扔,緊接著是平角褲。
廠裡有澡堂,男同誌都是一起洗澡的。
宗懷棠不新鮮,屋裡的兩條腿也不美觀,實在是沒有一絲看頭,他瞥了一眼,確實找不出一處值得把目光放上去的理由。
又瞥一眼,真沒有。
換衣服讓他在場就算了,還非要跟他麵對麵,生怕他看不見,臉白得跟鬼一樣也耽誤不了耍小心思,他躲避就顯得欲蓋彌彰。
況且,他有什麼好躲的,他是正人君子,卻不需要在這時講究男女有彆。
宗懷棠倚著門,談不上黑也稱不上白的一條在他眼前忙活,他漫不經心地打量肩頸,胸腰,臀腿,腳丫子……
襪子都脫了踩在腳下。
什麼都不剩。
怎麼想的,當著彆人麵就算了,當著他的麵都沒羞恥心,對自己的身材是有多自信。
當著彆人麵也不該,沒皮沒臉。
宗懷棠的脖頸微微仰起,視線跑上麵去了,昨天這家夥在運動會上跟鐘明一起拿獎,抱胳膊笑得眼睛都沒縫了,今早迫切地期望他快點搬進來,上午就歇菜了,又是暈倒又是嘔吐,抖得沒有人樣。
日子過成了山路十八彎的水準,一般人過不來。
他搬進來了,跟著人隔著一塊布簾子生活,不知道要遭多少罪。
當晚宗懷棠就體會到了。
陳子輕對廁所有了心理陰影,尿都不敢去撒了,下午他就撒了一次,偷摸跟在孫二他們那群人後麵給小草施了肥。
今晚他一口水不喝,尿意該來還是來了,他憋得膀胱要炸,想喊人陪他去,他可以去隔壁宿舍叫人,也可以去廁所附近蹲守,但這不是長久之計,最合適的人選是宗懷棠。
一:宗懷棠那嘴雖然毒,但他不會在背地裡和人議論他膽小疑神疑鬼,上廁所要人陪的嗜好。
二:宗懷棠陽氣重。
所以陳子輕就鎖定了宗懷棠,把他當第一人選。
宗懷棠被陳子輕煩得頭都要炸了,極不情願地陪他去了趟廁所。
什麼事都沒發生。
陳子輕還是嚇出了一身冷汗,不行,這樣的他根本沒辦法在廠裡做個正常人,彆哪天任務沒做成,就讓大家送去精神病院了。
更有可能以影響其他人的情緒為由,把他“請”出廠,那他還怎麼調查。
長痛不如短痛,克服恐懼的方法就是直麵恐懼。
乾脆……招鬼。
根據陳子輕通過網絡的認知,鬼魂不去投胎留在世上,一定是有遺願或者冤屈,他給招出來,問出姓名,把名字提交到任務投放板。
就算最後要附他身也沒關係,反正他那時候已經完成任務走了。
於是陳子輕就跟宗懷棠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你腦子進水了?”宗懷棠把布簾子甩他臉上,“彆來煩我,我要睡了。”
陳子輕從簾子一邊鑽進屋,走到宗懷棠麵前蹲下來,握住他的膝蓋:“宗技術,這次你無論如何都要幫我。”
宗懷棠被他大膽的行為搞得全身一麻,把腿一拐讓他的手落空。
陳子輕再次握上去,兩隻手握,他可憐巴巴:“求你了。”
“我搬過來第一天你就發神經。”宗懷棠的膝蓋上籠著雙手,從手心傳出的溫暖在向他膝蓋骨裡流,他動了下喉結,“不住了。”
陳子輕慌道:“不要不要。”
他往地上一坐,岔開腿,虛虛地圈住宗懷棠:“你彆動不動就打離家出走的牌啊,你這樣,我要不起。”
宗懷棠:“……”
他把台燈打開,掐著燈罩對準地上的人:“招鬼是吧,招什麼鬼?”
陳子輕說了白天在廁所發生的事:“我想把人,不對,把鬼招出來,見上一麵,問問為什麼要披小馬的皮嚇我。”還躲你現在坐的這張床的床底下,是不是在宿舍樓裡隨機躺,不限地方。
宗懷棠沒出聲。
屋裡光線亮堂,沉默攏住了他們。
陳子輕偷瞄宗懷棠,見他麵上不起波動,心裡就堵上了,話裡渾然不覺地帶上了失落和怨氣:“你也不信我,我以為你跟他們是不一樣的。”
宗懷棠開口:“非要招?”
說著就前傾身體,湊近仰望他,仿佛在黑暗中等他開燈的人:“我不陪你,你準備找誰?”
陳子輕沒猶豫就說:“鐘師傅。”
宗懷棠已經上火了,他還在自己眼皮底下掰手指頭,嘴裡跟報菜名似的念著:“湯同誌,小馬……”
“馬強強那一點風吹草動都要心驚膽戰的慫樣,你也不嫌?”
陳子輕說:“有總比沒有好。”
一聽就是實話,所以前麵的也都是實話。
宗懷棠一言不發地坐著,不知道在想什麼,還是什麼都沒想。
陳子輕悄悄地挪了挪屁股,身子挨著宗懷棠的腿,眼睛不敢瞄床下一眼:“宗技術,我……”
“招。”
頭頂落下一聲,陳子輕驚喜地抬眼。
宗懷棠眼底深黑:“你招。”
他的嗓音變回原來的懶調子:“我看你怎麼招,能招出什麼來。”
.
二樓東西走廊兩邊的轉角處都有一塊玻璃鏡子,是用膠布貼在牆上的,路過的工人偶爾會照照自己。
陳子輕決定去那裡招鬼。
他從現代來的,聽說過的招鬼請鬼就是什麼筆仙筷仙碟仙,還有削蘋果,他隻記得最後一個的步驟。
午夜,陳子輕按照規則把東邊走廊的主線接口斷了,樓道裡一片漆黑,隻有桌上的兩根紅色蠟燭在搖曳著,忽明忽暗。
燭油順著燭身流下,結在一塊,蠟燭心的火苗顫動著,時不時有火星爆出,隨後升起一縷難聞的青煙。
忽然,一陣涼風從外麵吹入,火苗頓時微弱,劇烈抖動著,四周變得模糊起來。
陳子輕站在鏡子前看一眼手表:“時間門剛好,儀式可以開始了。”
宗懷棠靠牆不搭理他,他是為了給自己壯膽才說的話。
陳子輕扭頭看了看外麵,沒月亮,零點這麼靜,他調整呼吸把頭扭回去,在他麵前的桌上放著蠟燭,三個蘋果和一個裝了水的臉盆。
盆裡倒映著燭火,和他的臉。
陳子輕一手拿著蘋果,一手拿著小刀,開始對著鏡子小心地削起蘋果,唯一要注意的,就是削出的蘋果皮不能斷,必須全部掉落水盆裡。
喀……喀……
陳子輕握刀的手很是緊張,肌肉都有些僵硬,隻是隨著蘋果皮的陸續削出,他的精神才稍稍放鬆了一點。
他在低頭削著蘋果,而鏡子裡的投影也在削著蘋果,隻是由於光線昏暗,鏡子裡除了陳子輕的臉外,周圍的一切都是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見。
就好像鏡子裡的陳子輕是身處在另一個幽暗空間門,那邊什麼都沒有,隻有一個和陳子輕長相類似,做著同樣動作的人。
“招個鬼還分心。”宗懷棠突然出聲。
陳子輕不由心頭一驚,隨即回過神來,但就在他短暫分神的時間門裡,手裡的蘋果皮已經被他削斷了。
好窒息。
陳子輕的臉色蒼白起來。
“削個蘋果也削不好,你的備用留著當早飯?”宗懷棠刻薄的口吻在暗中響起,聽著讓陳子輕安心。
喀喀……
陳子輕再次削了起來,這次他很專注,削得也很順利,一段很長的蘋果皮最終掉落水盆裡。
隨著蘋果皮的落下,陳子輕立刻抬頭,一眨不眨地瞪著鏡子的畫麵。
鏡子裡的陳子輕也同樣,兩眼瞪大地看著自己,兩人就這樣大眼瞪小眼地對視著……
“行了,彆看了。”宗懷棠屈起來的腿放回地麵,高而薄的身子站直了,“回去睡覺,東西明天再搬。”
“好像失敗了。”
陳子輕冒死招鬼卻是這個結果,他再次看向鏡子,裡麵依舊是一切平靜,沒有任何異樣。
“是因為我中間門削斷了一次嗎?”看了許久,陳子輕不得不放棄了,“應該不是,可能是流程中的其他地方出了問題。”
“算了,這種事一般很難一次就成功的。”陳子輕說,“我再找找彆的法子,明天問一下湯小光他們,說不定這裡有這裡的招鬼流程。”
宗懷棠不耐煩:“你一個人在鏡子前麵自言自語什麼,這會又不害怕了?”
“怕怕怕,你等等我!”陳子輕驚懼不已地往宗懷棠身邊跑去。
然而。
就在陳子輕轉身的那一刻,一道淺淺的裂縫出現在了鏡麵上,兩根即將燃儘的蠟燭忽然嘭的一聲,格外明亮,可火苗的顏色卻是綠的。
綠幽幽的火光映在鏡子,原本幽暗的空無一物的鏡子,忽然有一團東西在鏡麵上一恍而過,緊接著又出現了一團東西。
這團模糊的東西迅速扭動著,最後竟成了一張人臉,這是一張長相普通,表情十分空洞的人臉。
就在這張臉出現以後,接著又是一張人臉在旁邊出現,然後是第三張,第四張,第五張……
出現的人臉越來越多,越來越快……
第十張……
第二十張……
第三十張……
小小的鏡麵上,竟有很多空洞的人臉擠在一起,他們長相各異,有老有少,唯一的共同點是……
他們都是男的。
呃呃……
這些人臉的嘴巴緩緩張開,發出斷斷續續的呻|吟,就像是乾癟的咽喉震動發出的一般,令人頭皮發麻。
就在呻|吟聲逐漸變大,開始在幽暗的樓道裡回蕩的時候,突然……
嘭!
原本快要燃儘的蠟燭終於燒完了,微弱的火苗暗淡下去,鏡麵上的人臉也跟著消失。
黑漆漆的,什麼都看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