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子輕聽過一個說法,在你因為什麼感到發毛的時候,一定要相信那一瞬間的直覺。
他垂頭捧起水澆到臉上,隨便洗了洗劃傷,他剛知道120區的特點那會兒,尋思的是鬼可能會附身在誰身上,不知道從你身邊經過的還是不是原來的那個人。
現在怎麼……沒附身啊。
直接就是啊。
陳子輕去找沒有外出,特地返回辦公室等他的宗懷棠,他進去發現隻有宗懷棠一個人。
彆的同事已經提前讓宗懷棠清掉了,或者被他的氣息給整得自覺溜了。
陳子輕反手帶上門,走到宗懷棠的辦公桌前:“隻是誤傷。”
宗懷棠兩條腿架在桌上,雙眼闔在一起,看似是睡著了。
“我上次在走廊感受了一回死亡再現,我在那裡麵被一個燒傷的人拉了一下……”
陳子輕說著這次的事情經過,他說完了,宗懷棠還是那副樣子。
“廠房那時候就說自己腿疼,這回怎麼還用左腿。”陳子輕撫上宗懷棠顫動的左腿,“你是左撇子,腿怎麼也用左邊這條。”
見宗懷棠沒反應,陳子輕給他揉揉捏捏,在心裡跟陸係統打聽,為什麼這裡的鬼具備活人的所有特征。
係統:“在特定情景,鬼魂與活人無異。”
陳子輕倏地就把放在宗懷棠腿上的手收了回來。
宗懷棠不知何時睜開眼,看他的目光如同在看一個沒心沒肺的人。
揉個腿都不專心,不堅持。
“我是要換隻手。”陳子輕找了個借口,接著給宗懷棠揉腿。
前有馬強強,後有那個在大火中拉他的工人,他現在感覺他身邊的湯小光,鐘明,鐘菇,白榮,宗懷棠等人都……
陳子輕把這個想法打包丟在角落,等有證據了再拿出來。
“下次彆衝動了。”他心有餘悸,“萬一頭腦發熱說了什麼話,沒有後悔的機會。”
宗懷棠情緒爆發後就有些萎靡:“你今天一天傷幾回了?”
“兩回。”陳子輕數著,“倒黴嘛。”
宗懷棠煩道:“湯小光的什麼狗|屁玉佛,沒給你帶來好運,反而帶來了黴運。”
陳子輕聽他提湯小光,才發現對方又不在廠裡,老是不在。
手腕被拉住,陳子輕順著那股力道湊近宗懷棠,讓他檢查自己的臉。
“鼻子不流血了,劃傷就破了點皮。”宗懷棠說是這樣說,一點也不影響他眉間皺痕的加重,“鐵絲劃的,有沒有多洗幾遍?”
“有,洗了很久。”陳子輕撒謊。
宗懷棠知道他胡扯,冷著臉帶他去重新清洗,擦消毒的藥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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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陳子輕又看了一遍信,決定再招一次魂。
還是宗懷棠陪在他身邊,還是那個拐角,還是那麵鏡子,那個桌子,那個臉盆,根蠟燭。
這次隻拿了一個蘋果,一次就要成功。
陳子輕順利把一大串完整的果皮削下來,由著它拖到盆裡,深深埋進水中。
“小馬。”
“你還在這裡嗎?”
陳子輕一眼不眨地盯著鏡子裡的自己:“小馬,我是你哥啊,小馬,我想見見你。”
“小馬……”
陳子輕不知道喊了多少遍,喊得聲音都虛了,鏡子裡終於一點一點出現了馬強強的臉,覆蓋住了他的臉。
這是讓他熟悉的馬強強,也是陌生的馬強強。
陳子輕擔心招魂有時限,他沒有在心裡滋生過多的感歎:“小馬,還能見到你真是太好了。”
馬強強僵硬的臉上扯起一個笑容。
鏡子裡的鬼和鏡子外的人互看對方,一時都會說話。
陳子輕突然一點都不怕了:“當年你是住在廠裡嗎,怎麼不像今年這樣住在家裡?”
“我是住在家裡的。”馬強強的嘴巴小幅度地一張一合,“那晚李科長找我談話,因為我給他寫了信。”
陳子輕自語:“所以那封信是給李科長的啊。”
隨著他的話音落下,眼前的燭火跟鏡子裡的鬼影就都不見了,包括身後的那片漆黑,以及立在牆邊的宗懷棠。
他所在的位置是一間辦公室。
李科長坐在辦公椅上,馬強強就站在他旁邊,看不見他。
蒙了一層薄膜似的,他看不清楚他們的臉,隻有個大概的輪廓和聲音。
“小馬同誌,你這是乾什麼嘛!為什麼要給廠長寫舉報信?”李科長怒視著麵前的馬強強,拍著桌子說道。
“舉報信?”馬強強被嚇了一跳,連忙說,“李科長,這不是舉報信啊!這是意見信,是要向廠裡反映問題的。”
“反映問題!你不就是反映我的問題的嗎?”李科長沒好氣道,“職工樓那邊的電路是歸我管的,你說電路老化有問題,那不就說我工作失職?”
“你現在要我把這信交給廠長,不就要我自己舉報自己?”
麵對科長的嚴厲質問,馬強強有些不知所措:“李科長,我不是這個意思,我……”
“行了,你不要說了。”李科長毫無耐心地一擺手。
“小馬同誌,我希望你先能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然後再說其他的事情。”
“可是這信……”馬強強還想解釋什麼,卻被李科長直接打斷了。
“這信你先拿走,回去再重新考慮考慮。”說著李科長便拉開抽屜,將一封已被撕開的信封,隨手丟給了馬強強。
陳子輕眼前的幻象消失了,他回到了現實中。
鏡子裡的馬強強對著他笑。
他輕輕地問了一聲,不自覺地用了拜托的語氣:“小馬,是哪些地方的電路老化了啊?”
“職工樓。”
陳子輕緊跟著問:“當年是不是有人拉斷過9號樓二樓走廊的電線?”
“是。”
陳子輕的心跳快得不成樣;“誰?”
“我發現的是電路老化,電線被人拉斷是後麵的事。”
馬強強給出的答案讓陳子輕很意外,意外到不亞於掐滅了勝利的曙光,他說:“我不住廠裡,我不知道,隻是聽彆人討論過幾次。”
“廠裡爆炸,我很快就沒有意識了。”
“孫二在我旁邊,他當時笑我是個二傻子,我死了,他一樣不會活的。”
陳子輕知道了,孫二也是五幾年的鬼魂,第個了,他的某個猜想離證實更近了一步。
“小馬,我們現在這個廠的同誌裡麵,還有誰是你以前的同事啊?”
馬強強突然像聽見了鬼差拖鏈子的聲響,他那張青白而模糊的臉扭曲了一下。
“我該走了。”
“我必須走了,必須走了……”
陳子輕悵然若失,半晌對著已經消失的鬼影說:“小馬,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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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陳子輕帶著信件出現在了李科長的病房。
李科長當初說自己不知道什麼事故什麼化工廠,後來鐘明帶他去見幾個老人,他才信了,揚言會祭拜那批亡魂。
這次陳子輕隻開了個口,李科長竟然就承認了。
陳子輕心想,李科長是死的吧。
他前一秒這麼覺得,下一秒就聽見李科長幽幽地歎息:“化工廠那場人間煉獄,我算是幸運的,大難不死,撿回了一條命。”
李科長是活人???
陳子輕審視李科長臉上的回憶之色:“那我跟你提起這件事的時候,你為什麼說是劉主任造謠?”
李科長沉默了一會兒:“我是在廠裡看見兩個馬強強的時候,才漸漸想起來的這段記憶,原先是沒有的。”
陳子輕還是感覺李科長是鬼魂,所謂的幸運隻是他以為,他不知道自己死了。
“小馬給你寫過信。”陳子輕說。
“是,我看了,前幾封我全給打回去了。”李科長靠在病床的床頭喝茶,“那樣的信我怎麼可能交給廠長。”
“意見信不就是舉報信嗎,說我有工作問題嗎!”
李科長發完火就累了,他把茶杯放到床邊鐵櫃子上,扶著櫃子角說:“你出去吧。”
“那我改天再來。”陳子輕快要走出病房的時候,裡麵傳出李科長的歎息。
“但是呢,個人歸個人,工作歸工作,關係到集體的事情,找了好幾次的,最後我還是把其中一封信交給了廠長。”
陳子輕愣了幾秒,他抓緊時機回頭打探:“那個廠長還有沒有活著?哪些是原來的同事?”
李科長隻回答了他前一個問題:“廠長就是現在的宗廠長他爹。”
陳子輕被這個答案震驚到了,從而暫時沒有去糾結為什麼李科長避開第二個問題不肯跟他說,他第一時間就去找宗懷棠對質。
“宗懷棠,你怎麼不告訴我,你爹就是當年那個化工廠的廠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