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啟明製造廠 宗技術,我們來生再見……(2 / 2)

任務又失敗了 西西特 37288 字 8個月前

陳子輕身子一震。

恐怕湯小光說的是對的……

去年清明他進了那個時空,鐘明小馬在內的鬼魂也都進去了。

因此那裡的各種人物線軌跡線全部活了過來。

宗懷棠會以為清明是個節點,今年的清明他就要離開這裡,鐘明他們也會離開。

到時宗懷棠自己怕是凶多吉少,想跟他一道走。

陳子輕連湯小光什麼時候走的都不知道,他在椅子上枯坐著,渾身麻木僵硬。

走個過場的隱藏板塊怎麼比任務還要費心神呢。

“輕輕,你在打坐?”

床的方向傳來聲音,聽不出一絲不對勁。

陳子輕看過去,一聲不吭。

宗懷棠鞋都沒穿,他打著赤腳就下了床,快步走到陳子輕麵前,看不出有昏睡過的痕跡。

但陳子輕還是注意到他滯了下,肯定是虛弱導致的。

“怎麼不理我?”宗懷棠在陳子輕麵前踱步,克製著什麼情緒,低柔的語調像從齒縫裡擠出來的,“輕輕,你怎麼不理我?”

陳子輕垮下肩膀:“湯小光來過了,他跟我說了一些事。”

宗懷棠的麵色變得陰沉。

陳子輕站起來才發現自己腿麻了,兩條腿都麻了,他又坐回去,朝兩隻眼睛的眼皮上麵塗口水緩解麻症。

“宗懷棠,你現在必須把你想在清明告訴我的事說出來,如果你不說,我馬上走。”

陳子輕破天荒地冷了臉,“我是認真的,沒在開玩笑。”

“外麵的人是看不到我的,一旦我出了你家,你找再多人打聽都打聽不到我的去向,這就意味著隻要我不想,你這輩子都彆……”

“你他媽彆說了!”宗懷棠猙獰地嘶吼了一聲,他像站不住,蒼白著臉蹲了下來,額頭抵著陳子輕的腿,卑微地祈求:“你彆說那種話,我害怕。”

陳子輕聽出他聲音裡的哽咽,抿了抿嘴:“那你全都告訴我。”

宗懷棠沉寂了下來。

“清明的時候我不會走。”陳子輕說得有點虛,他為了讓宗懷棠相信,又強調了一次,“我可以答應你,我保證。”

應該不會在那個時期走的吧,監護係統沒動靜。

陳子輕沒等到宗懷棠的答複,他氣餒地說:“其實我可以不用管你身上背負的……我如果不擔心你,我根本無所謂你說不說……我對你……我希望我們能……”

語無倫次,心煩氣躁想罵人,陳子輕忍下了,他溫溫柔柔地說:“宗懷棠,我希望今年,明年,後年,往後的每一年,我們都能一起過,我希望我們有以後。”

宗懷棠緩緩抬起頭仰視他,眼睛紅得厲害:“真的?”

陳子輕立馬保證:“真的!”

“那你想得比我遠。”宗懷棠又驕傲起來,唇角揚了上去,“你稀罕死我了吧。”

陳子輕順著他說:“對,稀罕死你了。”

宗懷棠沒了笑意:“我不信。”

陳子輕撥開放在自己腿上的手:“那算了,當我沒說。”

“說出去的話還想收回來。”宗懷棠重新趴回去,箍緊他的腿,“湯小光就是多管閒事。”

“你好意思怪他啊,要不是他,我就是個傻子。”陳子輕氣得捶了下桌子,“我真的,宗懷棠,你給我起來,彆裝可憐,你站起來!”

宗懷棠真就站起身,低眉垂眼,十分無辜的模樣。

陳子輕安慰自己一定要沉住氣:“湯小光說了洋槐樹,聚鬼護命元之類,剩下的你來說,應該不多了吧,你不想麻煩可以概括。”

宗懷棠的太陽穴鼓出害人的青筋,仿佛下一刻就要砸碎砸爛房間裡的所有東西。

然而他沒有那麼做,他隻是提出了要求:“我申請蹲回去,趴你腿上說。”

陳子輕捂臉:“……行吧行吧。”

宗懷棠蹲在他腳邊,冰冷的麵頰蹭上他的腿,掀開了內心深處不為人知的陰暗地。

兩年前,宗懷棠想起了小時候的記憶,那晚有一些工人逃出來倒在他不遠處,在他眼皮底下燒死了,記憶恢複以後他閉眼就能聽見痛苦的慘叫,他出現了幻聽,找醫生開了治療神經衰弱的藥物。

哪知藥開錯了,幻聽沒減輕,還產生了幻視。

工人們慘死的畫麵在他眼前反複上演,無論是睡著還是醒來,他開始分不清現實與夢境,割裂開了。

宗懷棠被什麼指引著回到縣裡,他去現今的啟明製造廠,也就是曾經的化工廠看了看,就那麼沾上了鬼氣。

從那天開始,他頻繁撞鬼,甚至見到了他爹。老人家在他床邊被火焚燒,喊著叫他照顧那些工人。

也不知道是受他爹的遺願影響,還是讓鬼魂們弄的,他有了重建化工廠的執念。

很多沒有去投胎,一直被困在1952年的鬼魂全部被他的執念召集了起來,他們的怨氣驅使他建立起了1982年的啟明製造廠。

後來宗林喻不行了,宗懷棠詢問道士打聽到一個風水陣法,利用那群現成的鬼魂留住他的命元。

人和鬼算是互相利用。

鬼魂們附身在宗懷棠身上進入他創造的1982年的製造廠,他們纏著他,導致他時常瘋瘋癲癲,跟鬼魂對話。

他們通過宗懷棠這個媒介沿著過去不斷循環,直到陳子輕的到來讓他們有了自我意識,有的改變原來的軌跡,有的依舊走上了老路。

陳子輕聽完宗懷棠的坦白,他長長地吐出一口氣:“那你放下執念,讓你哥入土為安,讓化工廠的鬼魂們安息。”

宗懷棠笑道:“然後你也跟著走了。”

“我都說了我不走。” 陳子輕拽他的發頂,“你照著我說的做,好嗎?我不想你死。”

宗懷棠啞聲道:“不是我能決定的,人貪婪,鬼也貪婪,我早就不受控製了。”

陳子輕蹙眉:“那我跟他們說,你哥那邊,我也可以找你媽媽談話。”

宗懷棠沒有一點動靜,陳子輕摸著他的臉捧起來,發現他又昏睡了過去。

陳子輕知道自己不能耽擱了,他先找的宗母。

作為一個母親,手心手背都是肉,可如果不做出選擇,就會失去整隻手。

陳子輕在紙上寫下事情經過,他等宗母看完問他,但宗母沒有問一個問題,隻是不停地拿著手絹擦眼睛。

似乎在這之前就猜到了這裡麵的名堂。

潛意識裡回避掉了,抱著僥幸的心理,想要兩個兒子都在身邊。

陳子輕有點心疼宗懷棠,他沒有讓自己沉入個人情緒裡,而是馬不停蹄地跑進靈堂拿了一把香燭去宗懷棠的房間,全點上以後就找到宗懷棠的那截筷子,在牆跟地麵劃了深深的幾道痕跡,又在房裡翻出那份死亡名單。

“鐘明,小馬,鐘菇……“陳子輕照著名單上的名字念,這名單比那個時空的要清晰多了,他憑著宗懷棠給他念過的印象,加上猜測,挨個念了出來。

鬼魂們陸續從牆裡印了出來,緊緊貼在一起。

“你們要是按照宗懷棠的安排走,當年的慘劇就不會發生了,你們也可以釋然了,安息了。”

陳子輕說:“這樣一來,你們就能去投胎了。”

“都這麼多年了,那些投胎了的,現在有家有事業,多好啊。”

他當過車間組長,對做思想工作這個業務還算熟悉:“鐘明,鐘菇,我見過你們爹媽,他們肯定都以為你們早就投胎到富貴人家了,要是他們知道你們成了孤魂野鬼,那他們該有多難過。”

鐘明是事故的導|火|索之一,還是大師兄,他的怨念估計是最重的,把他搞定了,其他的都好說。

陳子輕廢了半天勁,鐘明的影子都沒有飄出來站到房裡跟他說話,那應該就是做不了,隻能這樣。

“鐘明,算我求你,去投胎吧。”陳子輕對著他跪了下來。

那影子扭曲了一下,沒有那麼深了。

陳子輕前傾上半身,維持著頭貼地的姿勢不動,房裡的溫度一點點變高,好像是哪裡起火了,有人在慘叫,有人在求救,他沒有東張西望,就那麼磕在地上。

幾秒鐘後,宗懷棠刻下來的所有人物線都開始瘋狂扭動,持續了一陣,靜止不動了。

陳子輕靜等了很久,他小心翼翼站起來查看牆上的字跟線,應該是恢複成宗懷棠操控的軌道上了吧……

現在就等著宗懷棠醒來說他了。

宗懷棠是在兩天後醒的,陳子輕透露了自己的所作所為,忐忑地看著他:“我沒有等到你醒來,我先斬後奏,你要是有想法就……”

“你跪鐘明乾什麼?”宗懷棠語氣平常。

陳子輕想抽自己,怎麼沒有去掉這部分,失策了。他笑著說:“這種小事就不要計較了吧。”

“小事?”宗懷棠一手把床頭櫃掀翻,他在狼藉裡踢踹翻找,嘴裡神經質地吼罵,“我的筷子呢,媽的,筷子呢,我要讓鐘明……”

陳子輕抱住宗懷棠的胳膊:“你要讓他乾嘛!你彆讓我白跪了!”

宗懷棠一僵,滿腔的憤怒在他的肺腑裡橫衝直撞,撞得全身哪兒都疼,他的喉嚨裡泛出腥甜:“是我無能。”

“怎麼又扯到你無能上麵去了。”陳子輕說,“我其實也算是替你爹跪的。”

宗懷棠慢慢側頭。

“你爹不是對不起他們嘛,你媽媽叫我小兒媳,我是你對象,那我……啊呀,我的意思你懂的,我不直說了,反正我跪鐘明也是跪小馬跟其他人,他們都在牆上,都一起的,你彆往其他方麵想。”陳子輕不習慣搞這類真情實感,羞恥心都上來了,他不自在地垂下頭撿起帆船,“你去靈堂看看你爹,沒準老人家釋然了,走了。”

宗懷棠沒有動,木頭人一樣。

“我都說到那份上了,你還要扒拉著鐘……”陳子輕話沒說完就迎來了一個讓他窒息的擁抱。

宗懷棠緊緊抱著他,像是要把他摁進皮肉骨頭裡,讓他跟自己長在一起。

一人一魂之間沒有一絲縫隙。

陳子輕清楚地感受著宗懷棠的顫抖,他離對方太近,也跟著顫抖,這一刻仿佛能感同身受。

然後陳子輕的脖子裡就濕了。

一滴兩滴的液體砸落下來,很快連他的衣領都濕了。

陳子輕拍拍宗懷棠抖動的後背:“你安慰一下你媽媽吧,她放棄你哥了。”

宗懷棠沉默半晌:“我沒臉見她。”

“怎麼沒臉,你做得已經夠好了!”陳子輕的音量忍不住拔高,他收斂了一下情緒,“我帶你去。”

宗懷棠愣愣道:“你有一家之主的樣子了,輕輕。”

陳子輕拽著他的手:“行了,你跟著我。”

真去了,宗懷棠就一改路上的小媳婦姿態,讓陳子輕在外麵等著,自己去了母親的房間。

.

陳子輕不知道宗懷棠怎麼做的安慰工作,他走出房間時膝蓋上有灰,額頭上有一大塊磕出來的血跡,他媽媽讓他把洋槐樹挖了。

樹是肯定要挖的,但沒到時候。

於是這件事就擱置了下來。時間走到了清明,宗懷棠用紅繩子他把跟陳子輕綁在一起,吃飯睡覺都寸步不離。

陳子輕心說,要是真的到了傳送時間,我照樣是會消失的。

這話也就放在心裡想想了,沒必要說出來。

陳子輕讓宗懷棠帶他去給小馬幾人燒紙,他想著,先從離得近的開始燒,按照距離來。

怎麼也沒想到都埋在一個地方——廠裡組織掃墓的那座山上。

陳子輕站在大山裡,山風混著灰燼的味道往他耳朵裡跑,鼻子裡鑽,他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

放眼望去一大片的墳包,裡頭埋的就是化工廠的職工們。

這個點大多家屬都來過了,拔掉草的墳頭擺著酒菜,插著白紙吊子,嘩啦嘩啦直響。

陳子輕提著兩大袋紙錢:“小馬的墳呢。”

“具體在哪不知道。”宗懷棠提的紙錢比他的多一倍,“找找吧。”

陳子輕跟在他後麵,他們從左手邊的第一個墳開始找。

附近有其他人在上墳,都是中年人,陳子輕無意間掃了他們一眼,沒多想,走了一小段路才停下來,匆匆拉著宗懷棠過去。

來這上墳的,除了家屬,還有當年活下來的工人。

陳子輕讓宗懷棠問一問。

宗懷棠還沒開口,那幾個中年人就客客氣氣地跟他打招呼,他們是認識他的。

“小宗同誌,今年怎麼隻有你一個人來祭拜,你娘沒來啊?”

“她有些不舒服。”

“到了一個歲數,身子骨一年比一年差。”

……

“今兒風還好,不算大,燒紙應該不會把彆的地兒燒到。”

“還是得擔心點,紙錢帶火苗飛到樹上可不得了。”

……

宗懷棠和他們聊了幾句,眼神詢問他對象:可以走了?

“走吧。”

陳子輕轉身跟著宗懷棠,隱隱約約聽見一個中年人喊:“彆站那塊石頭上!”

“向師傅就在那裡磕到的頭!”

陳子輕的後背倏然爬上雞皮疙瘩,他循聲望去。

“你說這我就想起來了,向師傅當時不知道是撞見了什麼,走得好好的突然就倒石頭上了,當時小宗同誌跟他娘也在場,把大家夥給嚇的哦……”

“哎,向師傅也是命不好啊。”

陳子輕的腦子裡突兀地多了一段原主死前的記憶畫麵。

原主進山祭拜曾經的工友們,他看見馬強強的鬼魂站在自己的墳前,這才受到驚嚇磕石頭上沒了氣息。

這段讓宗懷棠給加進那個時空了。

“誒誒,鐘家二老來看兒女了,咱去關心關心。”幾個中年人急急忙忙去趕場子。

陳子輕忽然想起來鐘菇的死因,他扯了扯:“宗懷棠,鐘菇是怎麼沒的啊?”

宗懷棠最近都沒敢睡覺,眼下有很重的青色,他一個個墳包地看:“那晚聽到她哥出事就急著從家裡往工廠趕,騎車掉進湖裡,淹死了。”

陳子輕悵然,原來是這樣。

“找到了。”

宗懷棠的聲音喚回了陳子輕的思緒,他探頭:“小馬在這裡啊。”

“多給小馬燒點紙,等他到了地底下就能買好吃的。”

陳子輕蹲在墳前把袋子裡的紙錢倒出來,讓宗懷棠劃了根火柴扔上來。

火燒了好一會,被宗懷棠用樹枝打滅了。

陳子輕踮腳拍掉宗懷棠頭發裡的灰燼,把頭湊過去讓他給自己拍:“下一個是鐘菇,她的墳不用找了,她爹媽站在那兒呢。”

宗懷棠的手掌從陳子輕的頭發摸到他臉上,布滿血絲的眼盯著他:“等他們燒完,我們再去。”

陳子輕看出他要被不安淹沒了,歎著氣說:“我真的不走。”

宗懷棠冷笑:“你以為我怕你走?”

“你要走就走。”他自說自話,麵部發神經地抽搐,“你走了,我就把罐頭全砸了,麥乳精全倒了,我會把所有你喜歡的全都毀了。”

陳子輕還沒反應過來,宗懷棠就跟變了個人似的,下巴蹭著他的劉海,神情愉悅道:“你說得,你不走。”

“是,我說的。”陳子輕膽戰心驚。

清明過完陳子輕沒走,一個禮拜後,他還在宗家,在宗懷棠的被窩裡醒來。

宗懷棠終於不綁著他了。

陳子輕身上的衣服漸漸變薄,到了二十多年前那次事故發生的日期,宗懷棠去雜物間找了一把鋤頭,把洋槐樹挖了。

樹一倒,整個院子就好像是晴朗了起來。

陳子輕看到鐘明他們哭著笑著跟他揮手,他也哭著笑著揮手,很用力地揮著。

相識一場,再見。

再見。

.

那些工人朋友們去投胎了,宗林喻被吊著的一口氣就斷了,他埋在家門前的空地上,按他母親的說法,想看家就能看到。

宗懷棠的精氣神逐漸康複,陳子輕開始調整心態,他想著以最佳的狀態進入下一個世界迎接挑戰。

談情說愛是很傷的,尤其是他這個身份。

一個隨時都會離開的人。

陳子輕一邊清醒,一邊問監護係統:“陸哥,傳送前能不能通知我一下,我有個心理準備。”

係統:“那道程序不存在。”

陳子輕失望了:“有傳送的大概時限嗎,幾個月之內這樣?”

係統:“沒有。”

陳子輕束手無策,那他是讓宗懷棠做好他隨時都會走的準備,還是什麼都不說,然後他到了傳送時間,宗懷棠前一刻還在對他親親摸摸耳鬢廝磨,約定好要去哪要做什麼,下一刻就發現他不見了呢。

兩種選不出第一第二,並列的狗屎一泡。

陳子輕不選,就是默認選了第一種,他猶豫了好些天,最終試著跟宗懷棠說:“我不能在這裡過一輩子。”

能說出來,不是宿主的禁製。

宗懷棠手裡的鍋鏟掉進大鐵鍋裡,他笑出了聲:“你不是說你不會走?”

陳子輕飛快地說:“清明的時候確實沒走!”

宗懷棠一語不發。

就是他說的那樣,人是貪得無厭的。

對現在的他而言,清明沒有失去眼前人,沒有生死離彆已經滿足不了他了,他想要後半生都能相伴,想要一起到老。

陳子輕拿起灶台上的盤子盛菜:“我什麼時候走不是我能控製的,時間一到,我不想走也得走。”

完了,這話說不出來,失聲了。

寫肯定也寫不成。

陳子輕隻能在表情上做功夫,他把一盤菜放在灶台的鍋蓋上麵,仰頭對著宗懷棠,儘可能地把想說的都擺到臉上,塞進眼睛裡。

宗懷棠不是傻子,不會看不出他的有苦難言:“去哪,回家嗎?你想家人了是嗎?”

“不是。”陳子輕搖頭。現在回去了就是植物人,等死,他得帶著第二條命回去。

宗懷棠內疚道:“是我自私了,這裡不是你的時空,你的家人不在你的身邊,你想家人了,你想回去了。”

兩人不在一個頻道。

這種刻意的錯開讓陳子輕感到不適,他後退了一點看宗懷棠,精神狀況不是都好得差不多了嗎?怎麼都是裝的,騙他的?

“退哪去。”宗懷棠若無其事地拿起抹布擦擦手,慢條斯理地解下腰部的格子圍裙,“你把菜端到堂屋,我去叫我媽出來吃飯。”

陳子輕聲音艱澀:“我就想跟你說,我走了,你彆瘋。”

宗懷棠很平靜:“行。”

陳子輕一口咬定:“你糊弄我!”

宗懷棠麵不改色地承認:“對。”

陳子輕扯著頭發走出廚房,他又返回到宗懷棠麵前:“我走了,你怎樣我都不知道了,我不值得你為我糟蹋自己,你還有媽媽,你的生活和人生。你才三十出頭。”

“還沒走就掛念上我了。”宗懷棠卷了卷襯衣袖子,手撐著灶台對他笑,“真走了,見不到我了,不得掉一屋子珍珠。”

陳子輕沒有半分說笑的心情:“哪天我走了,我想你能好好過,正常老死。”

宗懷棠臉上的笑意淡去,無聲凝視他很久,沉緩地吐息:“好,我答應你,我會如你所願,吃好喝好,從青壯年步入中年,再步入老年,牙齒掉光,頭發花白,壽終正寢。”

陳子輕依舊不放心,他提起那份承諾書:“宗懷棠,彆忘了你對我的承諾。”

宗懷棠摟著他的腰,彎腰親他,若有似無地笑了一下:“當然,宗技術永遠說話算話。”

陳子輕不再往下說。不多時,他坐在堂屋,扒拉一口飯菜到嘴裡,聞到了宗懷棠身上的煙味。

果然怎麼選都是錯的,還是過一天算一天吧。

這一過就是十年。

誰能想到啊,那可是十年啊。

陳子輕以靈魂的狀態存留了這麼久,他都忘了這裡是中轉站了,宗懷棠也早已不再如履薄冰,十分熱衷於在家裡的各個地方把他弄哭。

十年裡發生了三件大事,一是宗母病逝,二是宗懷棠進啟明製造廠的第一車間當技術員,三是養了隻貓,就是陳子輕在廠房寫詩見到的那隻橘貓的後代。

很平常的一天夜裡,陳子輕睡著覺,他突然就從睡夢中醒來,感覺自己要走了,那種直覺非常強烈。

現在這情況是先出現直覺,後出現係統的通知,他是時間親口說的。

怎麼說呢。

我要走了,我必須走了。

就這樣嗎,好像隻能這樣了。

陳子輕在床上躺了幾個瞬息,他把埋在他脖子裡的腦袋慢慢托到枕頭上麵,一刻不停地下床找十年前寫的那封信,宗母去世後他把信夾在一本書裡了。

書被他從頭翻到尾都沒找到信,鐵定是讓宗懷棠發現了,拿走了。

陳子輕焦急地啃著嘴巴皮,宗懷棠拿走信不可能不看,那他就不用再寫一封了吧。

不行,還是得寫。

十年前,跟十年後不一樣。

這個年代的人普遍情感含蓄委婉,信紙是最好的傳情之物。

即便是對於少數濃烈奔放的來說也是一樣。

時間的原因,陳子輕沒有寫很長,他寫好就將信放進宗懷棠的枕頭底下。

一係列動作都沒發出大聲響。

陳子輕迅速梳理心緒,他早就拜托過湯小光照顧宗懷棠了,橘貓養得胖乎乎,宗懷棠很喜歡它。

種在文體館後麵的那棵桃樹搬到了院子裡,結的桃酸是酸了些,能下嘴。

宗懷棠送他的杯子裂了個縫,黏上了能喝水,字典裡的字他都會寫了,注釋也都看過很多遍了。

車間的工人都很敬重宗懷棠,和他處得很好。

廠裡發的月餅券跟糖果票,宗懷棠說這個禮拜天帶他去用。

明早要吃什麼來著,疙瘩湯。

……

陳子輕摸摸宗懷棠的左腿,轉身走出房間,他坐在屋簷下的小椅子上麵,等著被傳送,等著等著就眯了一會。

【傳送進入倒計時,請陳宿主做好準備】

無機質的電子音響起。

陳子輕突然想再見宗懷棠一麵,他往房間裡奔跑。

窗外月光還算亮,房裡光線朦朧。

宗懷棠躺在他平時躺的位置,指尖拿著什麼。

陳子輕不知怎麼有種不好的預感,一股抓不著看不見的寒意從他的腳底心鑽到頭頂,他跑進去喊:“宗懷棠?”

沒有回應。

陳子輕跑到床前:“宗懷棠!”

宗懷棠穿著白襯衣跟黑西褲,短發是睡前才洗過的,散發著茉莉香,他雙眼緊閉,麵色白中泛青,床頭櫃上是打開喝空的鹽水瓶,指尖拿著那朵手工絹花,懷裡放著一封信。

陳子輕抖著手打開了信封,是一手漂亮的瘦金體。

致我的輕輕:

我這一生不夠長,不夠絢爛,我被執念所困,我與鬼魂為舞,渾渾噩噩瘋瘋癲癲分不清何年何月,直到遇見了你。

自此,我分清了年月,我的世界得以明亮,感恩命運對我的眷顧。

但是命運沒有永遠眷顧我。

我經曆過憤怒,茫然,無力,絕望,崩潰,我坐在井邊抽著煙罵命運不公,我不想哭,可是我控製不住,我不敢讓你看見。

我知道你馬上就要離開我了,我不能看著你離開什麼都做不了,我隻能自己先走。

我不守信用,違背了對你的承諾,我是個懦夫。

輕輕,我們來生會再見嗎?

會的吧。

你說我們攢的大善大德,下輩子能用上。

所以我們來生會再見的。

輕輕,我們來生一定要再見。

但願那是你的時代,同性戀人可以在街上拉手的時代。

我走了。

我們,來生再見。

我愛你。

——1993年初夏,宗懷棠絕筆。

陳子輕哭笑不得:“這下好了,我不用擔心我走了以後,你過不好了。”

宗懷棠安靜地躺著。

陳子輕看著他,看著看著,突然就快速拉起他的手掌,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長久地沒有動彈。

【檢測到宿主的情感波動出現異常,超出傳送到下一個世界的安全數值,無法進行傳送。】

【一,取消宿主身份,二,清除異常。】

“我選二。”

有一滴溫熱的液體貼著宗懷棠的掌心淌了下來,陳子輕把一雙眼藏在他手中,嘴裡重複著呢喃:“我選二……我選二……”

宗懷棠,這段記憶和這份感情,我不能帶走了。

對不起。

希望你下輩子健健康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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