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子輕聽到夏橋正對柏為鶴的勸告, 他沒反駁。
確實是這樣。
任務要是設定在夏家村這個普通接地氣的小地方,那他就可以輕鬆快樂地乾農活,和街坊四鄰串門嘮家常打好關係, 慢慢收集信息順藤摸瓜。
但不是啊。
首先,夏子的婚姻處於民國時期, 其次, 故事涉及到南亞邪術, 她根據屍油的味道殺人,儘管類似詛咒,任務卻不是鬼片裡那種明確指定的某種物品, 隻要找到就能想辦法轉移詛咒或者停止詛咒, 而是問她先生婚姻的答案, 以及, 死的全是家世顯赫的富二代, 最後,她的先生方遠安背景驚人, 屬於大氣層上的人物。
者搭配他的身份和開局處境,注定要他利用能利用到的一切人力。
因為很多東西都不是他能接觸到的,想要查到線索推動進度條,隻能借他人之手。
這個任務既沒他熟悉的市井小人物情境, 又沒給他資源, 已經夠毒了,竟然還加了不穩定的人工體香, 過人的美貌。
他戰戰兢兢地龜速前進, 積分袋收了一大波,支線任務一也順利完成拿下獎品,除了夏子先生的定位, 其他都查清楚了,誰知道前方驚現深坑,他被夏橋正帶回到厲正拙身邊,剪了原主愛惜的長發。
功虧一簣。
任務失敗了還不能走,他被夏子盯上了,必須幫她找到先生。
雖然他心裡頭很清楚,這就是架構師私設裡強製性走完的劇情線本身。
陳子輕對上夏橋正深惡痛絕的猩紅雙眼,他脊骨一涼。
想到厲老狗,傅瘋狗,夏野狗,看似跟他們不在一個頻道,始終遊離在外卻都每次有戲份的柏為鶴……陳子輕倒抽冷氣,此時此刻他才深刻地意識到一個恐怖的事情,這個任務的感情線才是真正的地獄級。
跟亂七八糟奇奇怪怪的感情線一比較,劇情線清新多了,也簡單多了。
根據他每次查線索都不得不用到這個狗那個狗來看,劇情線完全就是在為感情線服務,不符合常規,反向而行。
下個任務是同一個架構師,他祈禱自己住進去的身體自身和周圍不要再搞這麼多設置了,簡單點吧,求求了。
“微玉。”
陳子輕的思緒被含著笑意的叫聲狠狠衝散,他繃著神經去看夏橋正。
他們四目相視。
夏橋正背著潮悶難耐的雨水,盯住坐在車裡吹著冷氣的陳子輕,他就這麼盯著披了獵物皮的獵人,青紫的唇角勾起嘲諷的弧度,是自嘲,也是對其他人的嘲笑。
“傅延生說得沒錯,你就是個婊|子。”
夏橋正的額發上有一滴水珠滑下來,像脆弱的眼淚,也像烈性的血跡。
陳子輕突然朝著車門前傾身子,他在夏橋正的愣怔中說:“那你喜歡婊|子,你是什麼?”
夏橋正被他身上的陌生男人氣息刺痛了眼:“我不是婊|子的狗嗎?”
“……行吧。”陳子輕點點頭,他伸手按上夏橋正潮濕精壯的胸膛,大力一推。
預想中的把人推開,快速關上車門這一操作並沒有實現。
力量懸殊。
夏橋正如同磐石堵住車門。
陳子輕把手收了回來,他搓著指尖上的濕熱發呆。
挺煩的。
夏橋正自己一口咬定他沒有心,還要當著他的麵,很有指向性地給柏為鶴灌輸那種想法,更是為了增強那番話的可信度搬出了傅延生。
他才不是沒有心呢,他心理健康得很。
不是厲正拙安排給他的保鏢嗎,不是他的狗嗎,搞出這麼多事。
夏橋正對他的執念來源是身體和香味加成,嚴格來說屬於見|色|起意的範疇,越吃不到越想吃,自己給自己立個人設演入戲了,真到不了愛恨情仇的地步,要是他讓對方如願地吃到了,是不是就能放下了,撤離出這個瘋狗怪圈?
可萬一不放下呢?那他豈不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蹭”
陳子輕靠著車裡的那側耳朵捕捉到了一道清脆響,他扭頭發現柏為鶴點了支香煙。
柏為鶴一隻手夾著煙送到唇邊,目光落在腕表上麵。
陳子輕頓時一個激靈,柏為鶴不耐煩了,他把頭轉回去對著車門方向,壓低聲音,飛快地告訴夏橋正:“我晚點要跟柏先生去拍賣會,你先回酒店處理身上的傷,有什麼事等我明早回去了,我們再聊。”
夏橋正紋絲不動。
陳子輕不方便請柏為鶴的司機下車幫忙,況且司機也不一定能拽得動夏橋正。
現在柏為鶴那幾個友人不知道是已經先去了約好的地點,還是把車停在不遠處等著,考慮到是私人事情就沒過來詢問。
這麼下去不行。
陳子輕咬牙:“夏橋正,你非要我在這時候說嗎,那好吧,我現在就說,我對你沒有那方麵的意思,從頭到尾都沒有,最初我們是雇主跟被雇傭的關係,後來是綁匪和肉票,再是現在的主子跟保鏢,我們不存在曖昧不清的階段…… ”
夏橋正驟然打斷,麵部肌肉劇烈顫抖:“怪我,我沒有認真對待你感興趣的事,我查慢了,你就找上柏總了。”
陳子輕啞口無言。
夏橋正幾乎是神情瘋狂地甩上了車門,震得陳子輕有短暫的耳鳴。
擋板早就在陳子輕沒注意到的時候升起來了,後座一片死寂。他一個人消化那股心驚肉跳,不想說話也不想動。
車子重新啟動,行程不變。
柏為鶴似乎並不在意夏橋正的提醒,他將掌中那朵藍色玫瑰放到陳子輕的懷裡。
陳子輕回神:“摘下來了,壞了。”
柏為鶴撫了撫腿部的西褲布料:“你試過?”
陳子輕拿起玫瑰花瞧瞧,花瓣鮮嫩,花枝健康,他捏著花去看手環,這才發覺手環一處有個不起眼的鑲鑽小接口,花枝一戳進去就卡住了。
還以為花是黏上麵的,一摘就接不上了,原來不是啊。
陳子輕轉轉手環把花朝上,他望向車窗外,早就看不見夏橋正的身影了。
車行駛了一段時間,柏為鶴依然什麼也不問,陳子輕心裡七上八下,他聞著源源不斷的煙草味想,柏為鶴抽的煙牌子跟夏橋正傅延生抽的都不一樣。
夏橋正的煙很苦澀,傅延生的煙味道很濃,柏為鶴的則是輕淡的,又莫名刺激嗅覺神經,一不留神就被侵占了。
陳子輕在一個拐彎中隨著慣性歪向柏為鶴,他撐住皮椅穩定身子,忽然就問道:“柏先生,你覺得我是婊|子嗎?”
並沒有漫長到磨人的等待。
幾乎是陳子輕問完以後,柏為鶴就出聲:“不是。”
陳子輕歎氣:“他們都說我是。”
柏為鶴含著一口煙霧吐到車窗上麵,側過麵龐看他:“你在乎他們?”
陳子輕堅定不移地把頭搖成撥浪鼓:“不在乎。”
柏為鶴染著煙草味的喉間隱約震出了點薄弱的笑,他目光深沉卻不渾濁,好似在說,那你問什麼。
陳子輕眨眼,我問你,是想打聽你對我的看法。
兩人仿佛來了一場不可言說的眼神交鋒,時常約莫五秒。
柏為鶴吸了口煙:“我對你的初評是不自重,沒分寸,輕浮,庸俗。”
陳子輕木著臉,哦。
“初評沒有婊|子這個詞彙。”柏為鶴語氣平淡,“之後更不會有。”
陳子輕想知道之後的評價除了不自重變成自重,其他都換成什麼內容了,他最終還是沒有問柏為鶴要答案。
“噢……”陳子輕回應柏為鶴,他聽著雨打在車頂車窗上的聲響,不知怎麼就想起了自己在婚宴上見到柏為鶴用左手拿筷子的一幕。
“柏先生,去年我結婚那天,我拉你袖子的時候,你明顯愣了一下,當時你想的是什麼啊?”
柏為鶴將煙掐滅,放進車內煙灰缸裡。
他要如何說?
你拉住我衣袖的那一瞬,我的生理跟心理同時為你鳴響?
它們強烈地叫囂著告知我,你在勾引我?
身為一個婚禮上的太太,對著一個來參加婚宴的客人。
多不恰當的印象。
.
到目的地的時候,陳子輕都沒從柏為鶴的口中得到回複,他跟著柏為鶴進入一家高檔休閒會所。
站在更衣室裡,陳子輕一臉懵逼:“要泡溫泉啊?”
柏為鶴脫下西裝外套:“嗯。”
陳子輕看他脫了,自己也跟著脫。
藍色馬甲,白襯衫,褲子,襪子,不一會就成了一條尾巴紅豔誘人的白魚。
柏為鶴驀然道:“不泡了,吃點東西就去拍賣會。”
剛披上浴袍的陳子輕:“…………”
於是溫泉泡浴臨時改成了中餐。
陳子輕坐在桌前咽口水,來國外吃紅彤彤的辣油菜,這感覺真好,他禮貌地柏為鶴的朋友們打了招呼,專注地吃了起來。
柏為鶴的朋友們個個尊貴,有梁豐控股,華宏老總,H.D董事,還有誠曰金融創始人。
其中都有柏為鶴的資金注入,因此他們既是朋友,也是夥伴。
柏為鶴沒怎麼吃,他神態放鬆地和朋友們閒聊,話題很日常,普通人也能隨時進入,不會讓人感到格格不入。
幾人並沒有刻意打量獨自享受美食的柏太太。
柏為鶴接了個電話,他看一眼還在吃的人:“我叫秘書把你的手機送過來了。”
“啊?”陳子輕放下筷子,“周秘書來了啊,其實沒必要的,送就送了吧,到了嗎,我去接一下。”
陳子輕剛起身,餘光就瞥到柏為鶴的手指敲在濕毛巾邊沿,他下意識拿起自己的那條毛巾擦擦嘴。
毛巾上沾到了紅油,兩片嘴唇依然是紅的,豔的。
唇珠微微腫了點,像成熟的小葡萄,被他同樣紅腫的舌尖掠過,往裡收著用牙齒咬了咬再放出來,泛著濕。
他抬起被辣出水光的眼望向柏為鶴:“我出去等周秘書啊。”
從雙眼皮到挑上去的眼尾,再到上下眼瞼,全部都籠著一片濕膩膩的紅。
柏為鶴的眉間隱約攏了一下:“不用出去。”
陳子輕還沒爭取,包間外就響起了敲門聲,周秘書到了。
周秘書滿頭大汗地進了包間,他自然地朝著老板的幾個友人揮揮手,叫上柏太太到窗邊。
“你的手機沒電了,我自作主張給你充滿了電,沒開機。”
“謝謝。”陳子輕給手機開機,他看到了大量短信,很多未接來電,這都是關機前收到的,關機後的沒顯示。
這部手機是厲正拙給他的,以他來這個世界得出的經驗,手機裡除了有監聽係統,還有定位,夏橋正能不知道?
夏橋正找厲正拙要,厲正拙沒給嗎?也有可能是耍他說不清楚,他明知被耍了也無可奈何,隻能繼續打電話,繼續盲目地搜找。
“這麼多通電話,有急事?那真是耽誤了。你的手機跟你的背包都在我那邊,我讓朋友叫去完了,不然就能聽見你的手機響,把手機給你送過去。”周秘書用帕子擦著腦門的汗,“或者替你接一下電話。”
“沒事兒。”陳子輕把手機往口袋裡揣,沒揣進去,他想起來自己還是晚宴上的那身衣服,沒兜。
周秘書“嘶”了一聲。
陳子輕驚訝地睜大眼睛,周秘書開車接他的時候穿的長袖,這會換成短袖了,一條胳膊上包了紗布。
“周秘書,你這怎麼傷了啊?”
周秘書苦笑,最近讓你前夫喂了槍子。
說不說?
周秘書不動聲色地觀察老板,戴了助聽器,這個距離能聽見的吧。
老板的麵上看不出意思,這就是意思。
周秘書對著柏太太欲言又止:“是傅總打的。”
陳子輕的臉色瞬間就變了。
“也不怪傅總,是我自身問題。”周秘書講了事情原委。
陳子輕不認同地蹙眉:“你有什麼問題,你一點問題都沒有,就是傅延生發瘋。”即便有問題也不能隨便開槍吧,傅延生的毛病一點沒變,沒救了,他那種人。
周秘書唉聲歎氣:“算了,不說了,過去了。”
陳子輕也歎了一聲,幸好隻是胳膊,不是腦袋瓜子,他真沒想到傅延生跟心腹費萊爾反目了。
那晚的事他有印象,他在車裡被傅延生扯頭發,怕被官方助手警告就大力掙紮,激發起了體香,擔心傅延生失心瘋把他拆開吃掉就跑了。
下車沒跑多遠撞上費萊爾,被他打暈了。
陳子輕醒來是在彆墅的床上,費萊爾把他打暈之後發生了什麼他不知道。
所以是費萊爾抱他上車的時候,柏為鶴跟周秘書就在附近車裡,周秘書還用手機拍下了那個畫麵。
“我跟傅總解釋了,也清楚地表達可以配合他查證,他應該是看出我的坦然,知道不是我把照片發給他從中搞鬼,不想承認是自己誤會了,就對我開了一槍。”周秘書無奈至極。
文人遇到土匪,有理說不清的感覺。
陳子輕能體會周秘書的心情,傅延生一言不合就動用暴力,二十出頭的年輕家主,竟然都沒有麵對錯誤承擔後果的能力,很可怕。
周秘書該說的都說了,洋洋灑灑地離開了。
陳子輕送他出包間,自己在走廊的木椅上查看短信,看一條刪一條。
“柏太太,不介意我坐在旁邊吧?”
頭頂響起磁性的聲音,恰到好處的禮數令人心生好感。
陳子輕停下刪短信的動作抬頭,他仰視穩重俊雅的商圈大佬:“不介意。”
柏為鶴的友人坐了下來,陳子輕不看短信了,他緊張兮兮猶如置身考場,隨時做好答題的準備。
“今晚的菜合柏太太的口味?”
“合的合的,非常好吃。”
“辣了些。”
“我口味重,喜歡吃辣的。”
“那巧了。”
……
“柏太太,聽說你與為鶴的婚禮在冬季補辦,到時我會帶家人去觀禮。”
陳子輕目瞪口呆,柏為鶴為了圓謊言,連這都造出來了嗎?
但是,冬天來之前他肯定已經走了。這個爛攤子隻能由柏為鶴一個人收拾了。
“柏太太,指甲不能啃了,再啃就到肉了,破了出血了,你先生會心疼。”
大佬氣場太大,一句調侃都像是批評。
陳子輕尷尬地放下手指,蜷進手心裡蹭掉上麵的唾液,他無意識地挺起線條風騷的腰背,勻稱而直的兩條腿並攏,規規矩矩地坐著。
大佬坐了會,去吸煙室和幾個朋友分享信息。
“是張白紙。”
“十歲,心理年齡剛成年不久。”大佬眼光毒辣,心思敏銳。
有人讚同這一觀點:“比為鶴大四歲,像他兒子。”
……
四個大人物各自吸煙,那位柏太太既美,又妖,還純。
前兩樣是皮囊,純是靈魂。
去年傅氏總裁大婚,他們之中有人剛好在垡城,受到了邀請,本想跟為鶴一起去,臨時有事改變了行程,讓助理去了。
助理回來說傅太太多麼貌美,還拿出了拍下的視頻。
後來傅太太意外身亡,助理傷心醉酒,那位友人間接知曉了這件事。
因此他今天一見到柏太太,就把已知的信息透露給了同行的人。
傅太太跟柏太太是同一人,發色瞳孔的變化隻能騙騙神誌不清的局中人,騙不了他們。
他們沒有問為鶴為什麼要將一個結過婚,感情牽扯複雜,死而複生的男人放在太太的位置上麵。
這是分寸,也是尊重。
有需要他們的時候,他們自然會傾力相助。
儘管他們清楚,為鶴用不到他們。
真到了用他們的那天,他們也無能為力。因為連為鶴都處理不了,他們又怎會做到。
關於柏太太,他們都知道是假的,都當真的。
其中緣由不言而喻。
.
這個時候,陳子輕一行人去往拍賣會,夏橋正失魂落魄地回到了酒店,他倒在地上,衣褲濕透凝成水跡向外蔓延。
手掌傳來震動,夏橋正死灰複燃,他立即接通。
“小正,Fairy在你旁邊嗎,我打他電話提示已關機,你讓他接電話。”
手機那頭不是小心翼翼的討好,而是病弱帶笑的聲音。
夏橋正眼裡的光熄滅,他將拿著手機的那隻手平放下來,沙啞疲倦道:“不在我旁邊。”
“你沒守著他?”厲正拙嚴肅起來,“你讓他跑出去玩了?”
這話戳中了夏橋正的要害:”他又不是東西,能走能跑,我怎麼守?”
“確實。”厲正拙有感而發,“有時真想讓他成為東西。”
夏橋正聽到後半句,一下就明白傅延生打微玉,卻見不得他以外的人上手是什麼扭曲心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