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微玉要從活人變成東西,那也隻能由“我”來,彆人都不行。
“明知他會走能跑,就該多提防多謹慎些,他以前很好哄騙,回國去垡城待了一段時間,吃了苦受了罪,學聰明了,會在有限的空間自娛自樂,也能讓圍觀者樂,一個沒注意就讓他迷惑住了。”
厲正拙感慨:“小正啊,幸好那次有你獻計協助,否則我還真不好把他捉回來。”
夏橋正的肺腑重重牽扯出了一絲不適,猶如被厲正拙扇了臉。
微玉最恨他的地方就是這裡。
發生的是改變不了的,無論是微玉對他跟他父親的傷害,還是他施加在微玉身上的報複,圖謀和算計。
那就往前走。
夏橋正抹了把冰冷的臉,被雨水浸泡發皺的手掌搭在眼睛上麵:“下個月初的安排還算數?”
厲正拙一副很驚訝的口吻:“同意認我這個父親了?”
夏橋正冷聲:“我父親沒死。”
厲正拙不在意稱呼:“那就收你做義子。”
夏橋正默了默,眼底迸出窮途末路的狠色:“多謝義父賞識。”
“那就這樣,你去找Fairy,他在垡城的經曆都不能讓他長記性,好了傷疤忘了疼的習慣是改不了了,隻能我們多擔心點,把他看緊了。”
厲正拙和藹地叮囑:“小正,外麵太亂,珠寶會被覬覦,被玷汙,它的命運就該是私藏。”
夏橋正把電話掛了。
厲正拙吃掉沒吃完的藥,長長地吐了一口氣,青白的臉上漸漸浮出點氣色。Fairy的號碼早已一打就通,夏橋正到這時都沒確認,也就配當個保鏢。
但願把他的位置提上去了,能進步些。
厲正拙看時間,他的Fairy該到拍賣會了吧,希望能不虛此行,那到時候……就該急著回來找他了,隻能找他。早就知曉結果,一直在走流程,一路拋誘餌的外甥都幫不上。
誰讓他的Fairy性情大變,那麼執著於扯出他人的遮|羞|布,非要將藏起來的秘密攤到日光下呢。
陳子輕是到了拍賣會上,就他跟柏為鶴,那幾個大佬都中途走了,他們顯然對拍賣會不感興趣,也不奇怪柏為鶴為什麼會過來。
拍賣會的負責人是個外國人,又高又帥,像男模。
這個世界,一個跑龍套的都這顏值。
陳子輕多看了負責人一眼,那負責人對他露出迷人的笑容,桃花很旺的樣子。
“這位是?”
柏為鶴撥了撥身邊人腰後的蝴蝶結,將兩根輕晃的布條捉住:“我太太。”
負責人臉上的笑容秒收:“原來是柏太太。”
陳子輕紅著耳朵不吭聲,晚宴都結束了,他還是柏太太啊?
“走了。”柏為鶴在他耳邊低聲。
陳子輕趕緊拋下疑慮跟上,負責人帶他們走一條通道,全程沒有遇到其他客人。
這應該就是VIP客戶的待遇。
通道是斜著的,兩邊隻有慘白的牆壁,沒有一點裝飾物和家具,陳子輕走著走著就有點頭暈想吐。
好在通道不算很長,拐個彎就是另一種風景。
一梯一戶的樣子。
負責人為他們打開包間就走了,不多時他又返回,手裡端著個托盤,上麵不知道是什麼,蓋著一塊藍黑色的絨布。
“不知柏先生已婚,這是拍賣場為您跟您太太準備的賀禮,還望二位能收下。”
陳子輕好奇地瞅了瞅。
柏為鶴摘下助聽器放在桌上:“那就收下吧。“
負責人將托盤放下便離開了。
“柏先生,我能揭開布看看嗎?”陳子輕詢問柏為鶴。
“那是你的,隨你。”
陳子輕愕然,全世界最大的拍賣場送的賀禮,肯定不便宜的吧,柏為鶴給他了?
也正常,柏為鶴不差錢。
陳子輕揭開看了,不如不看,因為他不識貨,托盤裡是一塊石頭。一塊他知道絕對不隻是石頭的石頭。
他發愁地嘀咕了句:”這麼大,我放行李箱裡會超重吧,隻能托運了,會不會碎啊……”
嘀咕聲就在柏為鶴的右耳邊,他捕捉到了零碎的字眼,麵部微不可查地輕抽。
陳子輕的注意力很快就從運石頭這件事上轉開了:“柏先生,拍賣會開到幾點啊?”
柏為鶴倚著沙發背:“什麼?”
陳子輕看一眼桌上的助聽器,他坐近些,手撐著沙發半起身子,湊到柏為鶴耳邊,一個字一個字地重複。
呼吸像夏天傍晚的微風,帶過來蟬鳴和倦鳥歸巢的叫聲。
柏為鶴沒言語。
陳子輕納悶了,這麼近,說得這麼慢,柏為鶴還沒聽清?
這不光是左耳聽力有問題,右耳也不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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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子輕為了能順利交流,隻能把助聽器遞給柏為鶴,你還是戴上吧。
柏為鶴沒接:“大點聲。”
陳子輕隻好將助聽器放回去,他捏著喉結清了清嗓子,用唱山歌的音量飆出了自己的疑問。
柏為鶴:“……”
“點半。”他閉眼,單手扶著額頭,拇指抵在太陽穴位置。
“好晚。”陳子輕坐了下來,忘了挪回原位,就挨著柏為鶴坐,他尋思隻請了一天假,最晚後天回國。
今天一天經曆了這麼多事,還惦記著自己的工作。
包間的大屏幕上實時直播拍賣會場的狀況,普通客戶都在大廳,也就隻有上百個座位,不是隨隨便便就能擁有名額的。
VIP客戶更是稀少,一般都是一人一包間。
陳子輕沒把自己帶入上流的某個人物,他是看電視的心態,隻不過電視有廣告,這個沒有,主持人小錘子一敲,嘩啦嘩啦都是金條聲。
至於拍賣的是什麼,陳子輕聽了,看了,記不住全程,就統一劃分為兩大類,吃的穿的用的,和不能吃的不能穿的不能用的。
到零點的時候,包間裡的點心飲品讓陳子輕清了個乾淨,肚子都撐了,他還是困,又不敢睡,萬一錯過什麼關聯到方遠安的東西,那他不得後悔死。
陳子輕瞥瞥旁邊處理公務的柏為鶴,也不知道他是怎麼提神的。
柏為鶴忽然抬眸,陳子輕躲閃不及,被他抓了個正著。
“拍賣了快十件貨品,”柏為鶴點開新的郵件,“沒有一件是你喜歡的?”
陳子輕搖頭。
柏為鶴的鼻梁上架著眼鏡,他吐聲沉慢,好似是長輩對毛躁晚輩的語重心長:“那就想想你來這裡的初衷。”
陳子輕一怔,初衷?看有沒有線索啊,這就是他的初衷。他望著大屏幕上的又一輪競拍和放下的拍賣品想,我會不會把重點搞錯了啊?
有沒有可能真的有線索,隻是不在拍賣品上麵,而是在彆的地方……
陳子輕抓著頭發站起來走了走,他忽地小跑到柏為鶴麵前:“柏先生,拍賣會都有客戶名單的吧,你能幫我要一份嗎,我想看看。”
說話時他撞上筆電,顯示屏往柏為鶴那邊傾了傾。
柏為鶴若有似無地掃了眼他攏起來點的小肚子:“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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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子輕沒多久就拿到了今晚這場拍賣會的名單以及介紹,拍賣會每年舉辦一次,而拍賣會已經存活了兩百多年,是世界上曆史最久的拍賣行了,他一目十行地看完名單:“每場都有名單嗎?”
負責人把一盤剛做的點心給他放好:“是的。”
陳子輕有點激動:“存檔了?”
“存檔是基本工作。”
陳子輕直勾勾地盯著他:“那我想看拍賣會成立以來的所有場次名單。”
負責人對上那雙眼裡的日落,有一瞬地失神,他肅穆道:“這不是小事,抱歉,我沒有相關權限。”
陳子輕求助柏為鶴:“柏……”
有第人在場,不好叫“柏先生”,那叫什麼,跟他家人一樣叫他阿鶴,還是像朋友那樣喊為鶴啊。
陳子輕遲疑地拉了拉柏為鶴的衣袖。
柏為鶴沒側目看他,卻知道他想說什麼:“成立至今那麼多份名單,你一頁頁地看,要看多久?”
陳子輕語塞。
也對啊,他不得看死啊。
陳子輕瞟柏為鶴的電腦屏幕,那上麵打開的是個文檔,全是他看不懂的數據起伏圖,他突然開竅了:“有電子版名單吧?!”
“有是有,同樣的問題,曆次的完整名單隻在拍賣行幾位合夥人的權限裡,我隻能給柏太太二十年以內的名單。”負責人耐心解釋著。
陳子輕跟負責人道了謝,等人出去後,他就求助柏為鶴:“柏先生,你能幫我找一下合夥人嗎?”
柏為鶴看他手環上輕微蔫掉的藍玫瑰,漫不經心道:“我一定認識?”
“肯定的啊!”陳子輕在牌局上拿了一手爛牌,他有自己的打法,哄人的話張嘴就來,“你在我心裡無所不能!”
柏為鶴有些好笑,他竟真的笑出了聲。
陳子輕呆住了。
柏為鶴斂去唇邊弧度,他打了個電話。
陳子輕聽不懂,猜是德語,就覺得發音很好聽。
柏為鶴掛掉後說:“名單壓縮包會在兩分鐘內發到我郵箱,你想找什麼,直接在搜索欄輸入名字。”
陳子輕瞠目結舌,這麼快就到手了?那柏為鶴有沒有可能,早早就在等他走到這一步上啊?
很微妙的直覺。
柏為鶴取下眼鏡,眼底籠著些許疲勞之色:“壓縮包會解壓?”
陳子輕直愣愣地坐著。
壓縮包發過來了,陳子輕還是那副靈魂出竅的姿態。
柏為鶴給壓縮包解壓,他起身,捏了捏酸痛的脖頸:“我出去吸煙,你自己看。”
陳子輕並沒有一股腦地栽進找方遠安的世界裡,他捧著輕薄的黑色筆記本,嘴裡想也不想地喊了一聲:“那你彆在外麵待太久啊,我一個人在包間裡麵有點害怕。”
柏為鶴邁開的腳步略微一頓:“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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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子輕在搜索欄輸入方遠安,點確認,數不清的名單跟小黃豆似的不斷往下滾,他眼花繚亂,不舒服地閉了閉眼睛再睜開,滾動的名單停了下來。
居中的一行上麵有個名字被框中。
方遠安。
陳子輕呢喃:“夏子她先生參加的是第64場,時間在51年前。”
能查到有沒有拍走什麼嗎?
應該不能吧,這屬於最高級的機密了,柏為鶴又不是拍賣會的……
陳子輕的猜測戛然而止,他的鼠標點中“方遠安”,彈出了一個圖片,有屏幕一半大。
有文字有照片。
顯示的是方遠安當年拍走的古董。
陳子輕半天才有反應,他急促地叫:“夏子!”
夏子沒搭理他。
陳子輕保險起見,速度掏出手機拍下古董,他剛好出去找柏為鶴,手機就響了,是厲正拙打過來的。
時機這麼巧。
陳子輕出於宿主的警覺,他接聽了這起通話:“厲叔。”
後半夜了,厲正拙沒睡,聲音裡也聽不出一絲倦意:“還沒回酒店?”
陳子輕翻白眼,你不是知道嗎。
麵對厲正拙甩過來的戲,他言兩語講了自己的行蹤。
“玩性這麼大。”厲正拙的責備裡含著溺愛,“該有黑眼圈了。”
“……”陳子輕站起來活動手腳,順便留意包間門口,“厲叔,我想要你幫我查個東西。”
厲正拙笑問:“哦?查什麼?”
“一個古董,我發你手機上,我想知道古董近些年有沒有在市麵上出現過。”陳子輕發過去了。
電話裡是厲正拙的驚訝聲:“真是巧了,我幾年前見過這個古董。”
陳子輕的心跳加快了點,我信你個鬼,什麼都剛好。
所以厲正拙遲緩衰老是因為屍油,屍油的邪術牽扯到在南亞發家致富的方遠安,厲正拙跟方遠安有關聯的吧!
有腳步聲靠近包間,陳子輕下意識就掛了電話。
柏為鶴出現在門口,他的領帶有細微的鬆扯痕跡,單手插|進西褲口袋,垂落在外的手上有一圈銀白。
陳子輕後知後覺柏為鶴從晚宴到現在一直戴著戒指,他也是,他沒摘下來。
柏為鶴踏進包間,他戴上助聽器,慢條斯理地調整位置:“搜到自己想要的東西了?”
陳子輕把古董的事說了。
柏為鶴將筆記本轉向自己,他垂眸俯視圖片,沉默片刻,直截了當道:“這個古董現在是華颺集團旗下的資產業。”
陳子輕的腦子飛快運轉,方遠安可能跟那個資產業有關係,也有可能是他把古董送人了。
柏為鶴用叉子叉起一塊點心,入口軟糯發膩,他沒吐到紙巾上,麵無表情地咀嚼著吞咽下去。
“華颺集團的老總是我母親。”
陳子輕的思路一下就斷開了,他張張嘴,怎麼還有柏為鶴母親的事啊?
“那你母親集團旗下的資產業還,”陳子輕的鼻尖上有點出汗了,“還包括什麼?”
柏為鶴叉第二塊點心吃:“醫院跟實驗基地。”
醫院?陳子輕腦中靈光一閃,是不是就是夏橋正父親住的那個?八成是了!
“你看拍賣場的名單顯示了,古董是方遠安在51年前拍的,”陳子輕咽了咽口水,小心查探柏為鶴的微表情,“那你母親是怎麼得到這古董的?”
柏為鶴將叉子一丟,慣常收斂的淩人氣勢瞬間展出兩成:“我在晚宴上告訴過你什麼?”
陳子輕猶如被領導訓斥,他反射性地站直垂頭:“你告訴我的多了。”
“很多財團的幕後持有人身份都是加密的。”
腦中回響起了這句,陳子輕攥緊發抖的手指,當時他懷疑柏為鶴在暗示,沒想到真是他想的那樣。
他頓時就被委屈混著氣憤吞噬了理智:“我要找的人就是你母親集團的幕後持有人,這麼重要的信息,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連“柏先生”都不捎上了,是真的難過了。
柏為鶴麵色如常,他居高臨下地凝視著毫不設防,完整地暴露出真實情緒的人。
“我跟你關係一般,你沒有必要跟我說。”陳子輕紅了眼,他默默地把戒指摘下來,放在柏為鶴的筆記本鍵盤上麵。然後是手環。
使小性子了。
柏為鶴按著額角坐到沙發上麵。
陳子輕往外走。
背後倏然響起輕慢的聲音:“去哪裡?”
陳子輕的腳步沒有停。
“柏太太。”
他頭皮一麻,不敢置信地回頭。
柏為鶴深坐在沙發裡,他的左腿疊著右腿,鋥亮的皮鞋映著天花板雕刻的聖經故事一角,整個人既慵懶又危險。
“大半夜,你要去哪裡?”
陳子輕用不知道什麼時候泛紅潮濕的雙眼瞪過去,透透氣啊,不然還能乾什麼,我又不能指著你罵,我哪敢,我還要抱你的粗大腿。
“我最近才知道方遠安是華颺的幕後持有人,我在找他的所在地。”
柏為鶴拿過鍵盤上的戒指把玩,用沒有起伏的語調講著曖|昧多情的話語:“我不找到,你問我,我怎麼給你答案?”
陳子輕睫毛撲閃著落下扇影:“你母親不知道啊?”
他問完閉上了嘴巴,那應該是不知道的,不能直接接觸。
方遠安那個老不死的怪物,多有錢,多神秘啊。
大屏幕上的拍賣還在繼續,主持人拿出的是一串叮當響的腳鏈。
陳子輕走神的功夫,沒注意到柏為鶴用比慈善晚會上那鈴鐺還要高的價位拍下了腳鏈。他理了理有點亂的頭發:“實驗基地是你舅舅在負責?”
柏為鶴沒否認。
陳子輕怪異地想,厲正拙也不能接觸到方遠安?不會吧?
“整個實驗室都在為方遠安一個人服務。”陳子輕撇了撇嘴角,了然地說,“研究長生不老的吧。”
“不是。”
柏為鶴用事不關己的冷漠語氣,透露驚世駭俗的信息:“研究死亡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