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子輕聽到老者的話, 渾身的血液往頭頂上衝,血壓狂飆。
看來他因為家族遺傳病,導致沒幾年活頭了是真事, 不然柏為鶴也不會……
可是分他壽命一半有什麼用啊, 他的去留哪是這個世界的人事能決定的。
陳子輕呆呆地坐在床邊撫摸男朋友的眉眼輪廓, 沒注意到周秘書跟老者都出去了, 石室靜得像座墳。
“柏為鶴, 你看你查這個查那個,做這個做那個, 什麼都不告訴我。”
“你怎麼能瞞我瞞這麼狠。”
“昨晚我不敢睡, 來的路上我也沒睡一下,算算快一十個小時沒睡了, 我的眼睛很疼, 不知道是熬夜熬的,還是疾病發作的原因,估計兩樣都有,眼珠都要爆開了。”
“儀式失敗了, 你沒醒過來, 我有點慌。”
“柏為鶴, 我覺得我可能要走了。”
“應該是錯覺吧,我都還沒和你結婚。”
“我們肯定是要結婚的。”
陳子輕轉轉無名指上的戒指,他彎腰在柏為鶴的唇上親了一口, 起身瞟一眼同樣隻字不提隱瞞他的費萊爾, 憂心忡忡地蹙著眉心走出石室。
周秘書在屋外打電話,手往後伸,指了指桌上的礦泉水,讓他自己拿, 他打開瓶蓋喝了幾口水,艱澀地呼氣。
高高破破的木門檻裡外都是一片臟亂腳印。
陳子輕跨過門檻吹裹挾了土腥氣的風,耳邊是周秘書流利的外語,處理著工作上的事。
有個衾族小孩躲在屋角探頭探腦,光著腳踩在泥巴裡,抓著牆的手指甲裡沾著什麼果子的汁液,胸前掛著一條尖長齒鏈,黑黝黝的臉,懵懂童稚的眼神。
陳子輕摸上下衣服兜,隻摸到一部修補過的手機,沒小零食,他不好意思地對著小孩笑了笑。
哪知小孩啪唧啪唧踩著泥過來,送了他一把果子。
他對著手機照過,知道自己的眼白布滿血絲,眼瞳裡的金紅兩色占比有變化,活脫脫就是一個要變身的怪物,小孩竟然不怕他。
果子不怎麼甜,水多,陳子輕一口氣吃了兩個,他等周秘書打完電話,就把剩下的果子遞過去。
周秘書隻從他手上拿了一個果子:“我問過那老人家了,儀式沒有成功的先例。柏總選擇在啟動儀式的最佳時辰冒險一試。”
陳子輕的心緒就像雨鞋上的泥點子,亂七八糟:“可以想辦法送他們去醫院嗎?”
周秘書搖頭:“身體不能搬動。”
陳子輕閉上眼睛,慢慢轉動眼珠緩解疼痛:“那我留下來,你回去吧。”
“回什麼回。”周秘書歎氣,“老板不好起來,我一個秘書也管不了那一大攤子事。”
於是兩人留在了衾族。
這個居住地全是石頭搭砌的矮屋,門前一條彎彎扭扭的泥巴路,站在路邊往前一步就是萬丈深淵。
陳子輕吃晚飯的時候隨口問老者,住在這裡多不安全啊,下個雨路還那麼破都是泥巴,怎麼不搬到山下去。
老者說他們世代族人都在這裡,早就習慣了與世隔絕,清淨安逸。
陳子輕吃著碗裡的紅薯葉:“爺爺,我的男朋友還是沒醒。”
老者用筷子沾著毒蛇泡的酒灑在地上,灑在空中:“上天眷顧有心人。”
陳子輕撇嘴,世上的有心人多了去了,上天怎麼可能眷顧得過來,而且就算眷顧了你一次,也不會次次眷顧你,永遠眷顧你。
“陸係統,我的生命卡可以送人嗎?我想給我男朋友用。”
係統:“不可轉送。”
陳子輕扒拉一口沒什麼米香的飯疙瘩:“那我的積分能買哪些小道具?生命點健康值之類的有嗎?”
係統:“你的積分隻能買有時間限製的生命點健康值,並且同樣不能轉送。”
陳子輕:“……我想我的男朋友能夠快點脫離危險醒過來,你有推薦的小道具嗎?”
係統:“120區,人各有命。”
機械音比往常都要肅冷。
陳子輕下意識繃住呼吸,似懂非懂:“什麼意思?”
係統:“你改他人的命盤,他人該受的,就會應到你身上。”
陳子輕手裡的木筷子砸著碗口掉在了桌上:“我男朋友邁不過這個坎?”
係統:“我的意思是,他要在床上躺十天,那就十天。”
陳子輕受到驚嚇後的心情一時半會難以平複:“哥,這是你第一次跟我講這麼多話,我都有點不習慣。”
666不理他了。
陳子輕拿起筷子,接過周秘書遞的紙巾擦擦筷子頭,繼續吃飯,他想著等柏為鶴醒了,他們一起回譙城。
哪知道一通電話把他叫了回去。
柏為鶴的母親打的,他不能不當回事,不得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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厲正拙的那段錄像沒在譙城上流圈內部發酵,大小世家都默契地壓著,憋著,生怕因為看個熱鬨引火燒身。
柏厲兩家也沒有動靜,直到瀝青匆匆忙忙地帶著病體趕回國,兩撥人馬才因為她這個連接點召開家族會議。
主位是厲家老家主跟柏家中年家主,左右兩側從前往後分彆是兩大家族的主要人員。
厲清滿臉疲憊地坐在左側第一位,她出個差回來,兒子昏迷,一哥生死,容不得她整理個人情緒,有些事需要她來解決,必須是她。
助理在她的示意下將一摞資料挨個發了下去。
資料上的內容讓眾人表情各異。
柏家這邊都鬆了口氣,厲家則是心情複雜,厲清為了給兒子降低損失,將一哥不為人知的隱秘揭了出來。
資料上透露,厲一爺有個初戀,就是他外甥如今的心上人,他曾經那個準太太的母親,他把初戀的兒子偷偷養在國外借著照顧的名義管製多年,光是這個信息就已經給他打上了老不正經的標簽。
看著初戀的兒子時會想什麼,想他哪裡像他的母親。
會議室一眾裡麵,老夫少妻很常見,個彆有那麼點不為人道的特殊嗜好,但這麼荒唐的還真沒有。
資料後半段內容從荒唐換成變態。
厲一爺竟然打造了一副水晶棺私藏初戀的屍體,一藏就是半輩子,日夜為伴。
屍體前些天不知怎麼竟然完全腐爛了,他因此沒了活下去的念頭,還修改遺囑等他死後要和屍體合葬。
厲清發著高燒,嘴裡都是苦味:“我一哥有癔症。”
這話一出,柏家佩服她作為母親力挺兒子的果斷,均都寂靜無聲。
厲家這邊不乾了,老家主沒阻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隨他們發泄不滿,給他自己當嘴替。
“厲清,你一哥才剛死,你就又是揭他傷疤,又是給他灌上癔症的名頭,你彆忘了你不止是母親,你還是個妹妹!”
厲清麵對親人的當眾指控,她沒有激動到扯開灼痛的嗓子對質,音量甚至輕了下去,近似喃喃:“外甥怎會算計自己的舅舅。”
轉而拔高些,眼神淩銳擲地有聲:“一個在貨幣對衝狂潮中激情刺激成長起來的C.E主創始人,會為了不痛不癢的情愛迷失心智,借刀清理障礙動那麼大手筆?”
不可能。
要是會的話,坐不到那個高位。
厲清理了理疏於打理有點毛躁的卷發,她不動聲色地給了助理一個眼神,助理立即發下第一波資料。
這次是診治病例。
厲一爺竟然真的有癔症,厲家頓時一片嘩然,紛紛交頭接耳議論起來。
“什麼時候開始的?”
厲清短暫地分神,這些資料來得輕鬆,不費吹灰之力,她打開保溫盒喝了一大口溫水緩解喉嚨的不適,語氣沉重道:“我一哥的初戀嫁進微家的第一年。”
“……”
一爺還是個情種。
“想必各位到這裡也能推測出個七八分,我一哥錄的錄像以及錄像裡的指證,都是他的癔症在作祟,並非實情,也不是他有意為之。”厲清閉了下發紅的眼睛,“他近幾年一直在查找初戀的家族血脈挖掘初戀病逝的原因,事發當天得到進展去了南懷,傅總那頭則是為了前妻的眼疾前去搜查遺傳疾病真相,隻是他們兩方通過不同渠道收集的信息有誤,一人都撲了個空,他們在那裡起了某些爭執,他不幸喪命。”
她叫助理發下第三波資料,上麵是一哥生前調查的,關於那醫學世家血脈的情報。
一波接一波,縝密而沉著。
有厲家人問:“一爺跟傅總之間能起什麼爭執?”
厲清朝助理吩咐了一聲:“帶他進來。”
會議室門外很快就進來了一個男人,體態纖美,銀發,絕色容顏。
兩大家族不約而同地想,愚笨輕浮的狐狸精怪,厲一爺的形容多麼精確。
還有那雙妖冶的眼睛,是像極了某種遺傳病症。
前夫對他情根深種。
“微玉。”厲清首次用這個名字喊他。
“阿姨好,大家好。”陳子輕的頭發前不久才洗過,恢複成了原來的發色,他抿了抿嘴,說,“我是傅總的前妻。”
會議室並未引起多大的騷動。
初戀是微家舊主母,兒子是微家大少爺,垡城傅家的前主母,傅總打造一比一玉雕的前妻,一係列都能連貫地牽扯出來,隻是剛才他們被密集的信息砸了一頭,沒把注意力放在這上麵,厲清直接叫人進來認證了。
厲清隻是把陳子輕叫來露了個麵,剩下的部分她沒直接挑明,恰當留白了,在座的各位能填補空缺,用他們各自的眼界認知去填補。
可以是厲一爺在癔症發作的情況下,講了什麼跟傅總前妻有關的事,踩到他的某個禁|區刺激到了他,從而下了死手。
也可以是傅總很介意前妻跟厲一爺的那些年,他去南懷白跑一趟顆粒無收心情惡劣,失手殺人。
畢竟他鋒芒太盛,行事暴戾,年輕人一路平順,有個小土坡就難以接受。
隨便他們怎麼想,反正兩個當事人都不在了,死無對證。
舅舅死的時候,外甥在南懷的一個少數名族族長家裡,是昏迷狀態,他怎麼能給傅總設局。
雖然到他那個身份,大多事都不需要他親曆親為。
但是沒有證據,動機也不成立。傅總不算他的情敵,頂多就是他心上人的前夫。
錄像一事,隻能是厲一爺的癔症。
家庭會議結束後,柏家有人收到了來自垡城的匿名信件,裡麵提到了前傅太太的名聲,經曆,傳聞,那是個懂得利用美貌的禍害,會被動主動的惹是生非。
不能留。
放在七少爺身邊就是個不定時|炸||彈,不如趁七少爺昏迷,把他結果了。
機不可失,失不再來。
然而派出去的人手還沒采取措施,參與的幾方就突然迅速變賣家產離開了譙城,逃難一般,都沒來得及與家族其他人打聲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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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子輕不知道自己在鬼門關溜了一趟,柏為鶴的母親隻在會議室叫過他一次,之後就沒再和他講過話,他沒有厚著臉皮跟去彆墅,灰溜溜地返程回衾族。
半路上,陳子輕接到了費萊爾的電話。
守式人先醒了。
費萊爾已經離開了衾族,他要去垡城參加葬禮,問陳子輕去不去,要是去,就選個地方會合。
陳子輕坐在車裡看路途風景,好看的不好看的都從他眼裡一晃而過。
“我不去了。”他說。
費萊爾輕輕一笑:“不去也好,你的傅家前主母身份已經不是秘密,你出現在垡城,傅家人會撕了你,再把碎爛的你分給惦記你的那些公子哥。”
陳子輕說:“你去了,他們也會撕了你吧。”
費萊爾毫不在意:“我隻是個背叛過主子的下屬,待遇比你好多了。”
陳子輕:“……”
“微玉,關於厲正拙的死,是他挑釁傅哥,傅哥才會對他動手。”費萊爾自顧自道,“傅哥的逆鱗是你,厲正拙隻要拿出你跟了他的十幾年做文章,傅哥必然失去理智。”
陳子輕幽幽地說:“他不是一直認為我被老靠山搞||爛了嗎。”
費萊爾哂笑:“親耳聽見是另一回事。”
陳子輕讓司機把擋板升起來,他調整座椅躺平:“厲正拙為什麼要傅延生對自己動手?”
費萊爾聳肩:“瘋子的思維,誰知道。”
過了幾秒,他一笑:“藝術品的最後一筆吧。”
“柏總知道厲正拙會那麼走,厲正拙知道柏總知道他會那麼走,他也那麼走了。”
陳子輕說:“你在繞口令呢。”
“多思考一下就會懂。”費萊爾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齒,“局中局,既是布局人,也是棋子,不在乎身份的轉變,隻要棋局最終朝著自己樂意的方向落幕。”
這是費萊爾在電話裡說的最後一句話。
之後幾天費萊爾都不曾跟陳子輕聯係,陳子輕專心在衾族等柏為鶴蘇醒。
早晚都涼的天氣,陳子輕在燈下給柏為鶴擦身子,他仔仔細細地擦著,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
“我的眼睛不疼了。”
“外麵的泥巴都乾了,衾族的小孩們喜歡我,他們說我是天上的神仙,哈哈。”
……
“柏為鶴,你再不醒,你的公司就要涼啦。”
“那你怎麼養我啊,我不是好布料做的衣服都穿不了,會癢會不舒服,我這身皮你知道的,你最清楚了。”
……
“你媽媽沒有來看過你,她可能是太忙了,你得早點去找她,她愛你,所以她沒有為難我,我都明白。”
“你的舅舅不在了,你媽媽很傷心,等你醒了,我們去祭拜他吧。”
……
這晚陳子輕又夢到柏為鶴醒了,他悵然若失地睜開眼睛,同時把手往旁邊摸,沒摸到溫熱的身體。
陳子輕心跳驟停,接著瘋狂跳動起來。
“柏為鶴?”他急匆匆地下了床往外跑,“柏為鶴!柏——”
天色灰中泛白,柏為鶴揮手讓提著一捆柴的周秘書離開,徑自轉身走向跑出來的愛人。
陳子輕直愣愣的:“你,你,”
淩|亂的睡衣被一雙大手攏住,他抖了下,一把抱住眼前人,緊緊地抱著:“你總算是醒了!”
柏為鶴撫|摸他顫動的背脊,半揶揄地啞聲開口:“我要養你,不醒不行。”
陳子輕吸氣:“你能聽見我的聲音啊。”
“嗯。”柏為鶴把他抱起來,一路抱進屋坐在床邊,單手握住他的腳,掌心摸掉他腳心的灰塵,“你總在我右耳邊說,我怎會聽不見。”
陳子輕腳癢,他在柏為鶴的掌中蹬了蹬,反被箍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