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去那邊說。”他拉著黑發帥哥去隱蔽角落,“你怎麼確定我身份的啊?”
帥哥說話有些犀利:“我在你身上看到了新宿主的愚蠢和迷惘。”
陳子輕:“……”
“我不是新宿主了,這是我的第二個任務。”
宿主這個詞都不會被規則限製啊,那豈不是什麼都可以說,他有一籮筐的話想倒出來,它們爭先恐後地打著架,導致他思緒空白。
好在帥哥主動打開話匣子:“你的第二個任務進度怎麼樣?”
陳子輕羞愧地歎氣:“失敗了。”
帥哥從上到下地俯視他:“那你怎麼還停留在這個世界?”
“你清楚的吧,這個世界的架構師有私設。”
“哦,感情線跟劇情線。”帥哥抱著胳膊,“你是哪個沒走完?”
陳子輕抿嘴:“感情線。”
帥哥若有所思:“你上一個任務,上級評估完給了你多少積分?”
“我上一個任務也失敗了。”陳子輕無地自容。
氣氛接近窒息。
陳子輕拉下口罩抹了抹臉:“是我太鬆馳了。”
誰知帥哥驚天地泣鬼神地來了一句:“你太繃著。”
陳子輕傻眼:“我還繃著啊?”
“你還不繃著?”帥哥對上他茫然的異色眼瞳,“你現在給我的感覺很緊繃。”
陳子輕嘴唇囁嚅:“不會吧,我這個任務前年就被通知失敗了,之後我一直在充實生活。”
帥哥一語道破:“可你並沒有放鬆下來。”
陳子輕無法反駁,感情線的收尾,遺傳性疾病跟告彆都不知道哪天來,他在等,每天都在等。
帥哥背靠牆壁,一雙無處安放的大長腿斜抵著地麵:“你做任務,目的性不要太強,不要做任何事,接觸任何人都從任務出發。”
陳子輕把口罩拿在手上合起來:“我本來就是為了任務啊。”
“結果怎樣?兩次敗北還不夠讓你吸取教訓,認識到和任務背景裡的人相處隻為了套取線索這招行不通?”帥哥說,“你知道你像什麼嗎?”
陳子輕搖頭。
“懸梁刺股考上新東方。”
陳子輕忍不住笑:“新東方不錯啊,學門技術。”
帥哥:“……”
“不如去一個任務世界當一場旅行,結交朋友,融入進去自然就能水到渠成。”帥哥狹長的眼微眯,“方法因人而異,這個也不一定適合你,試試看,不行再換。”
“你已經用同一個策略失敗了兩次,那你一成不變就是死路一條。”
“是的呢……”陳子輕知道前輩在給他傳授經驗,他感激地問,“前輩貴姓?”
“免貴姓席。”帥哥見他期待自己解釋,就給了他解釋,“席位的席。”
“席前輩。”
陳子輕關心他的任務情況,這是靈異120區的一個倉庫滯銷品,竟然還匹配了兩個宿主。
“你的人物關係狗血嗎,複雜嗎?鬼多嗎?”
帥哥輕飄飄道:“整棟樓的住戶人鬼對半分,他們都愛我,都是我的舔狗。”
陳子輕吸口氣,眼裡布滿同情:“你這劇情上百集也拍不完。”
帥哥不以為意:“沒什麼。”
陳子輕的同情轉為敬佩:“像一對多,多對一都很抓馬,我不喜歡,還是一對一簡單。”
“彆挑了。”
“也是。”
“既然沿路風景不由自己選擇,不能不看,那就去享受。”
“我下個世界用前輩的方法嘗試嘗試,我這個世界,我,”陳子輕欲言又止,表情哀傷,“我感情線結束就會被傳送走,我很怕到時候數據再次出錯。我上個任務就這樣子,相關記憶全被清除了。”
“可以儲存。”
陳子輕刷地抬起頭。
帥哥兩片很好親的唇上下對碰:“傳送時,感情線跟劇情線能二選一地儲存進個人財產上鎖,等到完成任務回到現實世界,再決定刪除,或者帶走。”
陳子輕受到了衝擊:“我的監護係統沒說過儲存的事。”
“那會給服務器增加負重,如果每個宿主都儲存,服務器就要出故障,被維護,耽誤係統跟宿主即時溝通。所以係統不會主動告知。”
陳子輕明白了,說到底還是服務器不行。他長長地呼出一口氣:“沒儲存的,還會不會有還原的一天?”
“可能不會,可能會。”
陳子輕點點頭,前輩也隻是宿主,知道的不多。他瞥見辛迪老師找過來的身影,忙對前輩說:“聯係方式可以給我一個嗎?我還有很多話想和你聊。”
帥哥隻說了住址。
……
陳子輕忍了兩天,實在忍不住了就按照住址找了過去,結果他獲得的信息告訴他,根本沒有那個地方,他不死心地讓柏為鶴幫他弄到圖書館的監控。
當時畫麵裡,全程隻有他自己。
怎麼會這樣,前輩那邊的任務出事了,被強行剝離了嗎?
剝離了,連帶著存在的痕跡都要被清理乾淨?
陳子輕平時牢記監護係統的脾性風格,任務以外的事上不太敢打擾,這回他太難受了,顧不上自己的顧慮,一個勁地在心裡跟監護係統哭訴,從白天到黑夜。
係統估計是煩了,夜裡終於回應他。
冰冰冷冷的無機質聲音背後,像是一張隱忍到麵部肌肉輕顫的麵龐。
“不是宿主,是你的官方小助手。”
“……”
“啊?”
陳子輕垂死病中驚坐起。每次他觸發關鍵詞的時候,官方小助手都會出現,他還試圖找過對方聊天,沒成。
冷臉帥哥是會對他說加油哦,還對他比心的小助手嗎,感覺對不上號啊。
但監護係統說是,那肯定就是了。
陳子輕摸摸要醒來的柏為鶴,對監護係統說:“小助手出現在圖書館,是為了特地見我……”
係統:“你的任務接連失敗,上麵已經注意到你了。”
陳子輕萬分羞愧:“我也不想的。”
“上麵給你的引導,是特例。”
“真的很不好意思。”陳子輕暗暗發誓,“我下個任務絕對不會再失敗了!”
係統沒聲響。
陳子輕不清楚的是,上個任務失敗的時候他知道自己還有機會,就是這麼說的。
結果呢。
任務又失敗了。
陳子輕躺回被子裡,抱住蜷在他身旁的柏為鶴:“哥,小助手告訴了我儲存的事,咳,我想申請儲存這個世界的感情線。”
腦中靜了會,響起係統平成一條線的聲音。
“已提交申請。”
.
時間平平穩穩地往前走,陳子輕動了養小寵物的念頭,他去寵物店逛了幾回,還是沒有抱一隻回來。
不敢養,不一定能負責,算了,雲養吧。
於是陳子輕追了個主播。
柏為鶴起初沒有半分表示,直到被他發現太太半夜給主播刷禮物。
台燈啪一下打開,陳子輕嚇一大跳,他做賊心虛地把手機按掉藏枕頭底下,裝作在睡覺。
一隻手按在他肩上,把他翻了過去,他雙眼緊閉,睫毛抖個不停。
柏為鶴拿到櫃子上的助聽器戴上,否則他聽不清太太的聲音。因為這個時候的太太必定吐字含糊。
“彆裝睡。”
陳子輕存著僥幸的心理,萬一柏為鶴詐他呢。
耳後一軟,柏為鶴沿著他那處皮膚向他脖頸,拉開的肩頭落下綿密的吻。他裝不下去地出聲:“你怎麼醒了啊。”
柏為鶴理著太太的發絲:“你背對我躲在被窩裡偷笑,我能不醒?”
陳子輕無話可說,他摸出手機坦白:“主播在打PK,哥哥哥哥的喊,我就給他刷了禮物。”
見柏為鶴一言不發。
陳子輕心裡突突:“我隻刷了幾輛車,都不是大東西。”
“不信你看,還有記錄呢。”他給屏幕解鎖,飛快地點開頁麵。
柏為鶴握住他捧手機的手,下顎抵在他發頂掃視主播:“是個同性戀。”
陳子輕蹙眉:“我看倉鼠的,你怎麼看人?”
柏為鶴伸手點幾下,隨意翻了兩個視頻:“評論裡基本都是0。”
陳子輕說:“正常,這個是遍地飄零的年代,1比較少。”
不過,名流圈子裡的1占比倒是挺大,可能是男女都吃吧。
“彆看了彆看了。”陳子輕發現柏為鶴的目光落在主播臉上,他速度退出直播間,並決定換個寵物主播追。
柏為鶴摩挲他的鎖骨,塗過特質藥物,一點舊疤痕都沒有了,手心也是一樣。
“那睡覺?”
“睡。”陳子輕把手機關機,翻身窩到柏為鶴懷裡。
柏為鶴摟著他入眠。
第二天早上他們的姿勢就會反過來,每天都是如此。
.
結婚兩周年,陳子輕跟柏為鶴四處遊玩,他們淌河川,爬雪山,去古鎮,過沙漠……最後到了最西部的島上。
他們在人煙稀少的山腳散步,放眼望去儘是小花綠草,和矮胖的樹。
不為生計奔波才能富遊世界。
陳子輕相當於騎在柏為鶴的肩膀上看風景,他給自己拍了一些照片,給柏為鶴拍了很多照片,坐在青草編織的綠毯邊喝水。
柏為鶴背對他站在不遠處打電話,似乎不是工作上的事,他沒打聽。
陳子輕把喝一半的水丟到綠毯上麵,推出去滾了滾:“柏為鶴,我們還沒拍過合照呢!”
柏為鶴拿著手機回頭,太太坐在地上仰望他,天很低,雲也很低。
“現在拍。”
他們在那裡拍了很多合照。
……
陳子輕這趟旅行回來,身體就不好了,不是哪兒突然劇痛難忍,而是全身羸弱,像是身上哪有個氣閥被拔掉了,漏氣了。
原主母親死在國外默默無聞的小鎮上,病容不給人看,陳子輕以為他發病會變得很可怕,他照過鏡子,發現還好,就是憔悴。
陳子輕剛病那陣子能在彆墅走動,後來從下個樓都吃力,到不能靠自己走出臥室隻用了不到三個月時間。
太快了。
快到陳子輕某天一睜眼,柏為鶴就白了鬢角。
陳子輕想,是不是他死了,感情線就結束了。他的神智撕裂成了兩半,一半是宿主的職責,一半是柏太太的情感。
“柏為鶴,我走了以後,你彆走,你要是敢跟著,我,”
陳子輕下意識說:“我來生不見你!”
戳心肺的狠話讓臥室的氣流都停止流動,結成一張能讓人活活悶死的網。
柏為鶴手拿濕毛巾,漫不經心地擦拭他失去光澤和水分的臉頰:“好,不跟著。”
陳子輕不自覺地說:“你也彆在發現我要走了的時候先走。”
“不會。”柏為鶴的語調和平常一樣悅耳磁性,“你走後,我會正常生活,你留下的回憶夠我過完餘生。”
陳子輕將信將疑:“真的嗎?”
“當然。”柏為鶴將毛巾放進盆裡,“死亡不是終點,遺忘才是,我會儘最大的可能活到壽終正寢,能多記你一天,就多記你一天。”
陳子輕控製不住地萎靡了起來,他的眼皮褶皺疲軟地耷拉下去,又被他努力往上撐:“你才三十出頭,年輕著呢,將來哪天你遇到了能引起你多看的人,可以試著在一起。”
“嗯。”柏為鶴摸他全黑的雙眼。
陳子輕昏昏沉沉了幾天,突然一把抓住柏為鶴的手:“今年我們會和你母親在一起過年嗎?”
沒等柏為鶴回答,陳子輕就昏睡了過去。
今年過年,厲清來了。
厲清滄桑了很多,她的企業做得更大了,名聲響徹國內外,可她渾身上下都是密不透風的挫敗感。
陳子輕做夢一樣:“阿姨。”
厲清坐在床邊的椅子上麵,距離雖然不遠,卻不像曾經給他煮長壽麵那麼親切。
陳子輕望向打開的門口,他想跟柏為鶴眼神交流。柏為鶴的母親不喜歡他,那就算了吧,不說了。
耳邊忽然響起一聲:“你都和我兒子結婚幾年了,不改口?”
陳子輕怔了下,眼角瞬間就紅了:“……媽。”
厲清“嗯”了一聲:“阿鶴說你病了。”
“是呢,我病了。”陳子輕說,“遺傳病,治不好的。”
厲清看著她兒子命裡的紅塵劫:“阿鶴那麼有能耐,也不能把你治好?”
陳子輕枕著特殊材質的軟枕,腦袋輕輕地左右搖動幾下:“不能的,他沒辦法了,我就要走了,我大概等不到天變暖。”
厲清溫聲:“心情放好些,多想開心的事。”
“阿鶴成立實驗室,那麼多頂尖人才在研究你的遺傳病,你該給他爭取時間,給你們爭取時間。”
陳子輕不知道這個事,沒人和他說過。
怪不得他喝的藥越來越多,種類越來越雜,也越來越苦。
臥室彌漫著渾濁的氣味,消毒水跟中藥味是主要組成部分,交織成了死亡進行曲。
厲清看著病怏怏全無昔日風采的晚輩,突然回憶起了一件往事。
當年那場家族會議上,她手裡其實還有兩份資料,都關於這個晚輩的不實傳聞。
她一大把年紀了,沒控製住自己的情緒,意氣用事地沒有拿出那兩份資料。
事後想來,當時真的沒必要跟他作對,他能懂什麼呢,什麼都不懂,外麵幾層罩子罩著他,養著他,護著他。
況且,即便她拿出來了,兩個家族的人看了資料也改變不了固有印象,以貌取人是常態,是普遍現象。
那樣的背景經曆搭配一副不端莊的皮囊,難免遭人猜測。外界早已議論了不知道多少個來回。
最年輕的金融大鱷找了一個空有美貌的太太,拉低了他的品行,甚至讓他被冠上色令智昏的代表,他不在乎世人的眼光,世人如何評價。
他也不需要親人支持,即便是他的母親。
闊彆幾年再見,是因為他的太太希望他有親人,他便需要親人。
不惜跪地求她飛來海外。
她也不是真的就要兒子跪下來認錯受罰,這麼長時間了,她沒去祭拜過二哥,沒有那個臉麵。
厲清見床上的晚輩閉著眼看起來毫無生機,她起身靠近,隔著被子拍了拍他的心口。
“兒媳,你走了,我兒子也就走了。”
“我那兒子啊……”
沒往下說,不知道該怎麼說,一個做母親的,竟然能在某天形容不出自己的親生兒子是個什麼樣的人。
.
厲清在兒子兒媳的家裡住了兩三天才回國,她當著兒子的麵向病弱的兒媳承諾,有時間會來看他。
陳子輕喝了藥,毫無預兆地讓柏為鶴把上衣脫了。
柏為鶴解著襯衣扣子凝視他,還有心思揶揄:“怎麼發現的?這麼機靈。”
陳子輕不想說話。
當他見到柏為鶴背上的傷時,哪怕他有心理準備,還是震驚得吸了一口氣。
“被,被什麼打的?”陳子輕抖著麻稈似的手撐住床,一點一點坐了起來,他沒想到柏為鶴的母親下手這麼狠。
柏為鶴背對他坐在床前,讓他伸手就能碰到自己的傷痕:“球杆。”
陳子輕隻碰了下就縮回了手:“怎麼不上藥?”
柏為鶴平淡道:“皮外傷。”
“那也要上藥啊。”陳子輕嚴肅地說,“你自己不好上就讓曹秘書幫你。”
“曹秘書外派出去了。”柏為鶴將脫下來的襯衣放在被子上麵,背肌被一道道駭人的淤青滲血覆蓋,隨著他的動作拉扯,看著就疼。他似是失去痛覺,點了一支煙,端著煙灰缸去窗邊吸,不忘留給太太一句:“待會就上藥,彆擔心。”
陳子輕慢慢拉起被子蓋住了口鼻,再是眼睛,最後是整個腦袋,他悄悄地在被子裡懺悔。
柏為鶴,對不起。
很早很早以前,你讓周秘書接我去假扮你太太做你舞伴那回,我便感覺你一動情,就過不好了。
我不想你過得不好。
可我還是讓你過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