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春江花月夜(2 / 2)

任務又失敗了 西西特 19590 字 8個月前

刑警拍掉他頭上的戲班雜役小布帽,隨手扔在床那頭的桌上: “去睡吧。明早還要去張家。”

陳子輕愕然: "去張家?"

刑警困懶地打了個哈欠: "死人了,義莊就來活了。"

次日,張家來了幾人,請義莊師徒到府上給彩夫人置辦靈堂,量屍體的尺寸打一口棺材,要是義莊有合適的,直接就可以用,不用另外打。

小殮,隻停三日便下葬。

陳子輕一路走一路疊元寶,疊一個就拋進背上的竹簍裡麵,到了張家時,他已經完成了一百個的三分之二。

這回他作為義

莊夥計的身份,大搖大擺進的張家,走的就是昨晚溜的後門。

義莊乾的是送屍葬屍生意,常年跟陰靈之氣打交道,哪能讓他們走正門,大戶人家很忌諱。張家甚至在後門放了兩株驅邪的草,和一個燒著木炭的火盆。師徒四人並未在意。

彩夫人名叫彩雲,住在後院的一處雲春園,很偏僻,沒有哪個姐妹與她做鄰居,她的園子孤零零的立在翠綠竹林後麵,好處是日常出行不會引起注意。

隻要伺候她的下人足夠謹慎,嘴巴足夠嚴,她就能在張家享受到相對性的自由。

陳子輕疊著元寶跟在邢剪後麵,總感覺哪裡不對勁,站在用來作靈堂的正廳,他才意識到不對勁的地方是什麼。

從進園子到現在,他沒有見到彩夫人身邊的任何一個人。

園子猶如墳墓,隻有彩夫人一具屍體。

陳子輕停下疊元寶的動作,狀似好奇地問邢剪: “師傅,彩夫人的貼身丫鬟不給我們講講她生前喜好嗎,這樣我們怎麼給她的棺材做彩繪啊?"

音量不大不小。

帶他們來的小管事聽見了,解釋道: "彩夫人如今沒有貼身丫鬟。"

"那彆的下人呢?"

"彩夫人進附以來,一直隻有一個陪嫁丫鬟翠兒照顧她起居,前段時間翠兒犯錯讓她趕了出去,老爺要給她安排新的下人,她沒要。"

小管事浮於表麵地悲痛道: “如果她沒回絕老爺的心意,有個下人陪著她,興許就不會發瘋癲了。"

在場的幾人裡頭,隻有陳子輕附和: “是啊。”古時候隻要死得邪乎就是瘋癲,官府總不能登記上“邪乎”二字。

小管事叫人給他們上了四杯茶,隻讓兩個家仆在園子外麵守著,以防他們有吩咐。管瓊將兩個大花圈立在正廳一處: "小師弟,彆東張西望了,早些忙完。"

“噢噢。”陳子輕收回打量的視線,他把手上的元寶疊完,拿了帶來的一捆鬆枝冬青解開,挑出一些給花圈做點綴。

邢剪蹲在地上,麵前是一塊黑木牌,他用左手假肢撩起右手寬袖,手持毛筆就要揮灑筆墨。

陳子輕第一件見邢剪寫字,他站旁邊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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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幺,你壓著木牌。"

邢剪滿麵肅容,他在小徒弟蹲下來,兩隻各安在木牌一側後,利落地寫了一個“尊”字。陳子輕脫口而出一聲呢喃: "不是瘦金體啊。"

這個字的筆鋒灑脫,形似瘦金體,細看卻又有區彆,而且看得越久,區彆越大。邢剪沉聲: "你在叨叨什麼,去把你大師姐帶的那一摞紙拿給我。"

“我馬上去!”

陳子輕看著邢剪寫了近十副挽聯,義莊按副論價,大戶人家隻要沒指定數量,義莊就儘量多寫,有油水撈。

“前麵寫的可以掛起來了,你去給你大師姐打下手。”邢剪趕走傻愣愣地蹲在旁邊看挽聯的小徒弟。

一臉不滿意他字跡的模樣,看著煩。

陳子輕去幫管瓊掛挽聯,他站椅子上,管瓊遞給他,不一會就掛了好幾副。

挽聯一掛起來,靈堂的氛圍就有了,凝重又哀傷。

陳子輕擦著搖晃的挽聯去外麵,呼吸呼吸清淨的空氣,有家仆抬著屍體過來,他忙去接應。

“賢弟。”

陳子輕循聲望向竹林,孫梁成立在那裡,邊上是小管事,想必是對方領他來的。

"孫班主。"陳子輕走近打招呼, "你來看彩夫人?"“我和她不相識。”孫梁成眉眼溫和如畫, “我為你而來。”

陳子輕垂眼理了理褲腰帶子,關於昨晚私自溜走的事,他想了好幾種對策,最後還是照實說了。"我猜到是這樣。"孫梁成的言語中透著理解寬容, "你平安回去便好。"

陳子輕鄭重表達歉意: “沒給你添麻煩吧?”

"不曾。”孫梁成的目光從他頭頂掠過,笑道, “你先忙,改日我去義莊和你聚會。"

末了又道: “我這幾日都在張家,你有事可以來這裡找我,忙完了空閒了,沒事也能來,我帶你四處逛逛。"

“那行。”陳子輕回頭,邢剪不知道什麼時候出來了,兩眼凶狠地瞪著孫梁成的背影,被他發現後,麵色一板,重重哼了一聲。

陳子輕一頭霧水地追上去: "師傅啊。"

邢剪提著他走: "靈堂是莊肅之地!你好好說話!"

陳子輕雙腳離地,布偶一樣被邢剪提在手中: “知道了知道了。”儘管他都不明白自己哪裡沒好好說話,莫名其妙。

“小師弟,你又惹師傅生氣了?”魏之恕在供桌前擺放祭品,瞥了眼耷拉著嘴角的少年。陳子輕不答反問:“長明燈什麼時候點?”魏之恕連蠟燭都沒點,忙得很: “你急就自己點。”

“我不點。”

陳子輕瞧瞧彩雲的屍體,她穿著和昨晚的那身衣物躺在停屍板上麵,臉朝上,背也朝上,頭身還是反著的。

而且她的眼睛沒閉上,就那麼瞪著,誰看她,她就瞪誰。很疹人。

陳子輕遲疑道: "師傅,是不是要把屍體的脖子扭正?"邢剪回了兩字: “你扭!”

陳子輕不想,但他要鍛煉自己,他鼓起勇氣去碰屍體的脖子,無處安放的視線不自覺地落在她的

耳環上麵。

回去的路上,陳子輕始終心神不寧,他在靈堂確認過了,彩雲的那對耳環就是他買的,不止圖案相同,一隻耳環上的蘭花有個角做工不圓潤。

最不想看到的結果,還是出現了。

彩雲,張老爺的小妾,昨晚離奇死亡的彩夫人,真的就是秀才放在心裡頭的姑娘。Buff疊滿了的感覺。

日常任務二的地基已經不是在搖晃,而是裂了,無法阻擋的開裂。

陳子輕不敢貿然把彩雲的死告訴秀才,可是紙包不住火,一旦秀才去鄉裡,張家死了個小妾叫什麼彩夫人的消息就會飄到他耳中,他早晚都會知道。

先瞞著吧,秀才還沒從分手的打擊裡走出來,他那脆弱的身心哪能迎接更大的暴擊。

陳子輕想得挺好,人算不如天算,他喂豬的時候見到黑狗狂吠,忙不迭地跑去了秀才家裡。入眼是暈倒在地的秀才,掩麵抽泣的小丫頭。陳子輕福至心靈: "你是翠兒?"

翠兒停下抽泣拿開手,腫成核桃的眼睛望過來,她的眼裡有戒備,也有疑惑。

“我是秀才的好友。”陳子輕彎腰去撈秀才,衝門口的阿旺道, "你去豬圈,幫我看著豬仔吃飯。”

黑狗甩著尾巴跑了。

>翠兒見狀,一張圓臉上布滿不可思議: "畜生如何能聽得懂你的話?"

"狗很有靈性的。”陳子輕把秀才搬到草席上,給他蓋上被褥, "翠兒姑娘,這是怎麼回事,能說說嗎?"

翠兒再次抽泣起來,前些日子夫人以她做事不利處罰她,並不顧她的哀求,毅然決然地趕走她,叫她滾出平江縣,刻薄地說此生都不想再看到她一麵。

那時她覺得那不像她認識的夫人,她們主仆多年,情同姐妹,夫人怎麼能那樣對她,寒她的心。

夫人是不是看了彆的夫人陪嫁丫鬟爬老爺床,就以為她總有一日也會爬,便在反目成仇前讓她走呢?

夫人是那麼淺薄的人嗎,她不是啊,況且她心有所屬,對老爺沒有一絲感情。

翠兒捋不通就沒離開鄉裡,這次她通過張家共事的姐妹得知夫人死了,死得蹊蹺,她懷疑夫人當初察覺到有人要害自己,為了保護她,才把她趕走的。

是她自作多情也好,她就是這麼想的,所以她來找夫人的情郎,她想跟他商量怎麼給夫人報仇..…

哪知夫人的情郎一聽到她不在人世的消息,就暈了過去。

這個秀才太沒用,指望不上了,夫人的仇,她要自己報,她已經決定改頭換麵重回張家。翠兒擦掉眼淚調整情緒: “曹秀才無法接受我主子離世的事。”"這我知道。”陳子輕起身站在她麵前,試探道, “我是想問,你怎麼會找來這裡。"

翠兒並不想透露。

陳子輕撓撓臉: “我是義莊的夥計,你主子的脖子是我親手扭正的,她的靈堂是我跟我的師傅,師姐師兄一起布置的,到她出殯那日,我可以多給她疊元寶……"

翠兒猝然開口: “我主子不是瘋癲,她是被害死的。”

陳子輕擺出錯愕之色: "她死的時候我就在現場,很多人看著,沒人害她。"

"不對!她就是被害死的!"翠兒失控地尖叫了聲就平息下來,她朝少年行禮, "告辭。"

陳子輕在原地思索,一個正常人驚悚的發瘋自殺,除了撞鬼中邪,確實也可以是人為加害,他有例子。

彩雲三日後封棺下葬,到那時候,他看

看就知道了。眼下最重要的是秀才。

陳子輕原先顧慮自己沾染的屍氣會不會影響到秀才的氣運體魄,現在顧不上了,他怕秀才想不開,不得不留下來守夜。

秀才深陷夢魘,他醒不過來,意識不清地念著怨著: “她欺騙我,我再也不見她,再也不見,今世,來生都不會再見。"

陳子輕聽到後半句,眉心無意識地擰了一下: “秀才,你……”

"你和彩姑娘好上的時候,不知道她是張老爺的小妾?"

秀才回答不了,他沉浸在自己黑沉沉的世界,自說自話: “原是我錯了,大錯特錯!”

“錯了啊——”

秀才撕心裂肺地喊了一聲,聽得人心裡難受,又無能為力。陳子輕問哪裡錯了,秀才隻說錯了,反反複複地說。

大概是人死了,他才明白從前在乎的看重的一文不值,沒什麼比陰陽相隔更殘忍,活著就好,隻要活著。

命運總在你失去後,提醒你。

夜裡,陳子輕等到秀才安睡了就頂著黑眼圈給自己打地鋪,他躺下沒一會,旁邊多了一雙腳,差點讓他嚇得心臟驟停。

黑狗呢,沒在外麵看門嗎,破屋多了個大活人,它都沒叫一聲,擅離職守啊這是,明天給它喝白粥。

“師傅,你來就來了,怎麼不說話?”陳子輕忍不住抱怨。邢剪立在他的地鋪前,神情和體型都攏在陰暗中:“你要在秀才這睡多久?”

"罷了。"

邢剪轉身離去,他沒多久便回來,將手上的枕頭扔在小徒弟肚子上麵: “到裡麵去。”

陳子輕人都懵了: "你你你,你要睡我的地鋪?"

小徒弟不往裡挪,結結巴巴很吃驚,他說話期間,肚子上的枕頭被他一下一下往上頂。邢剪蹲下來,把呆瓜拎到裡麵,往空位上一躺。

背心觸及小徒弟留下的溫度,實在算不上燙熱,卻讓他後心肌肉緊繃著淌下汗來。小徒弟還是他拎過去的姿態,平躺著,四腳朝天,像小烏龜。邢剪哈哈大笑: "老幺,你怎麼這麼逗!"陳子輕:"……"你更逗。

他探身瞧一眼熟睡的秀才,躺回去小聲說: "師傅,你怎麼到這

來睡了啊?"邢剪沒給答案,而是頗有氣勢地問: “我不能來這睡?”

陳子輕撇撇嘴,吞吞吐吐道: “我之前有好多個晚上想讓師傅收留我的時候,你說你接受不了自己的床上有彆人,在你屋裡打地鋪也不行,你睡覺不能聽見第二道呼吸聲,覺得鬨心。"

邢剪麵色漆黑地背過身去,好生生的翻什麼舊賬,真不討喜!

陳子輕的手肘撐著草席起來點,下巴離邢剪的肩頭一兩寸高度,含糊的吐字聲響在他耳邊: “師傅,所以你這回是怎麼……"

邢剪耳根發紅: "喝水打翻在床上,被褥潮了。"

"那你可以去我跟二師兄那屋啊,我平時躺的位置剛好空出……"

小徒弟不依不饒,打破砂鍋問到底,羅裡吧嗦沒完沒了,邢剪突然翻身,大手整個蓋住小徒弟的小臉蛋,將他的碎碎叨叨捂在掌心,糙著一張老臉吼。

"師傅就想跟你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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