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子輕雙眼瞪大,呼吸滯了幾秒,極快地打在邢剪掌心裡,受阻帶來的暈眩讓他手腳發軟,下意識張開嘴喘息,帶起一片潮意。
青嫩臉頰隨著呼氣吸氣,一鼓一鼓地貼著粗糲皮膚,嘴裡的分泌物逐漸增多被他咽下去,濕潤聲響十分清晰,像捕獸夾中的獵物在嗚鳴。
邢剪愣著。
幾根手指摸到他手掌,抓住向外扒,指尖不知輕重地扣進他皮肉,他眉頭未動,氣息先亂,混著些失措。
陳子輕使勁扒開捂著他的手,氧氣得以順利進入他肺腑,他大口大口喘著氣喊: "師傅,你要憋死我啊!"
邢剪維持側躺,粗亂有力的氣息一聲一聲地穿透氣流,砸進近在咫尺的小徒弟耳中。小徒弟的大喘漸漸減弱,受到驚嚇般,一動不動。氛圍又乾,又濕。邢剪好像聽見了電閃雷鳴,他被劈中,電流“轟”地就從頭頂竄到腳底,背部一陣陣麻痹。
"……師傅?"
耳邊傳來小徒弟模糊不清的喚聲,字音裡浸泡著裹挾春潮味的津液,引人品嘗,汲取,與他翻攪到天明。
邢剪猛地爬了起來。
陳子輕看他要走,奇怪道: “你不是想跟我睡嗎,又不想啦?”
邢剪跨步的身形頓時一僵,他蹲下來,燙熱的大手合攏在麵部,暴躁地搓動幾下,要被小徒弟磨死了。
陳子輕問了一句就不問了,他扯出壓在下麵的被子,背過身蓋上,腦子成了漿糊,因為白天照顧秀才累的,也因為邢剪的行為。
靠外的草席陷下去一大塊,邢剪躺了回去。
幽暗寂靜的小屋裡睡著三個人,兩個故事。一個故事以生離死彆首尾,另一個則像是未開始,將開始,已然開始。
"師傅。"
邢剪如臨大敵,小徒弟又要折磨他了,他低聲: “嗯。”"你來的時候有看到阿旺嗎?"
邢剪: "………"這時候提條狗作甚,多煞風景!邢師傅很不爽: "不就在院子裡。"
陳子輕放在被子裡的腳有點癢,他動了動,困困地問道: “那阿旺怎麼不叫?”平時不光見到陌生人,有熟人阿旺也會叫兩聲。
“噢……我
知道了……”他拖長了音調自問自答, "阿旺怕你。"
身後被子掀起來,夜風跑進來的同時,邢剪躺到他旁邊,他挪了挪,騰出更大的空位。"不說了不說了,我睡了。"
沒過多久,陳子輕的呼吸聲變得均勻。
邢剪隨之放鬆下來,他從沒和人同床過,想想就鬨心。如今他自己主動促成了這個局麵,也確實鬨心,隻是原因不同。
背對他的小徒弟手一揮,橫在他胸膛,接著是腿。直接就背麵變成正麵,口鼻抵著他的胳膊,他那塊皮膚癢得要命。
邢剪的右手掌握成拳頭,手背青筋直跳,粗獷的指關節泛出隱忍的白來,漫長的幾瞬後,他豁然將右手撐在小徒弟的身子另一側。
小徒弟睡在他的陰影裡,無處不柔軟。
他向來堅硬寬闊能避風擋雨的背部繃成凶猛困獸進攻弧度,眉眼下壓到極致,發著可怕的狠光。如果小徒弟在這時醒來,怕是會嚇到。
沒有如果。
一切都不會發生,就此時此刻而言。
小徒弟睡得很香甜,毫無防備地袒露著肚皮,心臟,大動脈,以及搭上來的腿。邢剪艱難地平複了許久,他準備入睡之際,屋頂傳來劈裡啪啦敲擊瓦片聲,下雨了。屋外下,屋內也在下。
秀才無所謂屋子漏不漏,隻要他的書不淋到雨就行,但師徒打地鋪的位置遭殃了。陳子輕睡著睡著,臉上一涼,開了朵水花,他迷糊著醒來,又是一朵。
"漏雨了?”陳子輕茫然地摸著流到脖子裡的水,撚了撚指腹,他頓時驚醒, "師傅,漏雨了!"
壓根沒睡的邢剪裝作被吵醒:"漏就漏了,瞎叫什麼。"
“水都掉我臉上了,我這不能睡了。”陳子輕為了不讓被子濕掉,就用腦袋接屋頂滴下來的水,涼意刺穿頭頂心,他被冰得嘶了一聲,倒春寒,冷成個球。
邢剪被小徒弟的傻樣驚到,半晌才回神,他啼笑皆非地嗬口氣,起身將小徒弟夾在左胳膊裡,空著的那隻手撈起被褥放到乾燥處。
陳子輕正要說話,邢剪就把他丟在了被褥上麵: "在這等著!"
邢剪明明殘缺了一隻手掌,生活上卻不受影響,他顯然早已找出平衡
,接受並習慣殘肢。
陳子輕想,原主來義莊的時候,邢剪的左手掌就已經斷了吧?
【無論是你,你的二師兄,還是最早被收留的大師姐,你們第一次見師傅時,他的左手斷掌都是愈合的陳舊疤口。】
陳子輕抿抿嘴,邢剪把管瓊帶去義莊那年才十四歲,疤口都陳舊了,說明他的左手掌是幼時斷的,怪不得他單手用得這麼自然。
地鋪很快就被邢剪挪到不漏雨的地方,空間狹窄不少,躺兩個成年人很擠,更彆說其中一個體型那麼大隻。
陳子輕舉著蠟燭在屋內張望一圈: “我去秀才床上湊合一晚。”
邢剪沉下臉: "不行。"陳子輕說: "這有什麼的啊。""不行就是不行!"
陳子輕趕緊去看秀才,生怕他醒來,醒了鐵定又要哭。
"你小點聲。"陳子輕瞪火氣極大的邢剪, “要是秀才醒了,你哄啊?”邢剪麵色漲紅: "老子哄他?"
“那你就彆吼。”陳子輕坐到被子上麵,靠著牆說, "你睡吧,我就這麼睡。"邢剪眉頭打結: “牆是濕的,你睡個屁睡。”
“哎呀,彆管我了。”陳子輕哀求。
邢剪看過去,燭光照在小徒弟眼裡,燒在他心裡。
他把蠟燭吹滅,拽住小徒弟往被子裡一塞,自個靠牆閉眼,在小徒弟張嘴前喝斥: “你再不睡,我就把秀才踹醒。"
陳子輕連忙把到嘴邊的話吞了回去。
天快亮的時候,雨沒停,曹秀才的痛哭聲扯到了陳子輕的神經末梢,他打起精神,匆匆套上鞋襪去送關心。
曹秀才眼眶充血滿臉都是淚,他哭著笑道: “崔兄,我看到彩娘了。”
陳子輕在心裡唉聲歎氣: "她到你夢裡了啊。"
"不是,不是在夢裡。"曹秀才直勾勾地盯著一處, "她就坐在那裡,看著我。"陳子輕順著他盯的方向望去,那是桌邊的一把椅子,離草席不遠,彩雲的鬼魂來過?好像在任務世界,死了的人基本不會變成鬼出現..…
特殊情況也是圍繞任務。
r />陳子輕沒跟秀才辯論真假: “那她有和你說話嗎?”
曹秀才眼神暗淡淒慘: "不曾。"
陳子輕被秀才身上散發出的濃重悲苦嗆得心理不適,他既不過度樂觀也不過度悲觀,就在兩者之間,平平穩穩地走著活著,多努力都理解不了秀才的心境。
不理解就不理解了,也不是什麼事都要理解。
尊重就好了。
陳子輕欲要去給秀才倒水,冷不丁地聽見他道: "她怨我。""崔兄,彩娘怨我啊!"曹秀才悲痛欲絕。陳子輕拚了命地安慰: "她要是真的怨你,就不會來看你了。"
曹秀才搖頭: "她是來帶我走的。"
陳子輕心頭一跳,秀才可千萬不要殉情,追隨彩雲而去。
“不會的不會的,真愛一個人,陰陽相隔了也隻會希望對方幸福,而不是帶去陰曹地府。”陳子輕說, “彩姑娘是真的愛你吧。”
曹秀才啞聲: “我從未懷疑過她的情意。”
陳子輕神情真摯: "所以啊,她隻求你這一生平安喜樂,來生再和她相遇。"曹秀才潸然淚下。
陳子輕忽然回頭,邢剪不知道什麼時候醒了,背靠牆壁,長腿大刀闊斧地屈起來,雙目瞪著他。……”陳子輕用嘴型說,"師傅,你先回去。"
邢剪穿上鞋就往外走。他在小徒弟鬆口氣的那一瞬吼一嗓子: "你不要洗漱,填飽肚子?"陳子輕飛速去看秀才的反應,期待他不要丟掉正常人的思維能力。秀才終於注意到了屋內的第三者,他疑惑道:"崔兄,你師傅為何在我這裡?"
“我在你這睡,他不放心就來看看。”陳子輕很開心秀才還願意問彩雲以外的人和事, "當時太晚了,我們便擠了一晚。"
曹秀才看向好友的地鋪,實在是狼狽。好友擔憂他的身體,怕他輕生,多次開導安撫,用心良苦。
他對不起彩雲,也對不起好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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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能這麼想,彩姑娘地下有知,會高興的。”陳子輕摸著餓扁的肚子說,“那我先回義莊,待
會來給你送吃的。"
隨後又來一句: "對了,秀才,外麵還在下雨,我拿走你的傘啊。"曹秀才蒼白清秀的臉浮起一抹淡笑。
陳子輕一步三回頭地走到小屋門口,邢剪在那背身站立,等他走近了,才去開門。院裡的地稀爛。
陳子輕就要下腳,一隻手掐住他的胯骨,把他提起來,他被甩到了一塊健朗的背上。"師傅,我自己可以……"
陳子輕話沒說完,邢剪就背著他踏進了細雨和爛泥裡。他後知後覺地撐起油紙傘,打在他們頭頂。
小雨珠成片地掉在傘麵上,蜿蜒著滑下來滴滴答答。
"自己夾緊腿。"邢剪提醒挺著上半身的小徒弟,隻手按著他的腿肉上移,托住他顛顛的圓滾滾,空蕩的左寬袍在風雨中搖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