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子輕被邢剪那番話給震得心臟發麻,又讓他親得手腳酥軟,嘴裡都是微醺的酒氣。
邢剪把臉頰紅似桃花的小娘子一把抱起來,邊剝邊親著朝床走去。
“你不是讓我來嗎?”
“我是想讓你來,可又怕你辛苦,騎馬是很累人的,我哪舍得。”
“床上的大棗跟蓮子不管了啊?”
“管什麼,就放那,餓了抓點吃,而且寓意那麼好,沒準師傅努力努力,真能讓你肚子鼓起來。”
洞房裡的花燭燃了一夜。
……
陳子輕小臂上的布條換一批的時候,義莊接了個大活,薑家出銀子請他們操辦喪事。
薑老爺病逝了。
薑小姐一路緊趕慢趕,滿身疲憊地趕回來送父親最後一程。薑家子女多,她已經嫁作人婦,此次回娘家沒有丈夫怕陪同,一下就被流言蜚語包圍。
說她在夫家不受公婆待見,不受丈夫寵愛,不受姑嫂認可,肯定是她擺大小姐架子,不體貼不溫柔不孝順,還有“知情者”說她在遂城聲名不好,常在男人堆裡進出,不知分寸。
她的母親早逝,同胞大哥繼任族長位置,事多也薄情,無人為她撐腰,她送喪的站位都被安排在後麵。
陳子輕幾次想和她打個招呼都沒成功,還是她自己安排的機會。
這個時候葬禮已經結束了,薑小姐要坐上馬車返程,她沒打算在娘家過夜。
夜色迷離,馬車停在屋後,陳子輕揉著剪紙錢剪得發酸的手指頭,對溫婉沉斂的年輕女子道:“薑小姐,節哀順變。”
薑小姐尚未開口,丫鬟就糾正他的稱呼,讓他叫柴夫人。
陳子輕看一眼那個丫鬟:“我認識她的時候,她就是薑小姐,我為什麼不能這麼叫?”
不含挑釁不滿,隻是陳述,平平淡淡又直擊人心。
薑小姐愣了愣,抬了下手製止丫鬟,她輕歎一聲,去年她嫁過去不到三月夫家的生意就出了問題,丈夫難當大任,一兩次的挫敗以後就徹底自暴自棄,整日酗酒流連花柳之地。
許多話不便說。
“崔郎,莫要信那些閒話,我與男人打交道,是為了正事。”薑小姐簡短道,“夫家的米糧生意,我在打理。”
陳子輕沒打聽,隻誇道:“那你好厲害。”
薑小姐笑笑,笑意很快就淡了:“可我終究隻是個女子。”
陳子輕正要把“女子能頂半邊天”換成古人能理解的說法安慰她,便聽她再次笑起來:“女子又如何,我一樣能扭轉乾坤。”
薑小姐說這話時的神態令陳子輕久久不能回神,馬車走遠了,他還站在原地。
望風的邢剪忍了又忍,實在忍不住,丟了顆石頭砸在他腳邊,粗喝一嗓子:“看看看,看個沒完了是吧!”
那薑小姐,邢剪自知不該在意,實在沒必要,顯得他這個做相公的蠻橫霸道不給娘子交友自由,心眼芝麻粒大,毫無自信,也無氣量。
但他勸自己了,勸不住,他能有什麼辦法。
邢剪叉腰踱步,黑著臉吼:“要不我給你叫輛驢車,讓你追上去再說個一盞茶功夫?”
驢車哪追得上三匹大馬。陳子輕撿起石頭,從左手拋到右手,拋兩趟找到了點小時候的童趣,他拿著石頭跑向邢剪。
邢師傅還在氣頭上,手卻不聽使喚地張開,把人抱了個滿懷。他一邊告訴自己,彆太寵,這事沒過去,彆這麼輕易翻篇,一邊收了收力道,低頭把腰弓得厲害,費力去親懷裡人。
既管不住手,也管不住嘴。
全身上下,從頭到腳,哪都管不住。
陳子輕乖乖仰著臉讓他親,他心底哼了聲,一定是在故意討好,試圖哄他,沒用,他沒這麼好打發。
“師傅,我,”陳子輕舔著濕紅的嘴。
邢剪板臉:“叫相公。”
陳子輕從善如流:“相公。”
邢剪得脊梁骨瞬間一顫,軟了,他想再板著臉堅持一下,後麵沒準眼前人會給他準備更多的甜頭,可他的唇角不自覺地高高揚了起來,挺正一老爺們,笑得像個二愣子:“說事兒。”
陳子輕說了薑小姐的情況,邢剪摳掉他手裡的石頭子,“砰”地砸在牆上,他縮了縮脖子,踮腳去親。
沒親到。
邢剪腰背拉成一張寒氣彌漫的大弓,他相當高,不低頭不彎腰,陳子輕怎麼都親不到,而且這時他還微仰了點下顎。
陳子輕夠到他的肩膀,抓住,借力蹦著親他,他人像塊石板,唇撅了下。
邢剪:“…………”
老臉要臊死了。
陳子輕見怪不怪,他跳起來掛到邢剪身上,呼吸紊亂有些喘。
“可把你累壞了。”邢剪托著陳子輕的屁股,讓他不掉下去,“我這兩片嘴,你不是老嫌它乾,糙?怎麼又非要親了,這麼委屈自己。”
“……”陳子輕把腦門地抵在他肩窩,“我隻和薑小姐說了幾句話,你怎麼也能不高興。”
邢剪抓住他掛在自己腰側得的一條腿,狠狠一拽,叫他的腿根撞上自己腹部,本就挨著的他們貼得更緊:“人家薑小姐會做生意,你欽佩,你仰慕,我有什麼啊,生意都不會做。”
“你還不會做生意啊。”陳子輕受不了邢剪用魏之恕那種怪裡怪氣的強調和他說話,他把手伸進邢剪的布袍前襟,掏出銀票舉起來:“那這喪葬費是什麼?”
邢剪的上半身朝他傾斜,鼻尖蹭過他臉頰:“這不是喪葬費,這是你二師兄的賣身錢。”
陳子輕忽略了這層,他聽邢剪一說,頓覺銀票燙手了起來:“那咱彆收了。”
“為什麼不收。”邢剪抱著他走在月下,“好像咱不收,你二師兄就能往薑明禮臉上吐口水一樣。”
也是。陳子輕把銀票塞回邢剪的胸口,雙手摟住他的脖子:“二師兄人呢。”
邢剪邁著平穩的步子穿過不長不短的青石巷,拐上了橋。
陳子輕從邢剪的沉默中品出了答案,不會吧,老父親屍骨未寒才剛下葬,還能有心思啊?
薑明禮曾經一臉邪欲腎虛,後來逐漸變得健康紅潤,恢複英俊了有風華了,不像是有什麼見不得人的疾病在暗中治療。
古代有古代的艾|滋,薑明禮以前養了一庭院的人那麼胡玩,0亂來,大的小的都會兜不住的吧……他沒病嗎?
不過,現代背景下,金主的情人要定期檢查身體,哪怕他臨時在外地吃道小菜,都要上體檢報告,古時候的大少爺想必也會注意身邊人的健康。
薑明禮沒病就好,魏之恕起碼不會被感染。
陳子輕想不出魏之恕跟薑明禮的走向,從古到今,階級都讓他不適,他希望魏之恕能在將來哪天瀟灑退場,還是獨立完整的人格和靈魂。
眼看邢剪下了橋也沒停,離薑家越來越遠,陳子輕問道:“不管二師兄了?”
邢剪邊走邊說:“你大師姐在前頭等我們。”
陳子輕替邢剪把他肩後的頭發撩起來,放在自己手臂外麵,不壓著他:“二師兄呢?”
青蛙呱啦呱啦。
邢剪揉兩下懷裡人:“他自會回去。”
陳子輕還要問,邢剪吃他半張的嘴,叼住一塊吮了吮:“他叫我們先回去。”
“二師兄什麼時候說的,我怎麼不知道,”陳子輕的嘀咕聲被邢剪打斷,他火冒三丈,“二師兄二師兄,就知道二師兄,你不問問你師傅抱著你累不累?”
陳子輕拍拍他的麵龐:“你氣都沒喘。”
邢剪低眉猶豫什麼,似是終於下定決心,煞有其事地吼:“那不是要麵子,強撐的!”
陳子輕眼睛瞪大,眼裡寫著四個字:真的假的。
邢剪把他的腦袋摁在自己肩頭,在他掙紮期間扇他屁股,聽他質疑地說:“我還是下來走吧。”
“白天不讓抱,夜裡也不讓?”邢剪不準他下來,強製地禁錮在臂彎裡。
陳子輕信他的鬼話:“你都強撐了。”
“我樂意!”
邢剪抱著小徒弟去跟大徒弟彙合,師徒三人披著涼爽的夜風回家,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明後兩日的天氣,明早吃粥配什麼鹹菜,雞蛋是煮著吃,還是炒著吃。
行至半路,有馬車靠近,魏之恕下了馬車,加入回家的隊伍,他把雙手放在腦後,袖口外一截精瘦小臂,腰細腿長屁股翹,身材十分好,整個人的狀態好像不一樣了,想通了什麼,不糾結了,開闊了。
“師傅,我來抱小師弟吧。”
“他是你師娘,你抱什麼,活膩了?”
“嘁……小師弟,師傅他踢你二師兄,你不管管?”
“師傅,你不要……啊喲!二師兄,你確實該踢,你怎麼能抱我呢,這是師傅的事,隻有師傅能抱我。”
“大師姐,夜宵不要給我準備了。”
“怎得?”
“要吐了,吃不下。”
“要吐?那你腸胃不好,要清兩天胃,明兒的魚肉就彆吃了,吃青菜喝粥吧。”
“……”
路上的草叢裡有三兩隻螢火蟲在飛,它們聽師徒四人拌嘴,忍不住一直跟在後麵,多聽一會。
兩年後
昌城發生了一件大事。苟延殘喘的張家殘餘在這裡走出低穀,重回藥材行業做龍頭,這全是張老爺的庶子小十七所為,他八麵玲瓏擅交際,極有經商的天賦,又是青年才俊,昌城達官顯貴家的千金都傾慕於他,為和他有次邂逅煞費苦心。
他要娶一位□□的妻子,在迎親前一晚死於非命。
太令人唏噓了。
過了幾日,義莊門外出現了一具屍體,正是那年輕的張老板。
義莊將他埋在林子裡,陳子輕猝不及防地聽見劇情線走完的提示,他恍然,張老爺偷用了親生子的身體。
不管是意外身亡,還是被人殺死,張老爺總歸是死了,機關算儘終成空。
就是不知道……誰把屍體帶過來的……
深夜,江上停著一艘船,船艙裡有兩個鐵箱,孫梁成站在船頭吹笛,那笛聲淒涼得連水裡的魚都不喜歡聽,離得遠遠的,不從船的附近遊走。
一曲儘,孫梁成將笛子扔進水裡,再是鐵箱,他去船艙裡拖出來,一個個地推下了船。
“我是叫你十七少爺,還是張老爺?”
“孫班主怕不是瘋癲了。”
“我能在張家擺六鬥大陣聚陰魂,又能將六鬥改成五鬥,你該知道我身邊有高人,要我將人帶來做法,把你的魂魄從你兒子的身體裡逼出來,看看你這個老東西的嘴臉?”
“你怎麼發現的?”
“舉頭三尺有神明,當然是神明告訴我的。”
“張家上下,那麼多無辜之人都命喪你手上,我不來找你,你反倒來找我了。”
“你作的孽,往我身上推什麼。”
“我作什麼孽了,我隻當那是我張家的財產,我尋回來有何不可!”
“冥頑不靈,你第一次發現財寶和鐵箱上有怨氣的時候,把它們從哪來放哪去,張家何至於此,一切都是你自作聰明,咎由自取。”
“你就是這麼心安理得滅我張家滿門的?我張家上百口做鬼都不會放過你!”
“他們死在你對錢財的貪婪上麵,和我有什麼關係,我不過是想讓所有親人瞑目而已。”
“你放開我,張家死的夠多了,你放過我,我給你親人設佛堂供一輩子香燭……你不能殺我——”
孫梁成吹著江風,沒來由地頭腦發脹,意識開始模糊,他給自己把脈,手剛搭上去,意識就徹底模糊不清了。
速度這樣快。
孫梁成搖搖晃晃間,聽到了大浪擊打船身的聲音,伴隨著船帆不停被風撥動的獵獵作響。
一大片黑色輪廓在前方若隱若現,是船的形狀,船上站滿了人影,都在向他招手,喊著他的名字。
親人來接他了。
他微微一笑,栽進了水裡。
……
第二日,鄉裡都在傳江上出現了海市蜃樓,有一艘金碧輝煌的船隻在水裡航行,氣派至極,不少人都看見了。
那船行到一個地方停了下來,一直停在那裡,像是來接什麼人的,沒接到。
當時陳子輕跟邢剪到江邊拿船,他們準備去撈屍,邢剪不是怎麼了,他忽然吐出一口血,落在江裡融進水中。
邢剪病倒了。
那麼強壯的身體,也是說病就病了。
邢剪清楚自己的情況,沒人比他更清楚了,他想帶走他的小娘子,趁他還有這麼勁的時候。
可他舍不得。
每個夜深人靜之極,邢剪總要把手放在身邊人的脖子上麵,收緊五指的瞬間像被什麼可怕的毒物蜇到,驚慌地收回手,在一陣巨大的心悸中把臉埋進他的脖子裡,一下一下親他跳動的脈絡,懊悔自責不已。
既然舍不得,那就自己走吧。
……
陳子輕不是木頭人,他能不知道邢剪的心思嗎,他試著挽救。
係統再三警告他,這個區人各有命,該死的人就必須死,哪怕是他的男人,他都不能強行改變對方的必死之局。
否則會在後麵的某個世界承接相應的命盤。
他不聽,他非要救。
更是要為了買藥,用掉一萬積分。
係統把他的賬戶餘額給他看,一萬劃了,他就隻剩幾百,下個世界會是窮光蛋。
他自我安慰,沒事,又不是沒做過窮光蛋。
係統破天荒地露出不符合處事風格的行為,勸他慎重,他撇著嘴紅了眼睛說:“我又沒走,又要看他慢慢死在我麵前,我怎麼看的了啊。”
我怎麼可能不救。
陳子輕把藥喂給邢剪,當邢剪咽下去的那一霎那間,他感覺自己要離開了。
結果真就是這裡,感情線就停在這。
好在邢剪還沒有醒,可以安安靜靜地告個彆。
陳子輕理了理邢剪的頭發,手指描摹他的眉眼五官,仔細地描了幾遍,想記下來。
“邢剪,我要走啦。”
邢剪不睜眼時,遮著那雙漆黑犀利的眼,沒那麼凶,卻有種不近人情的冷摸。
“你說成了親,我想讓你生,你就生,我想讓你死,你就死。”
陳子輕聽著傳送倒計時,知道自己說不了多少了,他湊到邢剪左耳邊,把嘴唇貼上去:“那我想你長命百歲,你就要長命百歲,儘自己最大的努力。”
“因為……”
因為什麼?
為什麼要用這個詞?
哦,對了,因為你說,你永遠說話算數。
陳子輕揉著邢剪容易發紅的耳根,重重親了他幾口,不敢咬,怕把怕咬醒了。
“邢剪,很高興能認識你,我在這裡度過了快樂的四年,對不起,我要給你帶來傷痛, 希望你能多想想我給你留下的回憶, 記得你對我的承諾,珍惜自己的生命,像我一樣。”
“這世上沒有人值得你放棄自己,我也不行。”
還有管瓊,魏之恕,秀才,阿旺……陳子輕親了親邢剪殘廢的左手,我感覺我們還會再見,但那太不可思議,所以我把這當成最後一彆。
陳子輕眼前暈眩地站起來,不能再說了,再說下去……
儲存感情線的申請至今沒出結果,再說下去,他一激動,服務器就要發出警報了吧。
陳子輕深吸氣呼氣調整情緒,平複了幾秒就亂起來。
【檢測到宿主的情感波動出現異常,超出傳送到下一個世界的安全數值,無法進行傳送。】
【一,取消宿主身份,】
【檢測到宿主的情感波動正在恢複,達到前往下一個世界的安全數值,開始傳送。】
【傳送完畢。】
燭火一晃,來自異世界的靈魂,走了。
……
下寅時三刻,義莊被狗吠聲拽離寂靜,管瓊跟魏之恕紛紛被一股強烈的不安籠罩,他們顧不上穿鞋襪,赤腳跑去師傅的屋裡。
然而令他們始料未及的是,本來病重下不來床的師傅倒在地上,小師弟靜靜躺在他懷裡。
小師弟睡著了,沒有再醒過來。
他的屍體在靈堂放了十日,埋在院子裡的那顆桃樹底下,對著師傅的屋門。
在那之後長達三四個月的時間裡,師傅整個人都是呆滯的,他不開口說話,不知道吃飯,不知道喝水,不知道睡覺。
二師弟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師傅一滴淚都沒流過,他陷在一個“小師弟還在,隻是找不到了”的虛幻世界。
管瓊想,師傅怎麼找都找不到的時候,就是世界破碎塌陷的時候。
一天早上,管瓊看到師傅坐在小師弟的墳前,他佝僂著背,耷拉著腦袋,喉嚨裡發出淒慘絕望的痛哭,一聲接一聲。
她落下淚來,師傅最終還是意識到——這個世上再也沒有小師弟了。
……
邢剪清醒的同時,沒有了求生的欲望。
“師傅,你要想想小師弟。”
管瓊跟魏之恕都像是回到了兒時,他們很怕師傅跟著小師弟去了,丟下他們在這世上,他們慌得不成樣。
“肯定是小師弟救了師傅。”不知道他是怎麼辦到的,付出了他們難以想象的代價。
邢剪丟下酒壇子:“將死之人還能救活,除非是神仙下凡。”
轉而一笑:“你們小師弟確實是神仙。”
管瓊跟魏之恕跪下來:“師傅,不要辜負了小師弟的一番苦心,一番真心。”
邢剪聽到後四個字,走起了神:“真心?他什麼都沒留給我,哪怕是隻言片語。”
魏之恕為他的小師弟抱不平:“小師弟留了,師傅的身體能康複,不就是他留的話嗎。”
邢剪問:“什麼話?”
魏之恕撥動手腕上的驅邪手串, 道:“他希望師傅你健康, 長壽。”
邢剪一震,他哈哈大笑,小沒良心的,這是要他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