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子輕沒有哪個時候像這一刻如此確定,謝浮有病。
謝家的和睦溫馨是玻璃罩子,一碰就碎。一旦謝浮不在爸媽麵前裝下去了,老兩口不知道多愁苦。
陳子輕走了會神,他猛然一個激靈,不對啊,謝浮問的不是做沒做過,而是問次數。
謝浮怎麼知道他跟遲簾做過?
遲簾不可能連這麼私密的事都和發小分享。
謝浮像看出陳子輕所想,體貼地為他解惑:“阿簾把油套放在我房裡,去年年底他給我打電話,叫我把那兩樣東西送到他家門口,我當時在家宴上走不開,他進我家找的時候全程和我通話。”
陳子輕頭暈目眩倒抽涼氣,遲簾是二百五吧,那些東西都放在發小家裡。
謝浮眼含笑意地看他:“所以是幾次?”
陳子輕掰胳膊上的手指:“我也不是很想知道你為什麼騎個自行車都能摔成這樣。”
謝浮的語氣輕淡,滿是笑他自欺欺人的篤定:“你想知道。”
陳子輕討厭隨時都被看穿內心的感覺,他掰謝浮的手指,掰得更大勁。
掰不開,陳子輕氣餒地說:“兩次。”
“才兩次?”謝浮用沾血的那隻手捋微亂額發,好看的眉間儘是難以置信,“不會吧,這麼少,我聽他電話裡的口氣,再加上處男的通病,當晚就該是10次以上。”
陳子輕:“……”
“第二天我們聯係不到阿簾,你們還在做吧,那就是白天又做了一天。”謝浮沉吟,“怎麼也得是30次。”
陳子輕:“…………”
謝浮這話是什麼意思,哪來那麼多,遲簾又不是秒男。
陳子輕回憶了一下,遲簾就第一次不到一分鐘,後麵一次比一次可怕。
青春期一發不可收拾,身體裡裝了自動充電的電池。
這會兒路上沒車輛行人經過,兩輛自行車躺在地上,花壇邊坐了個少年,他在嗅沉入前男友|情||事中的人身上蔓延出來的味道。
風好像沒了,氣流也停止流動,夜幕下的這方天地猶如成了惡鬼狂歡地,陰森詭譎。
陳子輕毫無預兆地到了個冷戰,他抽離出前塵往事,視線放在謝浮身前校服的灰土上麵,倍感新鮮,這麼嚴整到容不下一點沙的人,狼狽了。
血腥味直朝陳子輕鼻息裡撲,他定定神:“謝同學,你彆胡說八道。”
謝浮臉上的血流到脖子裡染紅衣領,他笑容清晰明朗:“我胡說?吃過肉以後可就吃不了素了,高中生沒節製,阿簾胡鬨,你寵著他,所以粗略估算,你們從年底那次到分手,上百次有了。”
話音一落,他就斂了笑意,輕聲語:“你跟我說,兩次?”
陳子輕呼吸急促渾身發抖,上百次?那麼短的時間內達到這個數量,他會拉褲子裡吧。
謝浮到底在說什麼啊!
陳子輕平息無語的心緒,他對上謝浮那雙幽深的多情眼,認真地說:“真的隻有兩次,騙你我是狗。”
謝浮無聲半晌,猝然扣著他胳膊往自己身前一拉,嗅著他的忐忑與緊張,冰涼失血的唇彎了彎:“我摔倒是因為我開小差,騎車撞上花壇了,騙你我是狗。”
他們四目相視。
——我不誠實,所以你也不誠實?
——你不誠實,我何必給你誠實。
於是兩條狗去了醫院。
這個點急診室的病人家屬不算少,陳子輕拿著單子匆匆忙忙地給謝浮排隊繳費。
謝浮的腦袋包了一圈紗布,臉比紗布還白。
陳子輕站旁邊聽醫生的叮囑,餘光瞥謝浮,三個發小都白,一個比一個白,季易燃是暖白膚色,在他麵前都夠白了,更彆說是冷白皮的遲簾跟謝浮。
醫生的問聲把陳子輕的思緒拉扯回到正軌上去,沒有再想無關緊要的事情。
“真的沒有出現頭暈惡心之類的情況?”醫生再次問病人。
少年身上有乾涸的血跡,臉上脖子上手上也有,他沒清理過,就這麼站著,眼睫低落,有股子令人壓抑的厭棄感。
不知是在厭棄什麼東西,又好像是什麼都厭棄。
旁邊人喊他一聲,他那張全無生機的出眾麵孔褪去些許死氣。
就像什麼呢,像一潭鋪蓋著厚厚一層水草青苔的水麵冒了個小泡,底下竟然有魚。
醫生很敏銳地捕捉到年少不為人知的情感,他這次把談病情的對象換成病人的同伴:“傷口不小,我還是建議你同學做個CT看一下有沒有顱內損傷。”
陳子輕偷瞄好似喚了遊魂症,靈魂不知道飄哪去了的謝浮,小聲說:“我們做吧。”
謝浮比常人要黑的眼珠神經質地細微一動:“好啊,做。”
CT拍了,沒多大問題。陳子輕想讓謝浮叫家裡的司機來接他們,可謝浮看起來完全沒有要那麼做的意思,他隻好提議打車。
哪知謝浮說:“我不想打車。”
陳子輕跟他大眼看大眼:“不打車我們怎麼回去?坐地鐵嗎?我是可以,就怕你……”
“地鐵?”謝浮自我調侃,“我這樣去坐地鐵,還沒到站就能霸占短視頻頭幾位。”
陳子輕一想也是,現在的人喜歡拍所聞所見發網上分享,謝浮的相貌氣質和血跡不引人注目才怪。
到時連帶著他也要被評論,讓學校的同學跟謝家人刷到了,後續短不了,能拍成連續劇。他又不能丟下謝浮,自己坐地鐵回去。所以地鐵這個交通去掉。
陳子輕把球踢給謝浮:“那你做決定。”
謝浮撚了撚指骨上沾的血印:“我們打車來的醫院,自行車還在原來的地方。”
陳子輕想到一個難以置信的可能:“你不會是想騎自行車回家吧?”
謝浮不說話,隻是笑。
“你腦子是不是,”陳子輕把後半句吐槽憋回去,他放軟語氣說,“你傷口縫針了,又是在頭上……”
謝浮立在燈光外圍,輪廓和眼神都有點模糊渾濁:“頭上的血液運輸比較豐富,皮膚恢複的速度相對快一些,我不會留疤的。”
陳子輕心說,誰管你留不留疤。
但他的餘光往下一滑到了謝浮垂下來的雙手上:“謝同學,你彆扯開話題,你的情況根本就不能騎車。”
謝浮輕快一笑:“那你載我就是了,這麼簡單的事。”
沒給陳子輕拒絕的機會,謝浮又說:“至於另一輛自行車,我讓人騎去學校。”
少年說這話時從燈光外圍走進來,陳子輕清楚地看見他眼裡的愉悅,他很滿意自己的決意。
大晚上的,陳子輕騎車帶著謝浮,一條馬路一條馬路地穿行。頭發濕噠噠的,皮膚粘膩得發悶,身上的汗乾了又有,他覺得自己餿了。
風是往他後麵吹的,謝浮坐在他身後,肯定是聞到了,他管不了對方嫌不嫌棄。
陳子輕哼哧哼哧地上坡:“不行,你還是下來吧,我騎不動了。”
謝浮屈著的腿:“顧同學,你讓一個傷員自己上坡?”
陳子輕滿頭大汗地回頭瞪他一眼,他愣了一瞬,輕扯慘白的唇:“那我下來好了。”
“……算了算了,你坐著吧。”陳子輕阻止謝浮,他繃得酸痛的小腿肌肉抽幾下,奮力蹬自行車。
謝浮怎麼還有病弱嬌氣的一麵呢。
陳子輕騎到坡上都沒捋清謝浮到底有多少麵,這個三分之一比他做過的所有題目加在一起都要難解析。他懷疑謝浮故意不坐車,非要讓他載,為的是把心裡的陰暗一股腦地甩在他身上,報複他,讓他受累。
儘管他根本想不出他哪裡讓謝浮不痛快了。
路過一片樺樹林,起風了,陳子輕放慢車速,他仰了仰潮熱布滿水光的臉,嘴裡發出舒服的歎聲。
一根指尖不輕不重地點了點他的後脖子,那處被碰到的皮膚頓時起了層雞皮疙瘩,他沒往後看:“怎麼了啊?”
“快十一點了。”謝浮十分溫和地說,“你今晚的易錯題還沒複習,真要在這吹風?”
陳子輕被他一提醒,趕快踩腳踏板。
月光掛在樺樹的樹梢上麵,星星有很多,它們都在看他們。
謝浮低著頭,伸手去捉騎車人翻動的衣角,那弧度肆意自由,也好像對任何人敞開,可以隨意探進去撫摸,他輕輕幽幽地笑:“風確實涼快。”
陳子輕看不到謝浮的表情,隻聽見他的笑聲。謝浮笑時胸膛帶起的震動擦到他背脊,裹著微涼的體溫跟複雜的少年氣息,他往前躲了躲。
身後的笑聲就被風吞沒了,消失了。
謝浮受了傷,謝家燈火通明。
長輩問完事情經過還是不放心,連夜叫家庭醫生過來檢查,傭人有的忙,有的不忙也都站著等吩咐。
陳子輕穿過客廳往樓梯口走,謝浮媽媽從他口中得知兒子是怎麼傷的以後,她看了他一眼,那一眼在他腦中揮之不去。
那位長輩在怪他。
謝浮已經說了是自己摔的,為什麼要怪到他頭上?他邊上樓邊想,謝浮是因為陪他去向娟家才受傷的。
這麼說,母親心疼兒子,有點不分是非也情有可原。
陳子輕理通了就把那股怪異撥走,他身上有謝浮的血,洗澡的時候看紅色被水流衝進下水道,有一瞬間生出不太好形容的感覺。
硬要說就是,陰膩膩的。
陳子輕吹乾頭發便開始謝浮今天給他布置的學習任務,他關台燈的時候已經過了零點。
“下個月就高考了,再堅持堅持。”陳子輕打著哈欠爬上床看手機,網友十分鐘前找他,和他分享經文。
這個網友的年齡他沒問,他相處下來確定比他年長一些,能給他提供經驗,讓他少試錯。
一個喜歡經文的人,自帶好感。
有時他們談經文中的道理發現理念一致,他會覺得自己遇到了知音。
陳子輕坐在床頭懷揣敬畏的心誦讀了一遍經文,迫不及待地和網友分享心得:是這樣的,緣來緣去都是一場夢,沒必要想太多,都是煩惱。
網友最慢一次是隔了快半小時回的,這次超時了都沒動靜,應該是有什麼事。
陳子輕把手機放床頭,他要睡了,又拿過手機發一條:你標注的那行經文講的是,昨天沒有意義了,明天要等到明天才能賦予意義,最重要的是今天,抓住今天就好,對嗎?
沒想等網友回,陳子輕發了就躺下睡覺。
沒過兩分鐘,手機“叮”一聲響,屏幕在黑暗中散發著刺眼的光亮,陳子輕翻身夠到手裡查看。
吃齋念佛半年:對。
隻有一個字,網友似乎心情不佳,陳子輕如常道了晚安,對方卻和他聊了起來,問他今天有沒有什麼傷神的事。
聊了一會,陳子輕忍不住找網友提謝浮,想看看對方能不能分析出點名堂。
陳子輕:我有個室友,他情緒不穩定,一會情一會陰的,而且他很喜歡笑,那是他最常露出來的表情,可是我不太能確定他是不是發自內心的,他眼睛是那種桃花形狀的,你知道的吧,稍微一彎就有很大的笑意,具有欺騙性。
吃齋念佛半年多:你的室友對你動過手?
陳子輕撇嘴,謝浮那個人捉摸不透,有時說話會戳他心窩,把他氣得說不出話來就輕飄飄地道個歉,他要是不原諒,等他的就是發神經的謝浮,他發了三個字過去:那沒有。
吃齋念佛半年多:人具有多樣性,每一麵都和成長經曆有關,是必然存在的。
陳子輕:我知道。
吃齋念佛半年多:你的情況很好解決,能接受就接受,不能接受就搬家。
陳子輕:搬家?我不好搬,我就是有點怕。
吃齋念佛半年:怕什麼?
陳子輕:說不清楚,心理上的。
吃齋念佛半年:你可以試著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你室友。
陳子輕:以後再說吧,我暫時沒有時間。
淩晨一點多,謝家三口坐在一起,隻打了一盞壁燈,三人麵上的神情都不清晰。
這個場景在旁人看來尤為瘮人,他們當事人習以為常。
謝浮說了這場家庭會議的目的。
書房寂靜幾秒,謝母激動地站起來,她怕孩子多想就迅速坐回去,整理一下到現在都沒鬆解的發髻:“兒子,你真的要接受我跟你爸的意見了嗎?”
謝浮沒回答,隻說:“他怕我。”
謝母跟謝父對視一眼,一個“怕”字就讓偏執的兒子改變了主意。
謝浮咬緊了牙關冷笑:“我不能讓他怕我。”
氣氛太壓抑,謝母溫柔地說:“媽媽沒發現小顧怕你啊,你寫毛筆字的時候,他看得不知多投入。”
謝浮徒然沉下臉,您錯了,他不是看我。
您的兒子隻是個替身。
謝浮沒有將這番話說出來,他說了,他媽會在背地裡做小動作給他的人使絆子。
就像小狗。
不記得是幾歲了,他為了小狗和他媽吵架,那是他第一次頂撞他媽。
完美兒子的模板出了錯,不能容忍。
他媽趁他去學校不在家期間,故意把小狗放出家門,導致它被車碾得碎爛。
謝浮的手開始發抖,仿佛他重回拿著鏟子鏟一灘血肉的現場,他不會再讓類似的事發生。
他不是小孩子了。
他爸媽沒有再生一個孩子做實驗的機會,隻能在他身上縫縫補補,不敢再碰他逆鱗。
“就這樣。”謝浮站起身,“我會吃新藥。”
謝母聽著關門聲,好久才回神:“兒子是不是又想起那條小狗了?”
謝父端過放溫了的茶喝兩口。
謝母神神叨叨:“我後來給他買了那麼多小狗,甚至有一模一樣的,他怎麼就不能原諒我。
謝父搖頭:“哪有一模一樣的,隻是相似而已。”
謝母吸了吸氣,顯年輕的臉有幾分陰鬱:“我不是故意的,我哪裡知道狗會被車撞,我又沒有預知能力。”
“多少年前的事了,提起來做什麼,我們以為他無法完成高中學業,他竟然順利完成了,還積極地籌備大學生活,你做夢都不敢想的卻發生了,這不是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嗎。”謝父說,“他再長大些,五年後是一個樣,十年後又是一個樣,總有痊愈的一天。”
謝母疲憊地撐著頭:“隨他吧,都隨他,隻要他能有個想要的東西有件期待的事,我不會再乾涉管製。”
下一刻她坐直了,焦慮地問她先生:“你說兒子一失控就傷害自己的習慣,顧知之能救他嗎?”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兒子最初自殘是因為厭惡他們給他的生命,後來他的精神出了問題,要通過那種方式發泄,慢慢就成了癮。
整個謝家為他放棄原來的製造業進軍醫療設立基地,這才讓他有一副健康正常的外表回到校園,不然他早就成了坑坑窪窪的怪物。
先生長久地沉默,謝母不耐煩地催促:“到底能不能?”
謝父放下茶杯,摘掉眼鏡扣在桌上:“誰都不能救誰,隻能自己救自己。”
謝母的聲音有些尖銳:“兒子怎麼可能救自己,他都不愛自己!”
謝父的心境要比太太平和,他意味深長道:“如果他愛的人愛他那副身體和靈魂,他會救的。”
謝母說:“我們不算嗎?他愛我們,我們也愛他。”
謝父戳破太太的幻想:“他不愛我們。”
謝母抓緊了椅子扶手:“你真是,大半夜不想讓我好過。”
謝父抱了抱她,溫聲和她道歉,她在先生懷裡哭泣,小島的那幾年歲月將兒子跟他們切割開來,一晃過去多年依舊血淋淋的,不敢去碰一下子。
哭了會,謝母擦著眼睛說:“那就祈禱顧知之愛上我們兒子。”
說是祈禱,實則把顧知之當吊著她兒子,阻止他下墜的藤蔓。
倘若藤蔓不起作用,或者在給了她兒子生的可能以後又斷裂,她會……
謝母的思緒被耳邊聲音打斷,她隱藏情緒扭頭。
謝父提起個不大不小事:“兒子很愛惜自己的手,這現象去年就有了,今年更明顯。”
謝母也注意到了,隻是沒深想:“那是不是說……”
謝父給了她一個眼神,她明白了,顧知之喜歡她兒子的手。
還喜歡她兒子的一手毛筆字。
謝母唏噓:“顧知之要什麼沒什麼,腦子笨笨的,人也不靈活,真不知道我們三家孩子是怎麼走到他道上去的。”
謝父聽太太不知說了多少遍的話,笑道:“一個失憶了,一個不能自主要被限製在國外讀書發展事業,你就偷著樂吧。”
謝母不當回事:“就算那倆孩子都在國內,我們兒子也不會輸。”
謝父攬著她回房:“你沒看到小顧跟遲家小子的膩歪勁?”
謝母說:“那有什麼用,高中的感情比紙片還薄弱,畢個業基本就破了,就算不破撐到大學,然後呢,遲家顧慮聲譽和子嗣不能接受兒子是同性戀,鬨那麼厲害,不都差點……”
話聲戛然而止。
夫妻二人偎依著走,他們也一樣,隻是走在遲家前頭,早早淌過了那條血路。
比起遲家,他們要慘烈悲壯很多倍。
他們有了個瘋了的兒子。
謝浮沒請假,當他帶傷坐在教室裡的時候,同學們都很震驚,保送了還每天都來上學就算了,頭破了竟然也沒阻止他的腳步。
要不是知道他對情情愛愛沒興趣,大家真要懷疑他是為愛才來學校報道。
謝浮和轉著筆看窗外,今年的蟬怎麼還沒鳴叫,他口袋裡的手機響了,是單獨分類的小狗嗚咽聲。
設置後的第一次響。
筆從指間掉落,謝浮把手伸進來口袋,捏著震動的手機按掉,他沒接那通電話,放在桌上的那隻手被他咬住手背,一塊肉進他齒間磨碾,每次的疼痛都在緩解他亢奮的神經。
第二節課下課,打電話的人出現在教室門口。
謝浮低頭看書。
“你好,能不能幫我叫一下謝同學?”陳子輕叫住一個打水回來的女生。
“可以啊。”女生爽快答應。
陳子輕看她去謝浮的桌前,手往他這兒指,他在謝浮看過來時擺擺手,露出個燦爛的笑臉。
謝浮的眼尾輕輕一抽:“今天的太陽是從哪邊升的。”
前桌打個遊戲搖頭晃腦臉部肌肉亂顫,遊戲人物一死,他也死了,他在椅子上震了震,演屍體詐屍:“西邊。”
“怪不得。”謝浮合上書起身離開座位,怪不得討好他。
陳子輕和謝浮去了樓道,他說:“我給你打電話,你沒有接。”
“是嗎。”謝浮看手機,“還真有一通,我靜音了。”
“這樣啊。”陳子輕啪啪拍牆壁,醞釀著說,“中午你能陪我去個地方嗎?”
謝浮為難道:“中午學生會要開會。”
陳子輕的臉上浮出明顯的失望:“好吧,那我找彆的人陪我去吧。”
頭頂響起一聲笑,他抬頭,卻見謝浮麵無表情,好像剛才的笑聲是他聽錯了。
謝浮剝了塊水果糖吃,這種劣質伎倆在遲簾身上有效,就以為他也吃?連討好他都這麼敷衍,他扶著頭上受傷的部位,眉心皺得發緊很不舒服,自我憎惡了片刻,開口道:“放學在校門口等我。”
陳子輕眨眼:“你不是要開會嗎?”
謝浮無聲地看著他。
陳子輕被看得渾身毛毛的:“謝浮。”
謝浮眯了眯眼,一會謝浮,一會謝同學,一會哥哥,稱呼什麼時候能統一?
茶他幾個月,叫哥哥的次數隻有十七次,他還不如學校裡的某個同學和街上的某個路人,以及最初的網友。
謝浮咬碎了糖果:“走。”
陳子輕不知怎麼感到害怕,他掉頭就跑。
謝浮立在樓梯上向下俯視,瞳孔裡是慌張往樓下跑頭也不回一下的身影,他笑得蹲下來,撐頭大笑。
走廊的同學聞聲過來,問他是有什麼高興的事,他彈了彈校服上不存在的灰塵,站起來說:“也沒什麼高興的事。”
不過是又被他抓住,顧知之怕他的證據而已。
陳子輕帶謝浮去了向娟妹妹的學校,謝浮似乎毫不意外,他們登記進去沒找到那女生,在學校附近吃飯的時候撞見了她。
和向娟長得相似,蹲在一家理發店門口刷手機吃辣條,頭發上彆著兩個長夾子。
陳子輕在來的路上想好了對策。這也是他把能說會道,皮相絕的謝會長帶上的原因。
“謝同學,我想你對向娟妹妹用美男計,幫我打聽她姐姐原來房間的樣子,還有她姐姐的喜好,過生日愛吃什麼蛋糕。”陳子輕後半句是試探著說的,沒被係統屏蔽。
“美男計無法使用。”謝浮示意陳子輕看理發店,“她妹妹心有所屬。”
陳子輕看過去,向娟妹妹在給一個理發師喂辣條,接了個辣條味的香辣吻,不顧彆人死活的親親我我。
“我覺得可以用。”陳子輕對上謝浮不認同的眼神,“會長,彆謙虛了。”
謝浮逗趣地說:“那我就不謙虛了。”他人沒動,腳都沒抬起來,“我去了,是能撬開那女生的嘴讓她談姐姐,但我為什麼要幫你?”
陳子輕啞然。
謝浮雙手抄在校服褲子的口袋裡,微彎腰說:“你讓我去,我就去?”
他們是一中生,來這兒挺紮眼,謝浮長得更紮眼,他還不像遲簾戴口罩,就那麼露著臉。陳子輕儘量無視各年齡層的打量視線:“你跟我過來,不就是為了向娟的事嗎?”
謝浮將他的問句變成肯定句:“我是為了向娟的事。”
陳子輕察覺謝浮周身氣息停滯住了,他沒退,站在原地抬起臉說:“對啊,她纏上的是你學生會的人,你作為會長,肯定是要管的。”
謝浮的言語中透著強烈的費解:“是什麼給你的錯覺,讓你認為我的責任心很強?”
陳子輕:“……”
他噎了會,說:“你要是不問,那我,”
“找彆人。”謝浮的腰背彎得更低了點,氣息打進他呼吸裡,“顧同學,你還真是懶。”懶到敷衍的招數都不換一個新的。難道他在這人眼裡比遲簾還傻白甜?
“真煩。”謝浮低不可聞地含著兩個字,冰冰冷冷的沒發出音節,他抬腳朝著理發店方向走去。
陳子輕看著謝浮行動,他渾身皮肉放鬆下來,擦了擦腦門的汗漬,這麼來回說了幾句話,他就被謝浮給掏空了精氣神,真可怕。
謝浮適合同樣城府深沉,一個字掰碎了能變成幾十個字的情場伴侶。彆的都不是一個段位,會讓他覺得索然無味。
他那種人,應該想找刺激。
陳子輕坐到路邊石墩子上自言自語:“我能成為謝浮的刺激嗎?”
還是要對自己有點信心,目前還沒正式踏進獵場,又怎麼會知道誰拿的是獵人牌,誰拿的是獵物牌。
向娟的妹妹一見到謝浮就眼睛發亮,辣條都不吃了,她幾次想拿出手機要微信。
謝浮滿麵笑意地直入主題,沒在意她聽到姐姐名字時的不自在,並體貼地給她適應的時間,他沒那個閒工夫,到現在已經在這條臟亂街上沾了很多亂七八糟的味道,隻想快點離開。
問完要問的,謝浮就風度翩翩地走人。
年少時沒幾個這樣的男生,見到很難不被驚豔,向娟妹妹追上去加微信,那理發師被同事提醒了跑出來阻攔。
辣條掉在他們腳邊,他們滿嘴香辣味的吵架,互相撂下狠話,分了。
陳子輕在路對麵見證這一幕,嘴巴好一會才合攏,他對回來的謝浮說:“你問個話,拆散了一對情侶。”
謝浮往車子停靠的方位走:“愛情從來都是浮光泡影。”
陳子輕斟酌著試探:“你談過嗎,這麼有感觸。”
謝浮的沉默像是默認。
陳子輕不知道他的臉色已經變得不對勁了,對著他的後腦勺說:“那你是不是就不想要愛情了?”
謝浮沒興致一樣:“我確實不想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