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子輕意識清醒的時候,人已經躺在京市的一家醫院裡了,他沒多久就又陷入昏迷。
再次醒來,陳子輕焦急萬分地詢問監護係統:“444,我的日常茶語是不是拿滿警告次數,任務失敗了?”
係統:“你的兩個標注任務,都隻檢測到你吐血那一刻之前的數據。”
陳子輕繃著的那根弦一鬆:“噢噢……這樣啊……這麼人性化了嗎……我都不習慣了……”
不用做日常了,結束了。
吐血前他隻收過一次警告,表現挺好的。標注2能否成功,取決於標注1長久以來的質量評估,他沒問題的,肯定沒問題。
身體的狀態每況愈下,陳子輕想找個角落慢慢死去,誰也不給看。
他不願意讓那三人守著他,眼睜睜的看著他失去呼吸和心跳,他也不願意死前一刻見到的是他們那一張張痛苦不堪的臉。
要不……自殺吧。
陳子輕想到這就恨不得趕緊付諸行動,他打算選一個不破壞公物,不妨礙彆人的方式。
割腕太疼了,跳樓的話,醫院的窗戶是封著的,陳子輕想了又想,最終決定找係統買藥。
有種藥能讓他達成目的,售價五萬。
原來死這麼貴啊。
陳子輕咬牙買了藥,吃了,可事情的發展不在他預料中。他竟然沒死成,他隻是睡了一覺,人還在被前任們勢力包圍的醫院,生死都在他們的監控中。
這個結果讓他意識到,他必須要走架構師的設定,不能自己安排自己的結局。
而架構師的設定,估計就是他不想看到的那個局麵,一個不少的送他離開。
藥白買了,積分白花了,陳子輕隻能臥床等待死亡,等待感情線的終點到來。
“444,你是知道這個結果的吧,藥沒用。”陳子輕聞著消毒水混合的其他氣味,“我的積分本來就不多。”
係統:“讓你花積分買教訓,長個記性。”
陳子輕:“……”
長記性了,以後再有類似的情況,他什麼也不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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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子輕下不來床了,他的虛弱是從骨子裡往外滲透的,那是無論多先進的醫學科技都束手無策的虛弱。
死神降臨,閻王敲門,活著的人犧牲一切都隻是徒勞
陳子輕在這病房呆了不知幾天,三個前任一個都不在他的床邊看守,甚至都不在他清醒的時候現身露麵,全避著躲著。
恐怕是他一昏睡,他們就過來,一起或者輪流。
有哭的,也有靜靜坐著,站著的。
陳子輕精神萎靡,他們想跟他告彆就要快點了,不然來不及。
雖然官方小助手沒向他發來登出傳送通知,但他的直覺無時無刻不在告訴他提醒他,那個時間將近了。
病房裡總有一醫護人員和道士大師進進出出,醫學攪和著法術,勾勒出了命運交響曲,色調大
悲。
陳子輕一邊做著各種檢查,一邊體會著生命的逝去。他問監護係統要歌聽。
放的是《好日子》。
陳子輕聽得整個腦袋都嗡嗡的,那股子傷感有所轉移,他說:“我這也不知道是什麼情況,架構師給我安排的病嗎?”
係統:“這個區人各有命,不能改動他人的必死之局,否則就要承接對應的命盤。”
陳子輕隱隱約約想起了什麼久遠的前塵往事,心跳漏了一拍,隨後是失去平衡的紊亂跳動,他用力閉上眼睛:“我知道了……”
係統:“禱告吧。”
“我禱告了,我第九個遺願的後半段到關鍵階段了呢。”
陳子輕記得他的蒼蠅櫃裡有四個加油煙花禮包,他使用了一個。
那煙花在他腦中綻放,拚湊成了“加油”二字。
很俗,很美,很短暫,也很絢爛。
他以此鼓勵快要前往下一段旅途的自己,鼓勵這段旅途中未完的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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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晚上,陳子輕被抬上私人飛機,漂洋過海來到國外,進入龐大的醫療基地。
結果還是一樣,沒有什麼奇跡出現。
陳誌輕在病床上昏昏沉沉了不知多久,他見到了三個前任裡的其中一。
季易燃還是那張臉,那副眉眼,那個體格身形,一身嚴冷筆挺的深色西裝三件套,領帶束緊,皮鞋鋥亮,唇色冷峻地抿著。
他像是剛從一場重要的會議上下來,指間殘留翻閱過文件的氣味。
但他靠近病床的那一瞬間,身體裡就沒有征兆地蔓延出了一股強烈洶湧,又難以形容的窒息。
仿佛正在經曆一場無形的溺水,他不掙紮,他沉在水底,隨時都會溺亡。
陳子輕由著季易燃坐在病床邊,伸手撫摸他的眼角眉梢,和他消瘦的臉頰,尖尖的下巴。
季易燃喉頭滲著積壓的腥甜,他吃力地牽動肺腑:“是不是,”
停頓半晌,他才無比艱澀地開口:“你給季常林畫續命符,”
“不是。”陳子輕斷斷續續地呼吸著,“是我修改了彆人的命盤,彆人本該承受的,我來承受了。”
季易燃沒問改的是誰的命盤,他握住摯愛的手放在唇邊,很長時間都沒有下一個動作。
泛白的手指關節,打破了他的偽裝。
陳子輕控製著自己的心緒:“你們一天天的都在謀劃什麼,現在才跟我打照麵。”
“彆給我紮針喝藥,請道長做法了,我自身的情況我自己清楚,你們也不會不……”
忽然就有微弱的哽聲傳入他耳中,他不往後說了。
男人的哽聲漸漸清晰,漸漸變大,他哭了出來,哭得整個寬厚肩背大幅度的起伏,眼淚打濕了愛人的手。
陳子輕不知所措:“易燃……”
季易燃痛苦又絕望的低低哭著,他全然沒了大家族家主和集團操控者該有的魄力與從容。
他
失去方向,失去目標,前方的平坦大路斷了,天也黑了,什麼都看不到了。
陳子輕的指骨潮濕,季易燃的淚水從他指尖滑落,滴在床被上印出水花,他蜷了蜷手指,所以是他要死了,三人挨個進來和他告彆嗎?
三人這次不搶了,都不願意做第一個,逃避害怕。
不知道最後是用什麼法子排出了順序。
陳子輕心說,不是一起進來就好,三雙悲痛的眼睛同時落在他臉上的份量讓他吃不消。
這麼想著,季易燃就放下他的手,彎腰把冰涼鹹澀的唇貼在他眉心,停了一會就直起身離開了病房。
總是挺拔的背脊被天意壓彎了,腳步踉蹌,背影落魄頹然,瘸了的左腿隨著走動,一下一下拖在地麵上,腿的主人毫無掩蓋它缺陷的心思。
因為心疼它的人,快要不在了。
季易燃離開後,謝浮雙手插||在口袋裡走了進來。他穿的是簡單的白襯衫和黑西褲,介於少年感和成熟之間的清爽乾淨,沒打領帶,沒特意梳理發絲,渾身上下都是隨意而鬆弛的味道。
如果忽略他布滿血絲的眼睛,以及眼底激烈叫囂的痛楚,倒確實像是來探病的普通朋友。
謝浮沒坐下來,他俯身,停在一個略顯禮貌的距離,聲調如常,隻是氣息裡裹著濃重的苦味和腥味,不知進來前咀嚼過多少藥片,嘴裡是不是都破爛了。
“突然就吐血了,突然就病倒了,突然就無藥可醫了。”
陳子輕望著他。
眼睛被捂住,有指腹摩挲他垂下來的眼角,頭頂響起謝浮的自言自語。
“賺再多錢,權勢再大,有什麼用。”
謝浮若有似無地短促一笑:“沒有用。”
陳子輕的睫毛在他沒有溫度的掌心裡煽動,猶如一對就要失去生命力的蝴蝶翅膀。
有溫熱的吐息落在他耳旁,伴隨一聲:“我料到了。”
他睜了睜雙眼。
謝浮歎息:“料到了和發生在眼前,是有差的,兩者隔著一條溝壑。”
那是多大的溝壑,能把整個世界都吞沒進去。
謝浮一直捂著床上人的眼睛,他不看,也不讓對方看他。
他們四目相視,並不能讓他在這個情況下產生一絲一毫的漣漪波動,隻有毀天滅地的自我厭棄,和死氣沉沉。
“你不屬於這裡,你早晚都要走。”
“現在,你真的要走了。”
“要去哪?”
“或者說,要回哪。”
“不能說。”
“還會不會再見?”
“也不能說。”
陳子輕聽著謝浮的自語,他幾次艱難地吞咽唾沫,手心裡滲出虛汗,背上也有,他的病服濕了。
謝浮的衣服上沒有混亂的煙酒味,隻有他熟悉的雪鬆沉香,一縷一縷地鑽進他的呼吸,融進他的五臟六腑。
他感覺到捂著他眼睛的那隻手開始發抖,從輕微到劇烈
隻不過是一瞬之間的事。
那抖動的弧度傳染給了他,他也抖了起來。
“那你能說什麼?”
“不是要為難你,你知道的,我不舍得為難你。”
謝浮忽而笑出了聲音:“算了。”
眼睛上的手拿開了,陳子輕的眼前是一片陰影,有顫抖的觸感落在他眼皮上麵。
陳子輕勉強回過神來的時候,謝浮已經離去,病房門口出院了遲簾的身影。
遲簾還是那次爬山的休閒服,他就沒換過,衣服褲子都皺巴巴的,和他的人一樣,變成被鹹味浸泡過的白菜葉。
他每往病床方向走一步,給人的感覺都像是在被削肉剔骨。
“我最後一個來和你告彆,要是你有什麼忘了和他們說的,可以和我說。”
遲簾停在距離病房幾步遠的位置,他下巴上有青渣,眼框充血,碎發淩亂,全身都是濃到嗆人的煙草味和烈酒味。
陳子輕的精氣神接近尾聲,他輕輕搖頭,靠毅力強撐著給遲簾爭取時間。
“沒有要說的了嗎。”遲簾敗將一般耷拉著腦袋,無形的戰馬死在他腳邊,他再也拿不起長槍,身上那套破爛的盔甲被他剝下來,露出傷殘流血的皮肉筋骨。
“不去爬山就好了,不去江邊吹風就好了。”
那是太過幼稚又天真的想法,不願意麵對現實。
遲簾蹲下來,雙手抱住腦袋,憔悴的麵頰深深埋進僵硬的臂彎裡:“到底是怎麼了?查又查,查不出來,做法,做法也找不出你撞邪的跡象。”
陳子輕費力找到語言能力:“我不是病了,也不是撞邪。”說完這句,他就沒了力氣。
“那是什麼?”
遲簾猛然從臂彎裡抬起頭,抬起一張淌著水痕的臉:“你告訴我那是什麼?”
他搖晃著站起身,腳步跌跌撞撞地走到床前:“你不能和我們中的哪個有情感瓜葛,我們三個就互相監督互相約束,我們甚至在防著你,生怕你什麼時候一時大意受了誰的迷惑,踏出了那一步。”
遲簾崩潰無助:“所以是哪裡出了問題?”
“想不通。”他喃喃,“我想不通。”
“我這幾天每天都在想,白天想,晚上想,我不明白。”
陳子輕的眼皮快要合上了。
遲簾顫著手理了理他的頭發,腰背彎出脆弱的弧度,腦袋埋進他被撩起來的病服裡,潮濕冷涼的臉蹭了蹭他柔軟溫暖的肚子,眼淚一顆一顆地砸在他肚皮上麵,嗓音沙啞帶著哽咽。
“我沒辦法接受,我沒想過這一天,我們認識12年,我們才認識12年……”
遲簾跌坐在地上,緊緊地抓住他的手,趴在床邊痛哭了起來。
陳子輕在陷入沉睡前問係統,醫生透露他還剩多少時間?
係統:“你問你前任們不就好了。”
“舍不得問?怕挖他們的心?我說你也真是,心軟又愚蠢。”
“禱告吧,奇
奇。”
.
陳子輕很快就說不出話來了,他幾乎都是意識不清的狀態,清醒的次數和時長越來越少,越來越短。
一個深夜,他不想麵對的情形還是出現了,三個人都守在他的床邊。
那個時候,他冷不丁地聽到了傳送的通知,即將進入倒計時。
他對他們說,不要太難過,他隻是到了該離開的時候,不得不離開了。
遲簾腿一軟,單膝跪在病床邊,他哭著吼叫,哭著哀求,像個為了讓家長滿足自己撒潑打滾的小孩子。
“那你帶我走,我們有前世今生的關係,你必須帶上我——”
陳子輕算不出他什麼時候暴露的蛛絲馬跡,但遲簾隻能想到前世今生,更大的可能想不到了。
包括謝浮跟季易燃,他們再聰明,再能揣摩,都無法探知到宿主任務相關。
那是規則不允許的,即便他們觸碰到了,也會被無意識的屏蔽抹去。
“你有你的家人,朋友,事業……”陳子輕話是對遲簾說的,又不止是對他一個人說的,還有另外兩個無言地想跟他一起走的人。
遲簾冷靜地打斷:“家人,朋友,事業,我都不在乎。”
“阿簾!”
遲父跟章女士幫幫忙忙地現身在病房門口,他們聽到兒子這句話,心裡頭又憤怒又傷心。
兒子竟然連父母都不在乎了。
他們之所以出現在這裡,是孟一堃通知他們的。
至於孟一堃是怎麼知道的消息,他們看向病床上的人。
陳子輕悄悄地對他們點了點頭。
動作幅度很細微,然而始終凝視著他的遲簾,謝浮,季易燃都捕捉到了,三人有的直勾勾地盯著他,有的眼眸半睜,有的微微闔著眼。
相同的是,他們的眼睛都紅得要滴血。
遲簾的父母進來拉他勸他,緊接著,季家跟謝家也都來了人。
季家是季常林親自來了,謝家是兩個出色的直係晚輩和一個德高望重的長輩,他們受突發疾病不能來的前家主囑托,領了命,必定把現任家主帶回國。
病房裡上演著世界末日來臨的崩塌。
【傳送進入倒計時,請陳宿主做好準備】
原來感情線的終點在這裡。
陳子輕費力地轉動眼珠,挨個看了看被親人陪著拉著的遲簾,謝浮,季易燃。
他看到了遲簾的淚,謝浮唇角的血絲,季易燃指間的鮮紅。
你們其實是一個人。
這話陳子輕就算能出聲,也發不出來,會被屏蔽。
他們睿智不凡,會不會猜到呢……
陳子輕最後望向分叉了的三個男人。
關於從表情,眼神,到神態舉止間的悲痛驚惶,遲簾毫不掩飾,謝浮用微笑偽裝,季易燃則是隱忍的。
三個人,三種性情。
山水一程。
陳子輕有些紅的眼皮緩緩地下垂
,會再見的。
會再見的。
【檢測到宿主的情感波動——】
一陣古怪的亂碼後,恢複了機械聲。
【傳送完畢。】
陳子輕閉上了眼睛。
匆匆趕來的孟一堃大喊了一聲,病房裡的所有混亂驟然停滯。
病床上的人走了。
.
孟一堃不能緩衝,他沒時間,因為三個發小全都陷入了昏迷。
他們沒有求生的欲望。
遲簾心臟病發作,專家們告知他的父母,從他目前的檢查結果來看,他不能立刻做手術。
章女士眼前發黑,她踉蹌著找地方坐下來,身上忽冷忽熱頭痛欲裂,遲父跟專家們交涉。
遲簾命懸一線之際,孟一堃在他耳邊說了什麼,一年說了十多遍,不放心的又加了幾遍。
孟一堃隱約感應到了遲簾微弱的生命氣息,他胳膊支著床沿站起身:“叔叔,阿姨,讓醫生來看看。”
二老定定神,忙通知醫生過來,他們見孟一堃要走,便讓他留下來等結果。
孟一堃哪敢留啊,他馬不停蹄地去找謝浮。
謝家的晚輩跟長輩都在打電話,焦急萬分手足無措。
布局相似的病房裡,謝浮躺在床上,雙手放在腹部,蒼白的唇彎起來一些。
他看起來毫發無損,實際正在從裡到外的潰爛,仿佛湊上去聞,都能聞到腐肉發臭的味道。
孟一堃胡亂地搓了搓臉,他對著謝浮,說出剛才對著在遲簾耳邊說了很多遍的話。
“老謝,他不要你跟著。”
“他不想你跟著。”
“他叫我告訴你,你要是跟過來,來生就不見你了。”
“老謝,你彆跟著了,你聽他的吧。”
謝浮的唇邊明明還彎著,麵上的笑意卻像是沒了,整個五官都顯得陰鬱駭人。
孟一堃說了顧知之在微信上交代的內容,就開始打出他自己準備的牌。
謝浮不像遲簾那麼好應付,必須走兩個路數。
“老謝,你走了,他的屍體誰管,還有他的葬禮,你要缺席嗎?他肯定想你送他最後一程。”
謝浮的眼角劃過一條水跡,打濕了鬢發。
孟一堃按了按他的肩膀,一刻不能停地趕去見最後一個發小。
季易燃出現了心室顫動,醫護人員在對他使用除顫儀,他們朝他的心尖跟胸口,不斷的進行高壓電擊,他的身體一次次地震起來,落回去。
家境多富貴,事業多成功,也隻是血肉之軀,凡夫俗子,逃脫不出生命脆弱的框架。
孟一堃上次戀愛是高中那場初戀分手的時候他沒哭,這回他的眼睛從顧知之停止呼吸的那一刻開始濕潤,就沒乾過。
鼻頭都是紅的。
不管是遲簾,謝浮,還是季易燃,他們都無法承受生離死彆,想一起走。
這麼多年下來,孟一堃的角色身份
立場幾度變化,如今他成了給死人傳話的,給活人帶話的。
孟一堃讓醫護人員給他一分鐘時間,或者30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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