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問,像是已經認定了他在欲擒故縱,連青一時啞言,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
見他還是愣愣的,容書杳也不禁有些惱了,燦亮的眸光緊攫著他,似乎要將他灼出個洞來,好讓他的心思展露無疑。
溫聲細語哄了這麼久,金尊玉貴的長公主,何時賞過旁人這般好臉色。
不由得加重了語氣,眼看就要發怒,“或者說,你不想跟著本宮,是想繼續在範暘那兒毒發受苦?”
都說到這份上了,再拿喬,隻怕這位金尊玉貴的長公主當真要翻臉。
“奴……”他像是艱難地下定了決心,畢恭畢敬朝她施以一禮,壓抑著感激,懇切道,“謝過殿下。”
見他終是應下,容書杳很是滿意,安安分分裹緊錦被,鑽進了被窩裡。
傍晚小憩了會,但後來又跑出去這麼一趟,身心都有些疲了。
燭燈一一被掐滅,裡間陷入了昏暗,僅剩幾顆夜明珠散發著柔和幽光。
一派祥和寧靜,很適合入眠。
不知過了多久,風吹雲湧,烏雲閉月。
月光被悄然湮沒,夜色如潑墨般的濃,籠罩在沉睡的大地上。
四下幽靜,唯有枝葉沙沙,以及時不時扯出的蟲鳴。
忽地,床帳中有人翻了個身。
容書杳從錦被中抬起頭來,一雙杏眸在黑夜中亮晶晶的,哪有半分剛睡醒的迷蒙。
怕發出聲響,她小心翼翼地坐起身子,瞧見一帳之外的地平上躺著一個黑影,那人背對著她,睡姿筆直地擠在最遠端,中間空出的位置幾乎還能再躺一個人。
真是的,也不怕摔下去。
容書杳心裡嘀咕著,凝神聽了許久,聽他呼吸聲綿長而規律,一聽便是睡熟了。
也不知道他睡在地上冷不冷。
她極緩地掀開錦被,雙腳落在蠶絲床褥微涼的表麵,瑟縮了下,而後加快動作,躡手躡腳地伏在他身側。
連青渾然不覺,眉頭都沒皺一下。
那毒發作後身體虛弱,而早前太醫給他喝的藥有助眠的功效,加之殿內燃著安神香,哪能輕易醒得過來。
“你倒睡得香。”容書杳低聲喃喃。
此時無月,唯獨夜明珠幽光熒熒,籠在身上,將他五官照得明晰。
很陌生。
她不太適應,伸出指尖想碰,想到什麼,又克製地收了回去。
沒盯著那張臉看多久,她抬手撥開他鬢邊的散發,露出一隻玉雕般的耳朵來,因他側躺著,隻需稍稍壓住耳廓,便能看見隱匿在耳後的光景。
那兒有一顆紅痣。
說是紅痣,倒不如說是櫻桃色的小點,藏在耳垂後,極小極小,如同發絲一般粗。若非她有意去尋,尋常人根本無法注意到。
“你好笨。”忽地,她長歎口氣。
像是將胸中複雜的悶意一股腦泄了乾淨,僅剩通體輕盈。“如果不是我配合你,還要多少才能接近我哦。”
邊說著,她極輕地拂過那粒紅點。
京中皆知,長公主曾有個青梅竹馬的未婚夫,是先鎮國公之獨子,全名楚夙。
多年前,大郢朝內憂外患,當時還僅是兵馬使的先鎮國公臨危受命,鏟除奸賊,擁先帝登基。而後戍守邊疆十餘年,戎馬一生,功勳卓著,因此得以封爵。
隻是帝王之術講究製衡,先帝再是信重,難免戒備。遂恩威並施,將其獨子楚夙留在天子腳下,又讓他與小公主定下娃娃親。
容書杳一貫驕縱恣意,無拘無束的性子,麵對這強行定下的親事,倒也一點兒都不惱,反而樂在其中,與楚夙兩小無猜。
楚夙也是個爭氣的,敏思好學,能文善武,知節守禮,是清風朗月般的謙謙君子,很受先帝看重。
怎料,三年前江南的一場水災,讓他永遠停在了未及十七的年華。
有好事的,愛搬弄風月是非,道長公主這三年患的是心病,因過於思念故人,積久成疾,日漸憔悴。
容書杳是不管旁人如何想的,就像今日,她也能夠不顧阻攔地留下他一樣。
是何時認出他的,容書杳也說不清楚。
分明兩張臉完全不一樣。
楚夙五官更為硬朗,眉宇間要透出幾分英氣,如清秋的霜,絲縷浸入骨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