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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元十九年春。
這一年祝琬八歲。
新歲正月尚未過完的時候,祝琬便央著言玉帶著她翻府中院牆溜出府去街上,結果差點被人拐帶進花樓裡去。
因著這樁事,原本應跟著她卻被她甩開的那些府中家丁和一直跟著她的言玉通通挨了板子。
也正是因此事,年後祝琬便要去高家的書塾裡念學。
相府、祝氏以及祝琬娘親陳甄的母家東平侯府,都沒有和祝琬差不多大的孩子,便是辦家塾,課上也隻能有祝琬一個人。
反而是高家小姐與祝琬同齡,高大人又是祝琬爹爹的同窗好友,這正逢年節,兩家本就有來往,這事便就這樣定下了。
是以眼下剛出年關,祝琬便要在寅時左右從夢中爬起來,收拾著去高家書塾念學。
還未到春時,祝琬出門的時候,天都還是黑的,周儼早已在府門外不知等了多久。
他起得早,隻是祝琬沒出來,他也不能先上馬車,隻能在一旁站著等。
祝琬這一早上好一番磨蹭,也沒能讓陳甄心軟應下她的哀求不去書塾,隻能不大情願地慢騰騰走出來,剛一出府門,便看見周儼清瘦的身形。
她在門旁站定,回身看了陳媽媽一眼。
此前爹爹隻說是讓她去,卻沒提還有周儼也會一起去。
祝琬抿著唇慢騰騰挪到馬車前,家丁搬來腳凳,言玉扶她上馬車。
過不多會,周儼也上來,坐在馬車門簾的旁側。
祝琬上次見到周儼,還是在年夜的家宴上,他的坐席雖然離她很遠,但到她依禮節拜年時,仍是上前去給這位義兄敬了一盞茶。
早在一年前,周儼的眼疾被小王大夫醫治好後,相爺便著人去京畿府衙辦了手續,正式將周儼收作義子。
也正是從他眼疾恢複時起,原本日日都要往周儼那跑的祝琬,忽地就和他生疏下來了,本來一直喚他“周哥哥”,後來也隻剩下一句規規矩矩的“兄長”。
周儼坐在馬車邊角,背靠著馬車的門框,垂著眼不知在想什麼。
祝琬倚在軟毯之間,一雙眼清淩淩地看向周儼。
她尤記著,這人最開始來到相府,爹爹同她說的是來與她作伴。
剛開始見到的時候她還是很喜歡這位周哥哥的。
隻是他性子不大好,即便是後來他眼疾未愈,自己日日去給他讀書,他也很少理會自己。
她當時也不明白,爹爹說他是來給自己作伴的,可想想自他到府上的這幾年,同她說話最多的一次,便是他眼疾初愈,將將看得清人的那晚。
也正是那晚之後,她再也沒主動去尋過他。
她二人本就是性子合不來,自那時起,更是就此生疏下來。
“小王大夫不是已經將兄長收作弟子,竟也要去高家書塾念學嗎?”
祝琬捏起一塊紅豆酥咬了一口,看了周儼一眼後隨口說道。
小王大夫便是幼時時常為她診病的那位王太醫的弟弟,他一身精湛醫術,學識也好,他受王太醫之托來到相府,相府也以貴客之禮待之,周儼的眼疾也是他醫好的,後來他同相爺說,看周儼身世可憐,但天資和秉性都不錯,有些惜才,便想教他幾年,相爺自是同意。
“老師家中有事,要回家一段時間,這幾日便會請示義父。”
周儼聲音平靜,聽不出什麼情緒起伏。
祝琬本就是坐車無聊,沒話找話,見他這般態度,更覺著無趣,便也不願再開口。
她至今都記得,在她年紀尚小的時候,她做了一場怪夢,夢中的人同周儼有幾分相似,犯下許多駭人無比的殺戮之事。
那時她也尚在病中,分不清楚夢境和現實,一度覺著現實的周儼以後也會做下那些事,後來聽府中的西席老師講到人性本善,隻要少時受過善的引導,便不會為惡作亂。
她想到周儼目不能視,定然沒法讀書,便日日去給周儼讀書,讀的大多是她白日學的,因著要給他讀,學的時候也學的格外認真。
隻是那時候周儼從來都不理她。
祝琬自生來到懂事的年紀,遇見的人都是對她寵愛又回護的,從未受過冷待和白眼,因此她也一度以為,周儼隻是性子冷,和她的那些開朗熱絡脾性的哥哥們不一樣,但對她應也是不討厭的。
可那幾日,小王大夫說他眼疾初愈,好好休養便能大好了,她依舊帶著言玉,拿著書本去尋他,卻頭一回吃了閉門羹。
並且接下來的一連幾日,都沒能進得了周儼的房門。
最後一日,她硬是讓合竹給她開了門,進屋內都沒站穩,便見到從裡麵走出來的周儼。
他那時還不是現在這般高她一頭的身量,其實也不過是半大少年。
可他就隻是站在她麵前,目光不耐地從她臉上掃過去,祝琬便想到幼時夢中那人淡漠又平靜地吩咐旁人殺人放火的模樣。
一瞬間祝琬便紅了眼,不自覺地倒退了兩步,彼時周儼看她一眼,見狀嗤聲笑笑。
“六小姐心善,但就是蠢了些,對個私生子都這麼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