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琬遠遠看著,都還沒反應過來,緊挨著那人的另一人也血濺當場,軟著身子滾至一旁。
幾息之間,便隻剩下一人。
如期站到一旁,他半邊臉都是被濺上的血,手中提著的那柄刀也滴滴答答地滾著血珠。
這是祝琬第二次見到殺人的場景。
上次是在那處廢棄的官驛之中,但當時她不想和這主仆二人扯上乾係,也不想看到不該看的事情,主動退去了院中。
此番卻是親眼所見。
一息之前還活著的人,這會已然身首異處,軟塌塌地倒在地上,流不儘的血一點點漫開,延至祝琬的腳下。
眼前的場景漸漸和她自小夢中見到的每一次夢魘重合起來。
好似此時她不在禹地紛爭之所,而是自小長大的中州帝都。
她手捂著胸口,強壓著幾欲作嘔的感覺,站在幾個士兵之後,一聲不敢出,隻是大口又短促地喘息。
閉上眼就是方才如期手起刀落的場麵,可睜開眼,卻是更難看的場麵。
祝琬來這邊之前,其實對可能看到的場麵有所預期。
她知道這邊的人都是叛黨,也知道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裡,必然會起戰事。
她更知道,陳毓其人本就不是什麼心慈手軟之輩。
頭一次見到他的當夜,五十來號人儘數做了他刀下的亡魂。
最後以一場大火,將一切燒得屍骨無存。
可她再見那柄刀時,刀身明淨透亮,映出一個兩個好多個她。
令得她也忍不住去想,如今世道亂,世事難,他是不是也不忍見百姓苦。
否則他為何會說,“梁王他必須死”?
她甚至有過質疑,叛軍當真便是不義的嗎?
正是因這一點點質疑,她才會認為自己暫留此處是安全的。
但眼下這一幕,好似當頭棒喝,令她從自以為是中醒神。
王朝末路,亂世中自有人揭竿而起。
可似這般不問青紅皂白,隻因彼此立場不同便斬儘殺絕的人,怎麼看都不會是百姓的救贖吧?
是她最近心緒太過繁雜,既不能釋懷於北地已成終局的那場戰事,又為一路走來所見的百姓之苦難而鬱結。
祝琬看向正中的陳毓。
他和周儼其實生得一點都不像。
此前她覺著這人講話行事有幾分像周儼,如今看卻覺著哪哪都不像了。
去歲表兄回京時同她講過軍中的一些趣聞,言談中有提及周儼。
打馬提槍,所向披靡,過萬軍似入無人境,戰場上的周儼,和他私下裡那副寡淡又冷誚的性子判若兩人。
祝琬聽得有趣,卻也想象不出那樣的周儼。
可無論如何,都不應該是眼前陳毓這般的陰鬱模樣。
是她自己連日的胡思亂想,讓她對當下處境發生了誤判。
無論禹地何時起戰事,無論梁王對她如何虎視眈眈,她都不能在這裡久留。
他既對朝廷的人如此狠辣,難保未來不會用同樣的酷烈手段逼迫她,亦或者去脅迫爹爹。
她越想越是心驚,便打算就此回到自己的營帳,好好盤算一下天亮後該怎麼帶著自己的人從這裡離開。
畢竟前幾日陳毓也說,她想走可以走,如果她不怕死的話。
她怕死。
可她更怕求死不能。
祝琬強忍著不適,後退著打算離開,可她急促的呼吸久久平靜不下來,在她前麵不遠處的幾個士兵恰時回過頭來,口中關切地開口:
“兄弟,你這若是實在不舒服,便去……”
他的話在看到祝琬時頓住了。
似乎是在此刻見到她很意外。
這幾人一動,裡麵的人也朝這邊投望過來。
祝琬定定站在原地,火光映出她慘白的麵容,唇微微開合,氣息仍是亂地不行。
正中的那人看了如期一眼,如期像是犯了錯一般地低下頭。
下一刻,他似是開口說了什麼,如期應時而動。
不過幾息,場上的屍首俱被抬了下去,隻剩下揮之不散的血腥氣仍在彌漫。
另有兩人將本已閉著眼睛等死的最後一人從地上拖拽起來,推推搡搡地往另一邊帶。
那人似是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人被帶著走,頭卻下意識轉動著看向四周。
緊接著他便看到了祝琬。
他先是困惑,旋即又看了另一旁的陳毓,像是忽地想通了什麼關節似的,一邊極力地掙脫,一邊支支吾吾地試圖頂出口中塞著的東西,想要開口說話。
他看見祝琬,祝琬自然也看到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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