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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晞睜開雙眼。
蒼鬆鬱鬱,霧紗籠林。
寒涼的夜霧浸染全身,熟悉的冷意凝入骨髓,一點一點將她啃噬殆儘。
她再次回到了這裡。
一個月後,五月初四,她將再次死去。而今日是四月初四——
一切的起點。
“公主,你怎麼了?”
一個著一身褐色錦衣的女子湊過來,手中的燈籠搖搖晃晃。“公主?”
湛晞沒有看她,直望林霧深處,一動不動,若林中鬆般僵身木立。
她著一身朱紅獵裝,手持榆弓,腰懸箭箙*,其內隻餘利箭三枚;一條由金線編成,綴滿金鈴的長繩自她額前圍勒,嵌入青絲編作一長辮垂落身後。
而她額間隻綴著一顆金鈴,較之發間諸鈴大一匝。
“公主,我們還是回吧,夜深霧重,鹿難尋路更難行,且君夫人之車架已遠,若不跟上,恐迷路深山。”
湛晞仍未動。
她生有一張極好看的容顏,眉似新月,眼若柳葉,平時一瞥一笑皆牽動人心。而此時卻麵無表情,有顆黑痣鑲在她的右眼之下,似顆黑曜石臥進雪中,使她的神容忽然冷豔得有些詭異。
有如孤行於荒山野嶺,四顧淒涼,一轉身,猛然撞見一朵開得正豔,泛著陰陰銀光的曇花。而後,一眨眼間,曇花卻消失了,徒留陰寒的餘韻穿刺心扉。
小如隻單單望著她的側顏,心中便無端一寒,握緊了燈籠。
正停處,朦朦霧靄中忽現兩點綠光,少間,又現出兩點,無聲無息。
湛晞握緊弓。
來了。
一切的開始。
“公主小心!是狼!”
湛晞沒有動,融在夜色裡的側顏冷然如冰,沒有看向愈來愈近的綠光,而是望向前方。
小如見此,顧不上其他了,伸手去拉她。
綠光愈來愈多,耳際狼嗥聲響,有幾隻狼已然逼到湛晞腳邊,她卻若尊被凍於原地的石雕,任小如如何拉扯都不動絲毫。
小如隻能揮著燈籠去打狼,但燭火到底比不上烈火,群狼絲毫不懼。
一隻狼撲了過來。
“公主小心!”
咻——!
狼慘叫一聲,倒了地。
一支箭正插在它的脖頸上。
愈來愈多的箭射來,精準貫穿狼的脖頸,狼屍遍地,綠光漸少,餘狼慌忙逃竄。
狼嗥消失,此夜複歸靜寂。
噠——
噠——
馬蹄聲起,有人破霧而出。
霧紗披身,但見衣袂飄然,似水漪輕漾。
那道身影前來之處,便是湛晞一直望著的方向。
馬停足,馬上之人跳下了馬。
霧靄沉沉,那像是自雲海裡幻出的人,飄渺虛幻,毫不真切。
“女君,你們可有受傷?”
聲音潤雅而好聽,輕輕地踏霧而來。
他拂開霧紗走近了,夜色蒼茫,萬物總是昏黑不明,湛晞卻明晰地看見了一張臉。
眉如長劍,眼若瑞鳳,鼻梁高挺,每一抹線條都分明有力,眉眼間卻蘊著抹溫潤的儒雅之氣,柔如春風化了滿林蕭條。
這是一張湛晞早已見過無數次的臉。
此時浮在他眼中的是君子的靜然,隱著的關切,可在不久之前,嵌入他眼底的卻是碎裂欲絕的痛苦。
她仍記得,當時他那痛不欲生的神情。
而她冷漠視之,手中長劍直抵他的脖頸,凜冽殺氣悄然化風,在他們周遭如刀狂舞,撕裂天地。
她問他——
“為什麼?”
他沒有回答。
而身至此時,她還想問他——
——為什麼?
——為什麼我會出現在這裡?
——為什麼你也出現在這裡?
湛晞想起了一切。
所有記憶在她睜開眼的刹那如海嘯入心,洶湧猛烈,恍若昨日。
她現在是西紀人域中薑國的公主,而他是衛國的世子。
這是他們經曆過無數次的相遇。
這是在薑國境內,狩獵結束後,她進入此林尋鹿意外遇狼,與狼相鬥時險些無法脫身,是他出現救了她。而她因腿為狼所咬傷,行動不便,車架毀壞,隻能同他到近處的鴻華行宮養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