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虎道:“人世無道,多害下民,奈何?”
元稚道:“奮而爭之,怒而抗之。”
阿虎道:“爭之無益,抗之無力,奈何?”
元稚道:“天子怒發,廓清環宇;諸侯怒發,懲奸除惡;布衣怒發,定紛止爭。”
阿虎道:“先生頑笑!在下識字不多,亦知天子一怒,伏屍百萬;諸侯一怒,百裡焦土;布衣一怒,血濺五步。”
元稚道:“有道與無道,怒與怒不同。”
阿虎道:“先生高論,謹受教!”又問:“世上有奴婢之怒嗎?”
元稚道:“足下猶言匹夫之怒耶?子曰匹夫之怒,惟以亡其身。”
阿虎頹然長歎,道:“想衛氏宗人,勤耕熟讀勇於戰,才俊輩出,上報朝廷,下安黎民,何等英雄!隻是在下如今墮身為奴,淪為部曲私兵,誠實愧對先人!”
元稚道:“自古英雄不論出處。可知本朝大將軍衛青,原為騎奴!”
阿虎道:“先生頑笑,在下何等下賤之人,焉敢追慕長平老侯爺?”
元稚正色道:“莫自輕!莫自誤!足下年少奮發,精修騎射,勿謂無大誌也。足下交遊胡人,戎漢一體,勿謂無道心也。足下行事謹慎,不失機密,是為智者;足下奉職儘責,不負所托,是為信者;足下收養遊乞,活人性命,是為仁者;足下不避險阻,折衝江湖,是為勇者;足下受人擁戴,馭人有術,是為嚴者。由此而論,足下有大誌,有道心,有智、信、仁、勇、嚴,古之名將者不及也!”
阿虎笑道:“先生莫頑笑,抬愛過甚!”轉而心頭一驚,又道:“先生適才所言,似有所指,請明示?”
元稚不語,阿虎再三請之,元稚自斟一碗後,方言道:“英雄與坐寇,一念之間。惡念生,賊寇也,善念生,英雄也。”
阿虎沉默良久,道:“先生何以識破在下?”
元稚笑道:“足下無需多疑,休利、伏羅二子,皆忠勇之輩。至於足下之勾當,不足為奇,如今坐寇流賊,流布天下郡縣,爭勇鬥狠之輩,多有委身此道者。”
阿虎道:“我等與他輩不同,乃不得已而為之,不附惡,不聚財,但求溫飽而已。”
元稚道:“有何不同!總有傷人發膚之時,總有奪人錢財之處。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爾等傷之,如同毀孝。奪人錢財,猶如殺人父母。爾等奪之,如同滅義。”
阿虎默然無語。阿狗突然發言,道:“大哥,不義之財,取之無礙;殺人安人,殺之可也。”
元稚聞言驚喜,道:“小家夥,這些話,你哪裡來的?”
阿狗道:“前一句,是前街替人寫信的老先生說過的,後一句,是父親收藏的一卷簡牘上刻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