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回涯帶著略微審視意味的眼神,直白地落在他身上。聽著他這番語出驚人,也沒有多少的起伏變化。
高觀啟不喜歡她的打量,表情變得極為難看,正要惱火罵人,宋回涯不緊不慢地開口:“謝仲初聽你的話?”
高觀啟以為她是在諷刺,語氣不善道:“不然呢?若不是我推波助瀾,謝仲初那等貪婪庸鄙之徒,哪舍得去一世功名利祿,去換一個殺你的機會??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他眸光微暗,殺機外露:“不過,那狗賊也是老奸巨猾,臨死前寫了封信,卻不是寄給我,隻是叫我暗中截下。”
宋回涯說:“原來如此。我也覺得不像他的作風。”
高觀啟等的不是這個反應,心下生疑,目光探究地望向對麵人,隻覺得今時這位算不上朋友的故舊,頗有些陌生。
他麵色嚴峻道:“我為了說動他,可是廢了好一番本錢。謝仲初雖目光如豆,但誅求無厭。我既送他鑰匙,又為他出謀劃策,應許他數不儘的財寶,冒的是賠上命去的風險,這才叫他肯聽信我一言。他在華陽城裡本已死過一次,你若直接在木寅山莊殺了他,誰人能知道死人會死第二次?屆時你悄然帶著山中金銀離去,一切罪責都可以推到這個沒死利落的‘死人’身上……我為你苦心盤算,全成了徒勞無益!”
他說著油然生出一股怒火,抓著幾案邊角的手指也越發用力,像是怨恨自己的真心實意受人辜負,而這人還對此全無半分的珍惜。
“你會嗎?”宋回涯不由笑出聲來,“你會送我這麼大的便宜?”
高觀啟凝神注視著她,一點點笑了出來,像是再忍不住,到後麵笑得快要擠出眼淚。
他坐姿變得疏懶,長長歎了口氣,說:“所以我不喜歡你,宋回涯,有時候你太聰明了。彆人都會心甘情願聽我的謊話,偏偏你不管不顧。可我還是要說,凡是有資格同我做買賣的人,我從不會叫他吃虧。多數時候我不是想要害你,隻是與你殊途同歸,搭你的船,順路走一段罷了。”
“你不適合扮好人。”宋回涯也很無奈。
“世人皆有欲求,所以能被名利所惑。再淡泊無塵的人,也總有傷情離恨,但宋回涯你想要的究竟是什麼呢?”高觀啟上身前傾,兩手按著桌麵,由衷新奇地詢問,“他們都說你最想要報仇,可你偏生能忍這十多年的仇怨。哪怕我把謝仲初的頭顱捧到你手上,你也可以視而不見。那你到底想要什麼?”
宋回涯笑而不語。
雖然算是誤打誤撞,可她思量一遍,覺得即便是失憶前的自己,也不大會接高觀啟拋來的這根高枝。
行者隻信腳下路,不屑空中華樓閣。
要知道,山頭來去、青天浮遊的叫蒼雲,她所圖若有萬餘裡,再飄飄然,又怎敢一腳踩在雲端上。
“你呢?”宋回涯反問道,“如你這般風流,寥寥數句能騙得他人相召既來,那知心有幾?”
高觀啟眼睛微微睜大,忍俊不禁:“我要知心人做什麼
?”
“是嗎?那看來是我多想了。”宋回涯推出一指的劍光,斜著視線,在刀鋒上照看自己的臉,“我見過的王孫貴胄,大多不擅長如何去討人喜歡。更不會絞儘腦汁,去猜彆人想要什麼。我還以為是涼薄慣了的人,偶爾也會圖求一兩分真心。”
“宋回涯啊……”高觀啟拖著尾音,低低一聲笑,“你總是知道怎麼能最叫人傷心。”
他臉上的笑容向來沒什麼感情,喜怒哀懼對他而言似乎隻是幾張好用的麵皮。
車頂上的雪化開,連串的水珠一滴滴下落。
宋回涯靠在窗邊,靜靜聽著微弱的水聲,忽然問道:“付麗娘也是聽你籌謀而死的嗎?”
“付麗娘死了?”高觀啟詫異一瞬,很快便明白過來,斂了眸光道,“像是她的作風。”
宋回涯的劍收了回去,神色沒有大的變化,可憑高觀啟對她的了解,知道她已經動怒了。
高觀啟不管麵前已經冷掉的茶,又翻出一個杯子,往裡麵傾倒熱水,和和氣氣地道:“你知道這世上最難做到的是什麼嗎?”
不等宋回涯接花,他自行答道:“是了斷。恩怨兩消,不過是多少人的癡夢。從付麗娘選擇跟著我高家做事開始,她就注定了沒有回頭路。她幫我高家斂財、作惡、殺人,走投無路了再來說自己幡然醒悟、是迫不得己,誰認?離開木寅山莊,她找不到第二個容身之地。
“可她而今一死,付有言與高家便再沒有關聯了。那小子要走什麼路,想做個好人還是壞人,都隻能隨他去。你宋回涯是不是都得承他的情?你的情麵,或許遠比你想象的值錢。”
這世上荒唐的事,才真真比她想象的多。
高觀啟端詳著宋回涯的神情,喝了口茶,笑得玩味:“宋回涯,你該不是在想,若付麗娘肯退半步,事能兩全?”
他狗嘴裡吐出的話很不動聽,可語氣中其實不帶奚落或輕視,細細琢磨之下,甚至有些欣賞。說到後麵,聲音輕了下去。
“付麗娘那樣的人,親手送走自己的兒女、丈夫,是不可能再讓自己輸的。不舍得付出代價的人,沒資格上場作賭。”
如果這是付麗娘的代價……宋回涯問:“那你幫我的代價又是什麼?”
“我想要的東西,我會自己拿。”高觀啟防備道,“宋回涯,就你的性情,我請你做什麼事,你會順從聽我的話?你不上來踩我一腳,我已是謝天謝地了。”
宋回涯無辜道:“你也很懂得怎麼傷人心啊。我豈是那樣薄情的人?”
高觀啟一個人喝茶,隻覺得沒滋沒味,端起又放下。大抵覺得宋回涯這張欠揍的臉看著枯燥,將頭一轉,說:“我這次來找你,是再給你送個消息。謝謙光叫人給救走了。謝仲初有沒有將你那好師弟的秘密告訴他兒子,我也不知道,多餘的事情我不會再管。不過他們不會走遠,你往北去,他應當就在前麵等你。”
宋回涯古怪道:“為什麼?”
“還能為什麼,自然是因為救他的那個
人瞧不起你。”高觀啟皮笑肉不笑,那一瞬的殺戾之氣幾乎隱藏不住,“不過是一個賤種,卻自命不凡。你可以去見識一下,他有多異想天開。”
宋回涯沒有追問,猶豫了片刻要不要向他探聽師弟的事情,動搖一刹還是收了心思,起身準備出去。
“送你把傘。”高觀啟從下方取出一物丟了過去,“打傘的時候,也煩請宋門主多念念我的好。”
宋回涯順手帶上。耳朵一癢,順道滑溜過去一句好沒用的廢話。
荒林之中,草屑遍地。風雪吹得人睜不開眼。
宋回涯從馬車下來時,梁洗師徒已不見蹤影。
木訥少年帶著宋知怯,蹲在湖邊衝洗藥壺,老儒生收拾好了一應雜物,正盤腿坐在地上為清溪道長把脈。
他閉著眼睛沒有抬頭,聽見腳步聲時率先解釋道:“走了,說是該回嚴家堡執刀去了。看來也是個麻煩纏身的人。”
宋回涯在二人身側坐下,思忖著如何開口,清溪道長又主動說:“老道要在附近暫留一段時日,宋小友若有它事,儘可前去,老道可幫忙看顧一二。”
他望向老儒生,熱情相邀:“周老兄,要不要隨我去木寅山莊小住幾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