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月麗天,澄如玉宇。
薄雲四卷碧空無雲,明月舒展光波,灑下萬裡清輝。
習習清風微拂,吹卷了滿山煙嵐,吹散了玉女峰上的殺氣。
“榮兄弟,你在看些什麼?”
不戒大師提著水磨禪杖來到趙榮身邊,順著他的目光朝思過崖山道瞧去,卻什麼也沒看到。
“沒什麼。”趙榮笑應一聲。
身法好快,不過這樣盯著我瞧,還是難以瞞過我。
雖沒看清麵貌,但一定是風姓老人。
嘿嘿,老前輩,咱們有了個照麵之緣,那我去打攪你一下,也算合情合理。
趙榮一念至此,心中分外愉悅。
想來老前輩應該挺鬱悶,藏在一邊吃瓜,結果被發現了。
看得這樣認真,是在瞧我五神劍的破綻嗎?
我也想瞧瞧獨孤九劍啊。
他思緒紛飛,又被不戒大師的聲音攪擾。
“今夜大和尚丟了個大醜。”
趙榮疑惑道:“大師以一敵三,又殺一人,怎成了丟醜?”
“我方才被你的劍法引走幾分注意,否則全力施展,有機會再留下一人。”
不戒和尚說完,又好奇問:“伱這劍法好生了得,大和尚行走江湖,從未見過。”
“哦,這是我衡山派的五神劍。”
“五神劍?”
不戒和尚抓了抓腦袋,並沒有什麼印象。
倒是靠過來的寧女俠與嶽掌門各露驚異之色,寧中則不禁問道:
“師侄,聽聞衡山五神劍已經失傳,連莫大師兄也不會。”
“難道又尋回了劍譜?”
“這可真是一大幸事!”
趙榮搖了搖頭,溫聲道:“師叔,本派的五神劍劍法遺失了許多,今日的五神劍,是我觀神峰有所領悟後得到,與我衡山先輩的劍譜所載,恐怕大有出入。”
他誠懇解疑,麵帶謙遜,並無炫耀之意。
可這話落入周圍人的耳中,卻似一道驚雷一般。
照著祖師爺留下的劍譜練,天賦高些,能練成劍法也不算稀奇。
可是自成一道,又有驚人藝業,那就是另外一種境界了。
華山夫婦瞧著少年的麵孔,又看向六具高手屍身,心中實難平靜。
二人知道這位師侄有所藏拙,已經朝高處去想。
比如有媲美華山、恒山、泰山衡山四派掌門的實力。
小小少年比肩一派宗師,這已經足夠大膽。
但.
今夜一瞧,竟還是低估了。
嶽不群心中五味雜陳,五嶽之中原本能勝他的隻有左冷禪,現在又多一人,關鍵還比他小上一輩。
左冷禪與這位師侄截然不同。
一個能瞧出上限,另外一個.
嶽不群的目光不禁移到趙榮身上,想著他二三十年後的樣子。
可惜,完全想象不出來。
但衡山派的崛起幾乎是勢不可擋了。
不僅有這麼一位叫他都眼熱的掌門大師兄,也有一眾劍法不俗的同代弟子,甚至還有劍陣妙法。
拿華山派與其一比,嶽不群的內心真是鷓鴣風裡黃昏雪,蕭索得很。
一旁的寧女俠讚歎一句:“英雄出少年”。
她沒有野心,心中不由生出一份安穩感來。
知曉趙榮的品性,五嶽之中多了這麼一個人,左冷禪必然要收斂。
如此一來,華山也能跟著休養生息。
氣宗弟子越往後越厲害,勞德諾這顆釘子也拔掉了。
寧中則想著,若五嶽沒有大風波,他們夫婦二人慢慢經營,還是有機會將華山發展壯大的。
隨即,嶽不群與寧中則一道朝他們抱拳作揖,又朝不遠處的衡山弟子抱拳。
“今日若非諸位相助,我華山派上下恐怕就要去見祖師了。”
嶽不群心中酸澀,但這句感謝話是出自真心。
“欸,”不戒大師爽快道,“大和尚舞了幾下禪杖,沒出多少力,若要謝我,再多請我喝幾杯便是。”
寧女俠笑道:
“大師武功卓絕,此間恩情甚大,我夫婦二人放在心中絕不敢忘,以後不管甚麼時候上玉女峰,自當拿最好的酒來招待。”
“哈哈哈。”
不戒大師大笑幾聲,他瞧著寧中則,想到陳年舊事,感覺世事奇妙,因果糾纏。
沒來由地豎起單掌,念了一聲:“阿彌陀佛。”
他忽然正經起來,展露慧根。
一旁的趙榮反倒有些不習慣。
等嶽掌門和寧中則的視線移過來時,他微微一笑,道:
“兩位師叔不必客氣,不談五嶽同盟之誼,便是五嶽盟會上一路扶持,我此番稍有能力,幫個小忙又算得了什麼。”
他又道:
“他日若我衡山派有難,兩位師叔又豈會置之不理?”
寧女俠心神放鬆,露出個親切的笑臉來:
“你這孩子,甚麼叫稍有能力,放眼天下,也沒幾人有你這份功力的。”
“瞧見你這般後浪,我自覺真的老了。”
“等我們處理好華山的事,定要與師兄一道去衡陽拜會,這份恩情怎能馬虎。”
嶽不群也點頭。
又聽寧中則道:“你第一次來華山,接下來應該會平靜一段時間,不用忙著走。來一次不易,我叫衝兒帶你遊逛華山諸峰,我們也好儘地主之誼。”
趙榮當然不會拒絕,笑道:
“華山鐘靈毓秀,我也向往得很,那就打擾了。”
他們聊了幾句,兩派弟子有的在療傷,有的在處理屍首,還有人說著方才的凶險、慶幸自己能活下來。
當然
時不時有目光飛向衡山小掌門,那是少不了的。
“崔百根與朱無病師弟,都死了”
寧中則歎息一聲:“好生安葬。”
華山派站穩地利,還是傷了不少人,死了四人,包括兩名新收弟子。
衡山派這邊七人架陣,陣旁掠著程明義與向大年,他倆的劍法已不輸嵩山黑衣高手。
曲非煙被他們有意護住,加之搶占地利,從上打下,衡山派這邊有兩人受了輕傷,還是因為援助華山弟子導致的。
這樣的一份戰績,也讓華山弟子吃驚不小。
有人在檢查屍體時,不禁大叫:“這人是白板煞星!”
大家湊過去一看,見到那張傳說中的凶惡麵孔,便是死了也凶威不減。
嶽靈珊最是驚訝,“我小時候一哭,娘便說白板煞星專捉愛哭的小孩子咬來吃,嚇得我不敢哭了。”
“沒想到,這個大惡人也死在趙師兄劍下。”
曲非煙站在屍體旁邊,發現了好幾處劍傷,不禁稱讚:“這個惡人接了好多招,果然厲害。”
眾人深有同感。
先前他們見到過,尋常的黑衣人碰見衡山大師兄的劍光就死。這人渾身是傷,說明在纏鬥中能避開要害,這便是一份不俗本事。
又掀開兩具屍體的麵巾。
他們都認得,是今日在正氣堂咄咄逼人的泰山派玉鐘子、天風道長。
“這使追魂刀、鏈子刀的人卻陌生得很。”
“想必也是江湖大盜。”
“沒想到左大師伯竟是這樣的人,違背他的話,就都該被殺死嗎?”
今日見識大漲的華山弟子心中又驚又恨。
他們翻開第六位高手的屍體,正是嵩山三太保大陰陽手樂厚。
這位名動江湖的高手,就躺在他們麵前。
頓時讓陸大有、梁發,英白羅等人都有種不切實際的感覺。
梁發在華山排行老三,如今沒有勞德諾,他便是老二了。
“聽師父說過,這樣的高手一心想跑,殺掉可不容易。”
“說明這位太保與趙師兄差距很大。”
陸大有驚歎:“趙師兄可是一人對戰六大高手,我站在遠處瞧那劍閃爍舞動,都覺得目不暇接,若是直麵這招法,估計一個回合都接不下來。”
他又鬆了一口氣,“好在大師哥是個懶散不重勝負的性子。”
“若一心想贏趙師兄,這輩子都難出思過崖了。”
英白羅笑道:“你不是對大師哥最有信心的嗎?”
陸猴兒理所當然道:“那是當然。”
“不過趙師兄太特殊了,恐怕是那種千百年都難碰到一回的人物,咱們能遇見都算運氣。”
“我對趙師兄佩服、感激萬分,若非他有這份本事,今夜咱們要死掉多少師兄弟。”
英白羅梁發聞聽這話,那是讚同得很。
這六名高手,哪個都不是他們能對付的。
可六人一齊上,卻全死了!
那張少年麵孔、方才在月下亮起來的劍光,這一幕幕,注定一輩子映在心中抹不去了。
“走吧走吧,向師兄他們在搬屍體,咱們彆閒著。”
“好。”
“……”
玉女峰這邊,忙活到醜時才消停。
不管是嵩山還是泰山的黑衣人,攻上華山的,全都當作魔教賊人。
如今魔教勢大,暗地鬥輸自認倒黴,暫時不是明麵撕破臉皮的時候。
華山夫婦將衡山派與不戒和尚安置好後,又與令狐衝等人一道下到半山腰巡查一遍,這才回到住所。
寧中則挑燈時,嶽不群就站在半開的窗邊,看向籬笆,看向夜空。
晚風卷著習習涼意,卻不能讓他的心平靜下來。
“師兄,你在想些什麼?”
“你觀趙師侄的劍法如何?”
寧中則將燈挑亮,朝嶽不群靠近一步,“師兄莫要因此心生落差,衝兒已經非常優秀,近來又勤學苦練,日後必是我派脊梁。”
“趙師侄小小年紀就有這份功力,縱觀古今也難找幾人。”
“如今我們兩派交好,但外有東方不敗,內有左冷禪,我倒希望這孩子更厲害才好。”
嶽不群笑了一下,“師妹誤會了,我僅是好奇他的劍法。”
“我聽師父說起過衡山五神劍,莫大先生的師叔、師祖應該都會這套劍法。”
“若有今晚見到的這份威力,師父必然會大加讚賞。”
嶽不群麵露疑惑:“但師父對衡山五神劍的描述,僅是招法巧妙,多虛實之變,恐怕遠不及這份威力。”
寧女俠聽他這般說,也認真回憶:
“確實如此,鬥六大高手與殺六大高手,這是完全不同的。”
“早聞趙師侄有天山幻劍的名號,想來是將幻劍一道走得極深。”
寧女俠壓低了聲線,“這般劍法危險至極,不僅是以力破敵,其中的巧妙是尋常練武之人感受不到的。若是看不清虛實變化,須臾間就要被殺死。”
“趙師侄的功力不一定高過左冷禪,但換成左冷禪麵對這六人,恐怕殺不到這般快。”
“不錯。”
嶽不群點頭,心中對這份殺傷力有些豔羨,“虛虛實實,他算是領悟到了衡山劍法的真正精髓。”
他目光幽深,微微一歎:“我的養吾劍法,也是比之不上。”
寧女俠拍了拍他的後背,“師兄將紫霞神功再練二十年,江湖上也是罕有敵手。”
這聲安慰,著實讓嶽掌門舒心不少。
他們聊了聊華山衡山兩派,又探討此間事的後續。
靠著床上熄燈之前,寧中則又道:
“趙師侄與衝兒是好友,他們是同代,一起玩樂咱們就彆摻和了。”
“嗯。”
嶽不群道:“靈珊也熟路得很,叫她一起去吧。”
……
趙榮梳洗一遍,換了身乾淨衣物。
打開屋門,又在粉牆大屋外走了幾圈,希望能偶遇一些白胡子老爺爺什麼的。
可惜
連個人影都沒碰到。
“榮兄!”
令狐衝激動的聲音響起,正準備回屋的趙榮立刻笑著與他打招呼,“令狐兄怎的還不睡下?”
令狐衝道:“剛一躺下,聽到你開門的聲音便來看看。”
他心神放鬆,說話活泛許多,開起玩笑:
“順便瞻仰一下南方不敗的風采,不愧是和東方不敗齊名的人物,果然厲害。”
他自誇笑道:“我隻輸榮兄半招,那也是厲害得很。”
趙榮哈哈一笑,當日調侃他,現在便拿來調侃自己。
令狐衝又正了正神色,準備說些感謝話。
趙榮瞧了出來,直接伸手打斷他,“朋友之間,客套什麼。”
“你喜歡喝酒,有空找個安靜的地方,請我喝一杯便是。”
令狐衝是個爽快的,立刻說道:“能與你這樣的大高手喝一杯,令狐衝三生有幸。”
“思過崖那邊很安靜,我叫陸猴兒把酒送上去,過幾日咱們痛飲一番。”
“好!”
趙榮欣然點頭,又想著,最好能把江南男子也請出來喝一杯。
令狐少俠放蕩不羈、爽朗豁達,對朋友極為真誠,這一點趙榮能感受出來。
這份友誼,他也很珍視。
似酒蒙子這般人,江湖上可不多。
令狐衝與趙榮又約定好去思過崖的時間,跟著他便瞧見衡山小掌門跳起來連續抓了兩隻螢火蟲。
他很好奇。
想開口問,衡山小掌門對他做了一個噤聲動作。
於是,令狐衝就笑嗬嗬地跟在後邊瞧。
隻見小掌門從自己門口過,跳到隔壁粉牆大屋的窗邊,裡麵燈是亮著的。
他輕輕扣窗。
聽到有少女清脆的聲音低低響起,而後推開半扇窗戶。
月光照不進來,但少女舉著燈火,能瞧見一張如山中精靈般的嬌俏小臉,隻是大大的眼中有幾分疑惑。
她竊竊問:“榮哥,你來做什麼?”
趙榮伸出握著空心拳的左手,沒有說話。
跟著抬起右掌,用雄渾掌力隔空一壓,滅了少女手中的燈火。
握著空心拳的左手鬆開,兩隻小小星辰,忽閃忽暗。
似星微有耀,向月轉無輝。未逐穿花徑,還來傍客衣。
仲夏夜的螢火蟲,撲棱著翅膀,飛呀飛呀。
少女放下燈,嚅嚅道:“榮哥.”
趙榮笑了笑,還是不說話,又順手將她麵前的窗戶拉了下來。
但他才離開一步,拉下來的窗戶又被少女拉起,她放下燈盞,笑倚木窗,看到那人影消失,又去找那兩隻螢火蟲。
都不見了,但又都留在了這個華山仲夏夜。
遠處觀望的令狐少俠不由一呆。
他忽然覺得,自己的兩萬隻螢火蟲,遠不及這兩隻。
好厲害的南方不敗,我令狐衝又輸了半招。
……
翌日,玉女峰上的弟子依然在忙碌。
衡山門人也跑去幫忙,不止有峰上的屍首要處理,峰下還有諸多魔教屍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