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魄飛來,光射處,冷浸夏夜晚山。
登思過崖後的第五個夜晚,趙榮打開窗戶納涼,月色被他請入屋內。
戌時許,有人敲門。
打開門閂,將令狐衝引入,後者進門,瞧見他桌上紙筆墨跡。
“榮兄在寫什麼?”
趙榮回應:“一點點練功心得。”
令狐衝哦了一聲:“可是與衡山劍法有關?”
見趙榮點頭,他立時壓下好奇心,不再朝那些字跡張望,眼中露出佩服之色。
“榮兄的幻劍已出神入化,若後來的衡山弟子能學會你的劍法,必然能成絕世高手。”
“可以想象,不久之後衡山派會有一部劍道寶典問世。”
“謬讚了,”趙榮笑了笑。
令狐衝翻開茶盞,提茶壺給趙榮倒了一杯茶,自己也倒了一杯,與他對坐在方桌東西兩麵。
“那邊什麼情況?”
“正要和你說這事”
令狐衝喘了一口氣,“師父師娘勒令我們不要將太師叔的事朝外說,他們也去那個山洞看了。”
“初初見到本派遺失招式,師父師娘都很高興。”
“可看到魔教長老破招手段,也十分擔憂。”
“這才明白太師叔的話,死招果真比不上活招。”
趙榮好奇問道:“那上方還有不少劍宗招法,兩位師叔可有.”
令狐衝搖頭:“師父師娘都沒提這事。”
“若是往日,師父定要說那些劍宗招法是魔道,將牆壁上的人形圖案毀掉也不奇怪。”
“可師父卻沒說。”
趙榮微微點頭:“風老先生是劍宗長輩,嶽師叔恐怕是顧及他老人家的麵子。”
令狐衝看向他,輕笑搖頭,“不僅與太師叔有關,與你也有很大關係。”
“哦?”
令狐衝稍稍放低聲音:“自打聽我說起伱與太師叔論劍,師父師娘各都有所感觸。”
“他們不開口,我卻能覺察到。”
“任何一個練武練劍之人聽了,都會有觸動,更何況是師父師娘這樣的高手。”
“劍宗氣宗無論怎麼爭,與太師叔的劍意、你的劍勢相比,終究是有差距。”
“師娘說,當年風太師叔在清字輩中是排行較末的師弟,可論武功,幾個師姐師兄在一起也不是他老人家的對手。風太師叔無招勝有招,劍宗氣宗的太師叔太師伯們在他眼中,個個都有破綻。”
令狐衝吐槽一句:“我若是那些太師伯們,早就不爭了。”
令狐兄啊,他們爭的早不是什麼招法。
趙榮莞爾一笑,也不去深究這些。
“那風老先生有沒有現身與他們相見?”
“太師叔人沒露麵,隻出口對他們說了幾句話,師父師娘沒能將太師叔請下山侍奉,可他們聽到長輩聲音,下崖時還是極為高興的。”
令狐衝說這話時也眉色飛舞。
華山派風雨飄搖,突然出現一根定海神針如何不喜。
“那你和靈珊師妹呢?”
“有沒有被訓話?”
令狐衝聞言咧開嘴巴,“太師叔沒怪我們,他已猜到我們會上崖,又知我與小師妹不敢自作主張,自然是榮兄主意最多。”
“他老人家說冤有頭債有主,三年後你若再上華山,定叫你大敗。”
趙榮鬆了一口氣,朗笑幾聲,將茶盞裡麵的茶水當酒飲儘。
“三年後,我定上華山,再與風老先生論劍。”
令狐衝一臉期待。
又聽趙榮說:
“風老先生一番指教,於我有恩,那思過崖上光禿禿的什麼都沒有,盼令狐兄與靈珊師妹多多看望照顧。希望再見風老前輩時,他能精神矍鑠、身體康健。”
令狐衝朝他拱手:“榮兄不必多慮,師娘早有叮囑,這是我等晚輩分內之事。”
趙榮點頭,又打聽起來:“你可有向風老前輩討學獨孤九劍?”
“有。”
令狐衝也不隱瞞:“昨日我與小師妹一道上崖給太師叔送飯食瓜果,他老人家心情不錯。”
“叫我與小師妹過幾日上山,一道傳劍。”
“那劍意神乎其神,不知我們能學到幾分。”
趙榮鼓勵道:“你可以的,但學幾分九劍劍意,就可稱為武林高手。”
“若你將紫霞神功也練到高深層次,未來一定能名動江湖。”
“令狐兄,要多學多練,不可懈怠。”
令狐衝麵露微笑,又微微感到奇怪:“榮兄督促我練武之心,絲毫不亞於我師父師娘。”
“歲月不待人”
趙榮看向天邊玉蟾,略生感慨:“數十年後我登五嶽,尋何人論劍?”
令狐衝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
“原來如此.”
“榮兄儘管上華山便是,令狐衝與你喝酒比劍。”
“好。”
趙榮眼睛一亮,一邊給他添茶一邊道:
“天下風雲出我輩,一入江湖歲月催。皇圖霸業談笑中,不勝人生一場醉。”
酒蒙子聽了這話,酒意上湧。
複聽趙榮笑道:
“明日我便南下回衡陽,今晚不飲酒,下次相見再飲。”
令狐衝對好友離開分外不舍,但他也不是婆婆媽媽之人,當下與趙榮碰杯將茶飲儘
翌日。
趙榮一早拜會華山夫婦,便領著衡山派弟子下了玉女峰,華山門人送到山道上,令狐衝與嶽靈珊將他們送到山腳。
“再會。”
“再會。”
嶽靈珊與令狐衝招手,瞧著越來越遠的背影,最後消失於一片密林。
遠處有陣簫聲響起,也不知是誰吹奏。
華山大師兄與小師妹回過頭來,忽然發現一位青袍老者。
這老人何時出現的,他們渾然不覺。
“太師叔!”
二人歡喜迎了上去。
風清揚點頭沒有說話,他的氣色與思過崖初見日相比,已好了許多。
“衡山那個臭小子可有對你們留什麼話?”
風老先生沒好氣地問道。
令狐衝與嶽靈珊都笑了,這聲“臭小子”顯是因為衡山小掌門亂出主意。
不過,太師叔能到此地,心中怎可能有什麼怪罪。
二人也不點破,隻當是個小台階。
令狐衝道:“他說三年後要再登華山,與太師叔一較高下。”
風清揚微微點頭,嶽靈珊問:
“太師叔,您有把握贏嗎?”
風清揚道:“衡山小子三年後再來,那就不是二十招了。”
“他的劍勢極為厲害,但返璞歸真剛剛入門,而且是自己領悟入門,不似我這般有獨孤九劍,能一直遵循總訣練下去。”
蒼老的聲音徐徐傳入二人耳中:
“這入門如天塹,跨過去不易,後麵的路他還要自己摸索,更為不易。”
“想要招招返璞歸真,沒有破綻,運轉如意。三年時間,過於短暫了。”
令狐衝笑了笑:“榮兄練功日新月異,太師叔不可用常理度之,三年之後,您也許要全力以赴。”
“那般較量,定然精彩無比。”
風清揚瞧著衡山弟子消失的方向,腦海中閃爍著少年第二十招刺出那一劍時的風采。
十七歲.
確實不能用尋常眼光看待。
他仰頭看向天空,陽光透過林隙灑在他身上,“好久沒有下華山了。”
令狐衝來了興趣:“太師叔可是想去尋那位塑工前輩?”
“先不去。”
風清揚掃了他們一眼:“三日後,你們帶劍上思過崖。”
“是!”
……
華陰城內,衡山派一行驅馬徐行,踏上歸途。
程明義問:“師兄,我們直接回衡陽嗎?”
趙榮看向東南方向:“轉道。”
“我們先去廬州。”
曲非煙麵露期待:“師兄要去尋那位塑工前輩?”
趙榮笑著點頭:“也不知他此刻在不在清水鎮。”
……
白板煞星命喪華山第十五日。
太室山山腳下
陸柏、費彬、封不平,玉音子,四名高手一路衝上勝觀峰。
此刻徒剩狼狽,再無下山時的睥睨之勢。
原本跟他們一道逃下玉女峰的黑衣人,一個也沒跟上來。
當夜從華山逃命下山後,沒想到又遇見那六個被他們打跑的怪人。
這六人記仇得很,竟在山下埋伏。
他們各有傷勢,又擔心衡山小怪物追下來,哪敢與六人糾纏相鬥。
仗著功力拔萃,一路逃命才能回到登封。
其餘幾名黑道高手,全被殺掉了。
勝觀峰上。
嵩山大太保丁勉在高牆上窺見他們的慘狀,不由麵色一變。
他飛身而下,迎了上去。
“怎麼回事?!”
“其餘人呢?”
“全死了!”費彬崩潰大喊,“丁師兄,他們全死了!”
丁勉大驚失色,“不可能!”
“白板前輩也與你們一道,即便嶽不群功力全盛,我們此戰也萬無一失,怎會失手?”
陸柏又恨又悚:“不是嶽不群,是那個趙榮!”
一說趙榮二字,丁勉還稍稍一愣。
“此人以一敵六,我方六大高手圍攻,全被他所殺。”
“白板前輩正是死在他手中”
“樂師弟也死在他的劍下!”
陸柏喊話時一臉悲憤。
一向穩重的嵩山大太保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但凡是彆人傳來這消息,他定要將傳信人痛罵一頓。
一個二代弟子,怎可能殺掉這般多的高手?
可陸柏親口所言,豈能有假。
“走,先去見左師兄。”
嵩山山門處亂成一團,丁勉領著他們直奔練功房。
費彬陸柏等人來到這熟悉的地方,心神逐漸寧靜。
夏季的練功房還燒爐火煮茶,本該燥熱無比。
可步子才邁過練功房前掛著獸頭銅環的厚門,一股涼意直接穿透了整個後背,直衝天靈蓋。
不隻是費彬陸柏,封不平與玉音子也是如此。
虎皮地毯前,一鐵壺順屋梁鐵鏈懸在烈火之上炙烤。
滾滾熱氣從壺口噴出,壓出一串嘟嘟聲。
而就在烈火背後,掛著一件血色披風。
那血色何等刺目,跳躍的火光在血色披風上閃動攀爬,如一隻隻妖物起舞,陰森鬼氣從延津梅林傳到了勝觀峰上。
左冷禪就站在血色披風之後,一雙森冷霸道的眼睛,凝視在他們身上。
練功房的場景丁勉早見過了。
近來左師兄沉迷東方不敗的境界,一直研究“人生妙諦”。
這又有什麼奇怪?
東方不敗天下第一,現在江湖中人哪個不想勘破人生妙諦呢?
左冷禪瞧見四人狀態,心知不妙。
但他並未慌亂,臉上還是鎮定自若。
“左師兄!”
“左盟主。”
幾人一道見禮。
“坐!”
聽到這充滿底氣的聲音,陸柏與費彬安心了一些。
幾人坐下後,左冷禪沉聲道:“出了什麼意外?”
玉音子不說話,封不平的目光在那件血衣上。
陸柏與費彬則是互相補充,從引圍攻向問天的魔教上華山開始,將華陰城到玉女峰發生的事儘數道出。
尤其是趙榮的劍法
兩人將所見所感,詳細說了出來。
作旁聽的丁勉神色連連變化,等他們說到樂厚死在趙榮劍下時,丁勉才帶著一臉驚異之色插話:
“世間竟出現這等練武奇才?”
“左師兄一直說他不簡單,哪怕是沙天江從衡陽帶回他殺掉‘西寶和尚’的消息我也沒太在意,沒想到功力如此高深。”
“左師兄,那又是什麼劍法?”
左冷禪思忖:“既然是衡山派的路子,那就隻能是五神劍了。”
丁勉疑惑了:“衡山五神劍的精髓不是失傳了嗎?”
左冷禪搖頭,“追究這些已無意義,他此時的劍法已不在我之下。”
“他雖然隻有十七歲,卻頗善隱忍,五嶽盟會時,竟能瞞過我的眼睛。衝虛道長、方證大師也半分沒有看出來。”
“這等心機手段,與他的天賦一樣讓人忌憚。”
“莫大多年不收徒,竟能為衡山尋一雄主,真是叫人驚歎。”
“師兄,接下來該怎麼辦?”陸柏追問,“還要繼續對華山動手嗎?”
左冷禪立時搖頭,他沒有直接回應陸柏的話,扭頭對封不平道:“封先生有什麼打算?”
封不平也是有野望之人,此時也看透形勢。
“我兩位師弟都死在華山,已無心再回中條山隱居。我隻想知道,左盟主可會尋機再對嶽不群動手?”
“自然!”
左冷禪一擺衣袖,“這華山派掌門還是屬於封先生,左某人絕不食言。”
封不平從座位起身,拱手道:“那在下先在勝觀峰打擾一段時間,一切聽左盟主安排。”
“好!”
丁勉送了幾步,將封不平送出練功房。
玉音子再笨也知道自己此時很礙眼,於是也起身告退,表示要暫回泰山。
丁勉也將他送了出去,同時喊來副掌門湯英鶚、九曲劍鐘鎮。
這二人得知華山傳來的消息,也被驚得目瞪口呆。
誰能料想到,五嶽並派的大計,會因一個衡山二代弟子而毀。
一個十七歲的少年,竟成了他們最大的障礙。
湯英鶚憂心忡忡:“這趙榮不好對付,他的劍法如此了得,假以時日再練強內力,五嶽怕是要以衡山為尊了。”
“他隻十七歲,誰知道會不會成第二個東方不敗?”
費彬堅定搖頭:“不可能,他的衡山劍法近乎極致,後麵無路可走。”
鐘鎮看的卻是眼前:“此時能對戰六大高手,已經極難殺死,恐怕就是左師兄出手,也留他不得。”
左冷禪點了點頭:
“在逍遙津殺死歐陽鶴鬆的定是此人。”
“卻又借玄武堂孫仲卿之口把臟水潑在我身上。”
“好一個趙師侄,我對他倒是欣賞得很。”
左冷禪微微一歎:“若是回到三年前,我恐怕要搶在莫大之前將他收為關門弟子。”
費彬陸柏等人微微愕然,沒想到左師兄會說出這樣一番話。
湯英鶚道:“左師兄,此時已不適合再對華山動武。”
“就算拿下嶽不群,也還是要麵對衡山派。”
左冷禪沒有回應,他掃視五位師弟,霸氣一笑。
“我從師父手上接手門派時,遠沒有稱雄五嶽的能力,此時的一點困難,與當初相比又算得了什麼?”
“諸位師弟與我聯手,一樣能再改格局!”
“左師兄儘管吩咐!”
“為了本門大業,即便一死又有何妨?”
丁勉等人齊聲應和。
“好!”
左冷禪朗聲一笑:“魔教有東方不敗,武當少林有方證衝虛,三派各有底蘊。如今又有一個衡山趙榮,展露雄主之姿。”
“如此多的障礙,一一破掉,豈不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