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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瓜賣得怎麼樣?”
“小艾姐全買走了,你還不知道嗎?”
電話那頭沒了聲音,池意扣樹皮的手也停了下來。
“乾嘛不說話?敢做不敢認啊?”
“在想,‘知道’和‘不知道’,哪個答案不會讓你想掛斷電話。”
池意垂眼,輕踹了一腳樹,聲細若蚊蚋:“你真的很無聊。”
“嗯,你之前有說過。吃飯了嗎?青青和江森溝通過了,學校沒開餐的時候,你就去民宿吃飯。”
“你還知道江森呢?”
“嗯,來竹灣村的第一天,村長就是在那兒辦的接風宴。”
“怪不得...”
“嗯?”
“你來之後,森哥給學校送飯菜的頻率更高了...”
伴隨瑣碎又絮叨的對話,棕色樹屑簌簌落下,最後如薄雪般蓋在樹根上,電話還是沒掛。
這終於引來了徐聞的注意。
他來回幾趟把飯菜端進辦公室,每每都能看見池意擱那兒摳樹皮、拔雜草。
“誒,舒雲,池老師打電話那樣,我怎麼有點眼熟啊?”
柳舒雲看著站在廊下,拌涼粉的徐聞,玩笑道:“可不是嗎?你跟你女朋友打電話的時候,也這樣!樹都摳禿嚕皮咯!快讓我嘗嘗...”
徐聞把筷子遞給她,眼睛還盯著樹旁的人:“那,池老師是在跟誰打電話啊?”
“沈總啊...嗯!好吃好吃!多放點醋就更好了!”
“沈總?!”
“昂,今天...”柳舒雲直接端過黃瓷盆,“還是沈總另一個助理,特漂亮一姐姐!把西瓜全買了!我頭一次見有人開賓利來批發西瓜的。”
徐聞眯著眼,長長嘶了口氣,問:“你不覺得有那麼一丟丟的...”
柳舒雲挑眉:“奇怪?”
徐聞:“對啊!”
柳舒雲:“我早說了,這世界上未解之謎很多的!吃飯吃飯!”
“校長,來,手機。”
“昂,說得...哦喲哦喲,怎麼這麼燙啊!”
池意摸摸鼻尖小痣,乾笑兩聲,連忙端起冰粉喝了口。
學校這禮拜開始放秋收假。
太陽毒的時候,就在屋裡搓玉米,打穀子;一早一晚涼快了,就在地裡割稻子。
池意本想趁著還沒忙起來,把西瓜給王輝宇家送去;可當他剛踏出門,就差點被烤得當場中暑。
走到井邊,池意往身上澆了桶水,順手將西瓜也給丟裡頭,回屋睡午覺。
許是心裡記掛著王輝宇輟學,還有提起死去大兒子時,他母親的痛哭,這讓池意夢見了他的媽媽。
夢裡,略過了他們一家三口短暫的八年幸福時光。
就像——
池意父親去世前的每天放學後,他都會去伐木廠,邊寫作業,邊等父親下班。
回家山路上,他父親就把池意抱上肩頭:扶著池意的腿,或者牽起他的手,狂奔或轉圈,逗得他哈哈大笑。
崎嶇山路,因為有父親,成了他一個人的遊樂場;而遊樂場儘頭,是從堂屋走出的跛腳母親。
她站在院子矮牆旁,秀發用父親給她雕的木簪盤起;柳葉眉下一雙眼角鉤圓,時刻含情的美目,正衝著二人笑著起。
——這最簡單的場景,也不曾出現在他夢中。
他隻夢見了醫院手術室的走廊。
他順著冰涼的地磚看去,幽藍色的燈光充斥著整個走廊。緊閉的手術室和亮起的紅燈,都在時刻提醒著他,一切發生得突然——
原本隻是每周最尋常的探望。
母親還躺在病床上,雖然不能動,但還是會用溫柔目光看著自己。
為什麼突然之間就會這樣?
不知道坐了多久,頭頂開始出現他聽不懂的播報。
走廊的另一端,忽然湧入了大批的醫生護士,他們的臉上都戴著口罩,看不清表情,但池意還是從那極快的腳步中明白了什麼。
被帶動著,池意也木訥地站起了身;卻不需要醫護阻攔,自己就在手術室門前停了下來。
撲通——撲通——
池意能夠清晰聽見胸腔裡的跳動,但他臉上依舊沒有變化,沒有一個焦急等待家屬該有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