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警見陶玉衣著單薄,鼻尖和眼皮泛著不正常的潮紅,有些擔憂地問:“你還好嗎?”
回想起剛剛那一幕,這個報警的女孩半個身體都撲到了大橋的欄杆上。
寒風稟冽,細雨如麻,她雙手死死抓著對方。
全然忘記自己也在危險邊緣。
等女孩救下來後,見她衣衫不整,又毫不猶豫把自己的外套脫下,小心披在女孩身上。
“我沒事。”
陶玉搖搖頭,其實她腦子有點暈,但還能保持思考,她和女警告彆,婉拒了對方要送她回家的好意,走了兩步,發現還有好幾個路人舉著手機在拍她。
陶玉下意識伸手擋在臉前,哪知動作過快,“嘶”了聲,胳膊僵在那了。
這個畫麵也被路人拍了下來。
“小姐姐,你好厲害啊!”那人衷心讚歎。
“還好,沒什麼的。”她還不習慣麵對這樣的鏡頭。
另一人問:“你叫什麼啊,你家人呢?怎麼沒來接你?”
陶玉頓了頓,平靜地說:“他們有點忙,待會我會自己回去的。”
“我開了車,我送你啊。”
“不了。”說完陶玉擺擺手,加快了下橋步伐。
回到家後,陶玉給自己簡單衝了杯薑茶。
又強撐著身體去洗了個熱水澡,這才放心地任自己倒在床上。
她的出租屋在揚城一個老城區內,房間裝修風格還停留在八九十年代,老式的窗戶總會漏風,窗外風聲大作,她的臉頰紅通通的,滾燙不堪。
後半夜迷糊混沌之際,她已經有點分不清現實和夢境,到底是身處揚城,還是廣城。她以為自己回到了小時候,那時也是發高燒,燒得人都快糊塗了,母親就坐在她身旁,涼涼的手指擦過她臉頰,帶來一陣舒適的熨帖感。
隻是後來父母離婚後,她便再也沒享受過來自家人的細心照料了。
這些年她並不常回想起過去,如果不是今天在公司的任命郵件上看到了梁置禮,她想,她會永遠將那段記憶封存起來,任時光在上麵落滿灰塵。
大橋的路人問她叫什麼,有一段時間,陶玉很討厭做自我介紹。
陶玉的父母在她十五歲那年離婚了,離婚的原因很簡單,彼時市場經濟如火如荼,陶父也跟著下海做生意,誰知虧得一塌糊塗,還欠了許多外債,他們不得不變賣家產,從小區的商品房搬到城中村。到城中村後,許是陶父一下子接受不了落差,加上親戚間似有若無的譏笑,他開始借錢做生意,但越鉚著勁兒做,最後虧得越慘。
直到陶母發現陶父有賭博的苗頭後,她痛定思痛,在陶玉十五歲那年,堅決地和陶父離了婚,帶著陶玉離開揚城,投奔在廣城安家的姐姐。
那時廣城流行請月嫂,工資甚至比一些大學生還高,陶母也找了份月嫂的工作,一個月回來休息一天。
就這樣,陶玉從揚城的重點高中轉到廣城一所普高繼續念高一,和大姨家的表妹住一間房。表妹對自己要分出一半空間出去很不滿,但抵不過大人們的決定,因而表妹對陶玉的到來帶著濃濃的抵觸。
她們明明睡在一張床上,但陶玉每次都睡在床邊,生怕表妹覺得自己擠占了她的空間。
在學習之餘陶玉努力幫大姨分擔家務,給在公交車集團上班的大姨夫送餐,拿了獎學金還會給大姨一家每個人買小禮物。
她吃住都在彆人家裡,她不想被說是吃白食的。
大姨夫搓著手誇她,說她怪貼心的,表妹卻靠在牆上語氣閒閒:“誰讓人家爸不成器唄。”
“你這孩子怎麼說話呢!”大姨夫的酒杯在桌上重重一擱。
表妹嘴角用力向下抿著,滿臉寫著“我又沒說錯”。
氣氛僵住,大姨埋怨地看了眼丈夫,又瞅了眼默默吃飯的陶玉,陶玉隻好出來打圓場。
“沒事的大姨夫,表妹說的也沒錯。”她說。
寄人籬下是種什麼感覺呢?
就是被偏愛的那個人永遠可以做個小孩,哪怕她口無遮攔,而自己卻要主動去做那個懂事的“大人”。
陶母偶爾回來休息時,會抱著陶玉說:“等媽媽再掙兩年錢,回來就給我們小陶玉也弄一個小房間好不好?”
陶玉在陶母懷裡幾乎要落淚。
原來媽媽什麼都知道。
高一暑假那年,媽媽有天打電話來說,自己又新上戶了一家,走得太匆忙忘記帶自己的行李了,又叮囑她,廣府花園是廣城有名的富人區,小區很大,要是找不著路記得問人,打扮整潔點出門,於是陶玉給自己梳了個板板正正的馬尾,拎著東西出發。
公交車哐當哐當開了一個半小時,她滿頭大汗地走到小區門口,被穿著製服的保安攔下,保安居高臨下地睨著她:“有卡嗎?”
她無措地站在保安亭,尋求能幫助的路人。可她忘了,這裡是富人區,都是由司機開車出行,沒有人會為一個普通人停留。
烈日下,她背後悶了一層汗,就在她以為今天要等死在這時,馬路邊走過來兩個年輕人,正要刷卡進小區。
個子更高的那個,在將沉未沉的天色裡自成一片風景。
她也不知道那時生出了怎樣的勇氣,竟然想貼在他們身後,偷偷混進去。
隻是剛靠近閘機,被保安眼尖地拎出來,他不耐煩道:“你怎麼還沒走啊?”
陶玉臉漲得通紅,水晶涼鞋裡的每一根腳趾都異常尷尬。
“我隻是想來找媽媽,”她語氣不自覺帶了哭腔,眼角蓄著淚,下一秒就要掉下來,“我媽媽住在裡麵,我來給她送東西而已……”
已經刷卡過了閘機的兩人停下,陶玉淚眼朦朧間,看到他們跟保安說了什麼,保安神色一變,態度立馬變得恭敬謙和,他堆起笑,對陶玉說抱歉,“快進去吧小姑娘,哦喲你早點說不就完了,誤會一場,誤會一場。”
陶玉懵懂地被推進去時,那兩人已經走得很遠了。
男生身形寬肩腿長,遠遠看著就透著矜貴感,
挺拔,筆直。
既有少年人獨有的清澈乾淨,又帶著一些即將邁入成年世界的沉穩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