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嚴林承諾了林家會另外派人前來協商。
周臾基於一個生意人的思想,和氣生財,不把路走死了,同意了。畢竟敲骨熬油能得到的,比自己去搶拿到手的更多。
臨走的時候,顧明昭對嚴林微微一笑,道,“你們的‘蟲母’,還好嗎?”
三個林家人,全都不敢吭聲了。
知道‘蟲’算是還好,畢竟市麵上的古籍資料裡零星的字眼有,見多識廣的人有很多;知道‘繭玉’就很特彆了,畢竟這玩意被林家封鎖了上百年;可知道‘蟲母’?
‘蟲母’是林家最高機密,隻有被選中的子弟才有資格知悉它的存在,並且被它親自種上最有智慧和力量的蟲。這個男人,曾經的傻子,居然知道它?
周臾曉得顧明昭的算是震懾住他們了,順便到,“吳拾音是真普通人,什麼都不知道。而且,她是我的朋友,所以你們知道該怎麼做了?”
嚴林聲音有點發抖,“請放心。”
“不放心也不行了呀。”周臾輕聲,這些家夥,要真下手對付了吳拾音,不知被清風子收拾會是什麼樣一種狀態。到時候她是看好戲呢,還是看好戲?
事情辦完,有了點兒小收獲,就該回家了。
沈致遠還裝死一樣躺著,周臾走過去用力踢了他幾下,道,“起來了,彆裝了。”
他還是閉著眼睛,睡著了一樣。
死性不改的家夥啊。
“哦,再睡下去,明兒我還是讓千藝來找你。畢竟你們都是老鄉,肯定很有話聊——”
他這才緩緩張開眼睛,做出很迷惘的樣子,道,“我在哪裡?發生了什麼?”
行了,屈原的《天問》也沒你有內涵。
她無語道,“走了,你帶上我爸。”
他翻身坐起來,“事情辦完了?”
“完了,所以可以走了。”
沈致遠拉起周梅生的手腕檢查了一下,不放心道,“咱們不會有什麼後遺症?”
嚴林又出現了,道,“不會,隻是簡單的暈厥,休息幾天就好了。”
顧明昭回頭看林青和林澤,兩人一直沉默著,但看著他的眼睛非常危險。明顯,他們在恐懼中還是不服氣的,恐怕後續不是和平解決的手段。
周臾自然也注意到了,抓著他們出去,之後小聲道,“沒有這倆中二少年的任性,我怎麼好奪人家的寶貝?‘蟲母’,聽起來就比繭玉值錢很多,對不對?所以,我巴不得這倆後麵還來找我鬨。”
真是死要錢!
顧明昭抬手在她頭發上揉了揉,以祥和的態度道,“對。”
沈致遠低頭,用力扛著周梅生,道,“我沒聽見,我什麼都不知道,所以千萬不要來找我的麻煩。”
“晚了,你們現在跟我們是一條船上的了。”
吳拾音在等候區等得有點焦躁,一半是興奮,一半是見大客戶的恐懼。可等了好久,隻聽見幾聲奇怪的撞擊聲,便見周臾領著一行人走了出來。她道,“你們談完了嗎?怎麼樣?是不是該我進去了?”
“不用。”周臾道,“你跟我們一起回去。”
“怎麼了?”
“他們肯定來買你的東西,放心好了。”吳拾音一門心思製香,也管不了彆的事情。周臾拉著她道,“林家的人奇奇怪怪的,不見也行了。總之,以後少見他們為妙。”
吳拾音有點疑惑,顧明昭道,“剛才和我們談得不是很好,你是周臾的朋友,怕他們為難你。”
這樣的說辭,她馬上接受了,二話不說拎了自己的小包,道,“既然這樣,那沒什麼好說的了,我和你們一起走。”
周臾心裡很樂嗬,沒想到顧明昭的魅力還真的很強。她道,“拾音,林家人沒信義,以後就算是要賣天香給他們,一定要先收錢再給貨。知道嗎?”
她點點頭,“都聽你的。”
人走,室內空蕩蕩。
一次不成功的試探,損失了培育三十年的蟲尊和一枚繭玉,以及,兩個林家的天之驕子徹底失去了自己的蟲和驕傲。前麵兩樣都是可以想辦法,可後麵這一點卻很難彌補。
林澤恨恨道,“絕對不能讓他們對‘蟲母’不利。”
“你想怎麼做?”林青丟了蟲,全身無力,第一次感受到恐懼,也理解了林澤為什麼在聯係他的時候那麼害怕。這種感覺,太生疏了。自從種蟲之後,他們不管在體力還是智力上均高人一等,力量是一切的源泉,習慣它的存在後,絕對不能失去。現在最被看好的兩人都沒了蟲,隻怕——
“兩位先生,現在不是我們能夠處理的情況,應該如實告知老太爺——”嚴林低頭勸解,“我們不知道周臾和顧明昭的背景,貿貿然對抗,不符合家族原則。”
“最高原則,為了蟲母可以犧牲一切。”林澤看起來很平靜,但是吐出來的話很激烈。他揚手,一巴掌抽在嚴林的臉上,道,“你是不是忘記在蟲母麵前的誓言?你準備背叛家族,背叛自己的信仰嗎?”
信仰?
嚴林忍著痛,忍著口中絲絲的血腥味。這兩個字是崇高的存在,可越是臨近死期越開始回憶過往。到底怎麼才算是信仰呢?林家存在的意義,對這個世界代表著什麼?從生下來開始,無知無覺地成長,直到成年被選中後,每天都活在蟲帶來的痛苦中,最後死去。破繭的蟲回歸蟲母,可死去的人呢?終生所留下的,不過是一句,他是個合格的林家人。
信仰是什麼?活著,到底為了什麼?
嚴林低著頭,沒有為自己兒子的指責有任何情緒上的波動,冷靜分析道,“林家從來沒有遇上過這麼強的對手,兩位先生年齡還小,因此不能接受。可冷靜下來想想,這世界既然有‘蟲’的存在,自然便有其它存在。”
“你害怕了?”林青有點輕蔑道,“林家從來不畏懼任何人。”
“這不是畏懼,是生存之道。”
“彆狡辯了,是不是臨近五十大限,蟲沒有孵化的跡象,所以怕死了?是不是妄想讓他們給你取蟲活命,所以——”林澤看著他,恨恨道,“你不要讓林家丟臉。什麼生存之道?低調或者是宗旨,但絕對不會是害怕。”
嚴林看著他們,兩個天之驕子,從十二歲起便顯露不凡的天賦,十六歲被種了蟲後更是一發不可收拾。他們從來沒有遇上過對手,不管是在家族內還是家族外,什麼事情都能夠解決,所以開始輕視這個世界。他乾脆地跪下,平俯在地,“早知死期,有什麼可怕的呢?隻是請兩位想一想,今天試探得到的信息,用什麼方法能夠製服他們?”
林澤咬牙,“還沒有請‘將蟲’出山。”
“如果‘將蟲’的戰力也不夠呢?”
“嚴林,你到底是什麼意思?”林澤厲聲道。
“請兩位先生請示老太爺,由他老人家來定奪。周臾是朋友,不是敵人——”
林澤一腳踹過去,“滾。”
嚴林沒有閃避,硬生生受了這一腳,噴出一口血來,撒在光潔的地板上,猶如寒冬的血梅。林青有點不忍,拉了拉林澤的胳膊,道,“夠了。”
嚴林深深一鞠躬,默默退了出去。
林澤怒其不爭道,“我身上怎麼會有這種人的血?”
嚴林僵了一下,心裡歎息一聲,滄桑離開。
林青壓著聲音道,“彆這麼說,好歹他是你生理上的父親。”
“所以我才這麼恨,怎麼就是他了?”林澤堅定道,“他明知那兩人有問題,還被周家蠱惑著邀請我來,最後繭玉的秘密被發現,現在蟲母也危險了。如果咱們不能在這裡將問題處理掉,會有麻煩——”
林青輕聲,“你還不是怕他被老太爺責怪丟了命,才瞞著找我來幫忙?”
“蠢貨,世上怎麼會有那麼笨的人?”林澤咬牙。
嚴林越走越遠,房間內的聲音便聽不見了。他抬手摸了摸胸口,是啊,自己怎麼會有這麼一個兒子呢?他的祖母是林家偏係偏房的女兒,身上能夠容納‘蟲’的血脈太少,能力低微。即便被選中後種下了蟲,可在眾多子弟裡,也很不起眼,幾年才有一次機會覲見‘蟲母’。二十多年前,他得到了海城大的教職,組建了自己的實驗室,可以幫忙製作鎮痛藥必須的成分,林家召他回去嘉獎了一番。在那個古老的城堡裡,第一次見到了林家嫡係的獨生女兒。她黑發黑眼,冷若冰霜,站在高高的塔樓上隨手一點,點中了他。她說,“就他,看起來還不錯。”
他不明所以,被傭人帶入了城堡內調養了幾個月。之後,被帶去了林家自有的醫院體檢,取精。他很惶恐,不明白發生了什麼。可有人卻半嫉妒道,“你小子走了什麼狗屎運呢?”
後來,那個選中他的女人生下了一個兒子。
她沒有和他有任何交談,甚至連見麵也隻有兩次。可她給他寫了一封信,上麵隻有一句話,“你有兒子了,他叫林澤。”
嚴林整個人極度荒謬的,惶恐趕去古堡求見,終於見到了繈褓中的嬰兒。他有那女子的黑發黑眼,可卻有著他的臉頰骨。是他的兒子,看見的第一眼便確認了。
他提出想要見一次女子,卻被拒絕了。不久後來了消息,她帶著他的兒子,和家族內另一支嫡係的老繼承人結婚,解決了一切法律和倫理上的問題。
之後而十多年,漫長的等待裡,隻有在每三年一次覲見的時候,遠遠地看見她。最開始她抱著林澤,後來牽著他,再後來兩人並肩。依然沒有談話的機會,隻在錯身而過的時候,能夠聞見她身上的香氣。
林澤成年了,女子身體內的卵孵化了,一隻漂亮豔麗的金尾蝴蝶盤旋在城堡上空三天三夜。
他得到消息趕過去的時候,她已經下葬。
林澤恨恨地看著他,撲上來將他揍得滿身是血。他的兒子,對他說的第一句話是,“你為什麼那麼弱?”
嚴林不是不懂,隻隱約猜中了某個事實。他跪在女子的墓前,看著墓碑上的黑白照片。她的眼睛又黑又深,極其平靜可又仿佛深淵。
她說,“就是他了。”
她喜歡他,可惜他太弱了,不符合林家的要求,所以她什麼都沒說。
如果說,這是信仰——
嚴林想,不要也罷了,他隻想自己愛著的人,能夠活著。
沈致遠將周梅生送到了醫院,請專家看了,果然隻有暈厥而已。
周臾等在醫院樓下,繞著門診大樓轉圈。
顧明昭道,“你不上去看看嗎?”
她抬頭看看天,因為已經進了秋天,燥熱還在,但天上的雲層稀薄,可以看見一點藍天。她眯眼看著太陽,直到眼睛受不了發紅,這才低頭看著灰色的水泥地,搖頭道,“不用了。”
既不想上去看,但也不能絕情地走開,果然是還有些糾結的小姑娘。
不僅顧明昭了解她,沈致遠也很了解。周梅生被安排好後,秦淑文帶著周琦過來照顧,沈致遠下樓道,“醫生說沒事,睡兩天就好了,彆擔心。”
“我沒擔心。”周臾很不想承擔,弱弱地分辨了一句。可顧明昭和沈致遠完全沒放在心上的樣子,她忍不住道,“我隻是覺得這件事情無辜牽連到他,有點抱歉。”
周梅生是她的父親,從很小的時候起便隱約敵視。她聯係他要錢,一是為了惡心他,二也是為了給龍泉鎮的街坊鄰居看,彆太欺負王鳳。她個人從很小確實羨慕彆人家的父親在,可她也很清醒地認識,其實多個爸爸並改變不了什麼。因此,她沒指望過自己能和周琦有一樣的待遇,也沒指望過獲得周梅生的父愛。她很早就說服了自己,每個人天生總有缺陷,有人是不聰明,有人是過於魯莽,有人的體弱,而她就是少個爸爸。所以,她和大家沒什麼不同的。
周臾對周梅生沒有期待,在他麵前叫囂所謂的百億債務,大部分的原因還是為了和周琦鬥氣。她沒想到他跑去跟嚴林套近乎,幫著沈致遠將林家人給引了過來。現在,雖然周臾明麵上將林青和林澤給壓了回去,但林家是個暗暗發展了幾百年的龐大家族,周梅生就算是……,也擋不住人家人多勢眾。
可是,縱然如此,周臾也不太願意去和周梅生麵對麵。見麵了,說點什麼呢?感謝他突然迸發的父愛?問問他如何知道《蟲錄》?還是問一聲,客人從何處來?又或者再問問,你為什麼要生下我呢?
哪個問題都不是好問題,哪個問題的答案都不是現在的她願意去麵對的。因此,她隻有像一隻鴕鳥一樣,將腦袋藏起來,欺騙自己,那個老男人隻不過是個多事的人罷了。
這次沈致遠沒有嘲笑她,反而很主動道,“林家那邊的反應有點奇怪,按理說你取出繭玉,解決了他們的大問題,不該是這樣的待遇。我看嚴林和林澤那邊仿佛有爭執,中間可能有什麼咱們不知道的誤會。所以,咱們得親自去找林家能做主的人溝通——”
關鍵時候挑擔子了,周臾對他刮目相看。
“你想怎麼搞?”她道,“我能幫你什麼忙?”
“我準備去找嚴林,另外再請法國的朋友幫忙試試看聯係。”沈致遠也有點頭痛,“其實,你父親之前聯係嚴林,也隻是想借著他的關係幫忙把你的東西推出去。林家衣食住行非常講究,而且不惜錢,幾個實驗室也需要大量的實驗材料。他可能也沒想到事情的發展會失控,不過——”
“再有一個。”沈致遠想了想,還是說了,道,“他以前是避著林家走的,這家人有點兒邪氣,據說在小範圍內傳某種教派。歐洲那邊的好些所謂精英,都入了這個派的。”
周臾驚訝,“居然還可以這樣玩?”
“怎麼玩都可以。”顧明昭道,“利用‘蟲母’實現某些神跡是可能的,更何況種蟲之後有真人神擺著呢。”
她覺得自己還是天真了,勞心勞力幫人找所謂的遺物掙了點錢,良心上還有點負擔;結果,她的同胞們已經走在她的前麵去了,利用比自己還不如的小玩意,居然搞出來一個諾大的家族和所謂的教派。完全,不是同一檔次的斂財能力。
“聽起來,顧先生有很多內幕,可以講講嗎?”沈致遠道,“多點信息,我去做事的時候不至於手忙腳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