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鳳有好幾日沒收到周臾的快遞,製作小菜的原料缺貨,她打電話問了好幾次,隻說苗圃那邊出了點事情,貨品的質量不受控,所以不發貨了。她有點擔心,周臾雖然一向很有主意,但年齡畢竟還小,如果遇到什麼困難恐怕也不能處理。她試探著,“是不是有什麼事情?”
“沒有,你不要擔心。”周臾照例不變的回答。
她知道女兒為了安慰自己,從來報喜不報憂;她也曉得自己幫不了她多大的忙,導致女兒早熟,從來不麻煩自己。一方麵為周臾的懂事欣慰,另一方麵又覺得對不起她。多年來,雖然懷抱著對周梅生的怨恨和不滿,也從不主動提起他,但也不得不含糊道,“你要是有處理不了的事情,可以找他幫忙。他雖然不好,但是也不會不——”
“怎麼會?我搞不定的事情他怎麼可能搞得定?”
王鳳歎了一口氣,曉得女兒是在安慰自己。
二十三年前,周梅生是個怪人。他捏著海城大的畢業證,卻沒去大城市謀一份好工作,反而跑龍泉鎮來打零工。他明明年輕俊美,卻穿著不合時宜的長衫布鞋,操著一口奇怪的家鄉話,寫著已經不適用的繁體字。他不會使用一切帶電的東西,但卻精通書法、國畫和圍棋,經常能看見他在街頭擺一局殘譜守株待兔。
王鳳注意到他,是因他租了她家一間空屋,明明囊中羞澀卻還講究使用的器具的手感和質感。她一邊腹誹這人不識好歹,但卻在他的謙謙風度下沒有任何抵抗的能力。一開始隻是人心幫忙找個工作而已,後來見他不會做飯洗衣,便順手多做些飯菜,再後來更是忍不住天天跑過去,坐著看他畫畫也能是一天。
周梅生剛開始不太理會她,自顧自研究曆史書和地理書,對地圖也十分癡迷的樣子。那時候網絡還是新事物,電腦也將將興起,王鳳便很時髦地買了一台回來,他立刻沉迷其中。某天,他在網上看到一個模糊的視頻,大概是美蘇兩國航天人登月的。
他道,“月宮又在哪裡?”
王鳳覺得這人有點癡,笑道,“神話而已,哪能當真了?”
“你不想上去看看嗎?”他問。
“我是沒指望了?等我的兒女後輩,應該會差不多了。”
“怎麼說?”
“科技在發展嘛,總能有追上彆人的一天。”
周梅生沉默良久,之後便向她求婚。她又是驚喜又是惶恐,卻迫不及待地答應了。她明明知道,他在說這話的時候沒有任何喜悅的樣子,可她卻覺得,這有什麼關係呢,隻要她愛他,全心全意對他,總有一天能明白她的真心。
這個姻緣對王鳳而言根本是天上掉下來的禮物,鄰居家的姑娘酸溜溜道,“你看得懂你家周先生寫的什麼畫的什麼嗎?人家可是文化人——”
王鳳當然看不懂,但會將他全部的草稿都收得整整齊齊保存好。
“你們兩口子有話說嗎?每天除了睡覺那會,他根本就不看你呀?”
王鳳更尷尬了,但新嫁娘,也不回嘴,隻去做自己的事情。
她心中隱約有預感,周梅生總有一天會離開這小鎮,飛上天。可她沒料到,會那麼快。當周梅生安靜地看著她道歉,要求離婚的時候,她的心也踏實了,然而什麼反駁的話都說不出。
成全,不吵不鬨,應該是她所能想到唯一保全尊嚴的做法。
那之後,半夜睡不著爬起來,從箱子裡翻出周梅生的那些字畫,一筆一筆地揣摩,他既然是天上的鳳鳥,又為何要來招惹她呢?
幸而她腦子簡單,既想不通,便也不想了,隻帶著周臾過自己安心的日子。
欣慰的是,周臾沒有繼承她的平凡和愚鈍,反而各方麵都越來越像周梅生。
掛了電話之後,王鳳還是不太放心,從手機裡調出了保存十多年的電話號碼。那是周臾十二歲跑去找周梅生要錢的事件後,周梅生主動給她的號碼,這麼多年來,她從沒有主動撥打過。她想了很久,終於按下了撥打鍵,響了三聲後被接起來。
“阿鳳?”周梅生的聲音穿越了電波。
“梅生哥——”王鳳有點結巴,道,“致遠的事情聽小臾說過了,你節哀。”
“謝謝,有什麼事嗎?”他難得溫和道。
王鳳滿頭大汗,道,“小臾最近店裡好像有點問題,我問她出了什麼事她也不告訴我。我曉得自己沒能力幫到她,所以她不肯告訴我。我是想請你幫——”
“彆著急,慢慢說。”他安撫道。
她吞了吞口水,道,“小臾其實一直都很喜歡你,就是被我寵壞了,不知道怎麼表達。你彆和她計較,以後她肯定會懂。”
周梅生在電話裡歎了一口氣,道,“你放心,我會儘我所能。”
之後便無話可說了,王鳳想要掛電話的時候,那邊卻又傳來聲音,“阿鳳,我很抱歉——”
王鳳連忙掛了電話,手卻在發抖。她惟願他是個壞人,卻不想聽他說一句對不起。
院門被推開,顧橋拎著一個籃子進來,道,“剛小臾給我打電話,說要回來看你,怕我不在家,讓我今兒彆出門了。我就去那邊殺了個土鴨子,你趕緊給熬上了,她回來就能喝湯。”
王鳳忙將手機塞包裡,答應了一聲,道,“明昭呢?一起回來嗎?”
“沒呢。她說讓明昭去菜園子那邊看看情況,如果順利的話應該能很快解決了。你就彆瞎操心了,孩子們現在都大了,知道怎麼做。”顧橋將籃子給她,去小院的水龍頭放水洗手,道,“嘿,這花也是通人情,曉得小臾要回來了,又起了好多花骨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