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桓溫沉默良久,方才接過話茬:“我也聽過這個故事,但先生即便懂得如何布置七星燈,又如何能夠保證七日之內主燈不滅?我畢竟不是諸葛武侯,麾下懷有異心的更不隻魏延一個。”
此話的確不假。
諸葛武侯以忠義聞名,一心匡扶漢室,又兼具超人智慧,懂鬼神之術,尚且沒有提防到天生反骨之人,桓溫又如何能夠確定自己在這方麵能做的更好?
他一個當世頂級權臣,擅行廢立之事,生殺予奪信手拈來,威嚴儘顯的同時也早已是仇家遍地,最仰仗的滅國之功還剛好是跟以前的鄧艾類似,打下的成都,進而鏟除整個成漢勢力……
成漢跟蜀漢,固然不是一個派係,血緣更是八竿子打不著,可聽著總有些怪怪的。
畢竟真要類比,桓溫也隻會覺得自己更像曹操,絕不會像諸葛亮。
等等……
說起打下成都的那一戰,二十多年前的記憶頓時如潮水般湧入桓溫的腦海之中。
其實那一戰他並沒有十足把握,攻城階段打的十分焦灼,他自己更是差點身中流矢,直至前鋒部隊失利,戰況更是直接由焦灼變得慘烈!
原本他已心生退意,意欲下令撤軍,可鼓吏不知吃錯了什麼藥,居然鬼使神差般地擊起了前進鼓,導致陷入苦戰的晉軍個個精神倍長,神情激奮,爆發出了驚人的戰力,居然就直接反敗為勝了……
經此一戰,成漢方才大勢已去,皇帝李勢主動請降,否則還不知道要支撐到何年何月?
事後桓溫在軍中大擺宴席,也想重用那位鼓吏,先試探性地給了他一個運糧官的職位,沒想到途中出了意外,遇見不怕死的山匪劫道,糧草最後雖然是送到了,可運糧官卻因為主動殿後拖住山匪而不知所蹤。
桓溫派人多次尋找,皆是徒勞無功,數年之後,方才漸漸忘卻此事。
沒想到今時今日,那人的身形相貌以及過往種種竟然再度浮現在自己的腦海之中。
再看看眼前的秦行雲……
外表雖隻有十六七歲的少年模樣,顯得過分的年輕,可那俊朗的五官硬是跟當年那位鼓吏如出一轍,臉型雖有些偏差,更瘦削和棱角分明一些,可整體絕對能達到九分相像!
“你……”
驀然間,桓溫麵露驚歎之色。
人一旦老了,多半就會變得健忘,可當埋藏在內心深處的記憶突然覺醒,再健忘的人也會擁有片刻的絕對清醒!
此時此刻,桓溫就已經進入了這種奇妙的狀態。
“子……子歸,你活過來了?”
“桓公,你認錯人了。”
“不……我怎麼可能認錯?你這張臉……你這張臉……就算化為劫灰,我也應該認得!”
激動之下,桓溫一手攥緊拳頭,一手突然死死按住秦行雲的肩膀,發出了深入靈魂般的質問:“原來你不僅還活著,更已參透大道玄機,習得長生之術,這麼多年過去,你不僅沒有老,還變得更加年輕!如此說來,我也可以跟你一樣,對嗎?”
“我……”
秦行雲剛要開口,桓溫卻突然跟發了瘋似的大笑起來。
“哈哈哈……哈哈哈……果真是天無絕人之路!謝安,王坦之,你們都以為我已垂垂老矣,不敢妄動社稷,但我若尋得長生,你們又豈能阻我?不……應該是說這天下,還有誰能阻我?!”
咚。
笑聲消散之時,桓溫的意識也跟著模糊起來,直接趴在了麵前的案牘上,沉沉睡去。
他的手掌自然也從秦行雲的肩膀上滑落。
“都已經是六旬老翁了,怎麼勁兒還這麼大?”
秦行雲撇了撇嘴,揉捏發酸肩膀的同時,自然而然地邁出幾步,緊接著右腳猛然踢了一下旁邊的木床。
伴隨著木床搖晃的聲響,一個與秦行雲看似年紀相仿的少女突然從床底下鑽了出來。
便見她一身鵝黃色的長裙,紮著丸子頭,臉上有著淺淺的酒窩,笑起來時堪稱明媚如春風。
“段玄月,方才我們說的話你都聽見了?”
迎著秦行雲的目光,名為段玄月的少女先是點了點頭,接著又有些俏皮地吐了吐舌頭:“以你的功力,肯定早就知道我藏在床底下,偷聽你們說話了,現在才揭穿我,你肯定是故意的!所以這不能怪我呀。”
秦行雲緩緩道:“說的不錯,我確實不打算怪你,現在真正讓我驚訝的是,沒想到這麼多年過去,桓溫還記得我,我還以為自己隻是他生命中一個不起眼的過客呢。”
“啥意思?”
段玄月愣了愣:“你千萬不要告訴我,他方才說的都是真的……你們真的在很久以前就認識?可你們之間的年齡差距也太……難道你真的學會了長生術,外表是少年,本質是個老怪物啊?”
秦行雲聳了聳肩:“這有什麼稀奇的?我若真的隻是個十幾歲的少年,哪來的本事在幕後掌控整個鹽幫,又在王謝兩家安插進我的人?隻怕在這建康城內,都要活的束手束腳……那還有什麼意思?”
段玄月陡然沉默。
她與秦行雲認識還不到一年的時間,卻真的見識到鹽幫很多的大人物都在背地裡與秦行雲有來往,並且都保持著畢恭畢敬的姿態,絲毫不敢怠慢。
那時她便有所懷疑。
可比起一個懂得長生之法的異類,於幕後掌握整個鹽幫的少年天才,好像也算不得什麼世所罕見的身份了。
“所以……你今年到底多少歲?”
沉默許久,段玄月始終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再次開口發出詢問。
對此秦行雲索性麵露微笑:“我雖隻是略懂長生之法,尚未超脫於世,但你正麵問我這樣的問題,不僅有些不禮貌,還有些不明智。你與其關心這些,倒不如先幫我找找製作七星燈的材料。”
“啊?你真要幫桓溫點七星燈續命啊?你們當年的交情真有那麼深厚?”
段玄月大為震驚。
秦行雲臉上笑容則是更甚:“交情倒是其次,我主要是想看看,桓溫多活十幾年,對這天下大勢會有什麼樣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