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明顯的異樣,總能讓人心發生更加細微的變化。
上下打量了秦行雲許久,漁夫依然是覺得眼前這名少年充滿古怪,但他仍舊沒有忽略手上的魚竿,而是一邊保持垂釣的姿勢,一邊微笑著問道:“你這樣就能夠找到來時的感覺了?”
秦行雲點了點頭:“當然,我初到建康的時候,也是這樣陰沉的天,這樣密集的雨,一點一滴,都精準地傳達入了我的心境之中。”
“是麼?那是多久以前了?”
“大概二十多年前吧。”
“哈哈!”
聽到這裡,漁夫瞬間以為秦行雲是在講笑話。
畢竟看其年紀,也就十六七歲的模樣,尚未到及冠之年,哪來二十多年前初到建康一說?
沒想到秦行雲居然一本正經地接著說道:“我並沒有在開玩笑。”
“所以你是想告訴我,你看著隻有十六七歲,可實際上的年齡卻可能比我還大,隻是因為駐顏有術,旁人才看不出來?”
等了半天也沒有釣上來什麼大魚,好不容易來了個陪自己說話的人,雖然言談舉止有些古怪,可漁夫也不想這麼快把秦行雲給打發走,順勢就接過了話茬。
“其實到了我這個階段,純粹的年齡之說已經沒有什麼意義了。”
秦行雲的目光雖繼續落在麵前這名漁夫的身上,可眸中泛起的卻是回憶之色。
恍惚之中,他真的想起了二十多年前,自己剛剛穿越過來的場景。
那時的建康,其實比現在還要繁華一些。
即便那種繁華並不屬於他,美好之下更是隱藏著諸多腐朽與不堪,也依舊無法影響到他當時擁有的那股蓬勃朝氣。
直到他意識到自己跟絕大多數穿越者都不太一樣,既無法激活什麼係統,也無法覺醒什麼特殊天賦,一門心思往上爬,卻始終突破不了寒門與世家之間隔著的那道深厚屏障,仍舊隻能混跡於底層,那股朝氣才逐漸轉為暮氣。
滅亡成漢的那一戰,在桓溫看來,當時充當鼓吏的他是錯聽軍令,方才以退為進,可實際上,他是悲憤交加,故而放手一搏!
這一搏,既還原了曆史線,也成全了桓溫的威名,可真正落在他身上的又剩下些什麼?
唯有上位者的試探與掙紮者的空虛。
若非後來陰差陽錯,峰回路轉,調任運糧官的他在與山匪纏鬥的過程中墜入懸崖,卻大難不死,還遇到了一位雲遊方士,學會了些許奇門玄術,更主動摸索出了通往長生的法門,他怕是早就在那種看不到儘頭的空虛之中迷失了自我。
……
“少年郎?你怎麼不說話了?”
見秦行雲突然一副陷入沉思的模樣,漁夫出聲的同時,也忍不住伸手在他的眼前晃了晃。
秦行雲這才回過神來,眸中的回憶之色瞬間被比利劍還要鋒銳的寒芒所取代:“你的左手背上果然有一道刀疤。”
“嗯?”
漁夫神色驟變。
大雨並未有絲毫停歇的征兆,他卻突然摘下了頭上的鬥笠,露出一張三十左右,留有胡須的成熟麵容。
“你方才用的詞是果然,這麼說,你不僅認識我,還刻意調查過我?”
秦行雲點了點頭,接著索性直言道:“你叫齊不端,建元元年出生,正值舊君駕崩,新君即位之期。康帝司馬嶽的舅父庾冰,曾是潁川庾氏的宗主,又官至司空一職,不僅在朝廷上能夠呼風喚雨,在江湖上同樣培養了許多門客,你父親齊文敬就曾是庾冰手下的門客之一,對吧?”
好不容易偽裝成漁夫,正欲在今日享受一下釣魚的樂趣的齊不端頓時愣住。
而秦行雲則是繼續道:“當然,我來尋你,與你父親無關,更與你現任的丹陽丞一職無關,隻是因為有人要我取你項上人頭。”
“什麼?”
聽到這裡,齊不端再也按捺不住,立刻用著驚疑不定的目光盯著秦行雲:“所以你其實是個殺手?”
秦行雲笑了笑:“我看上去不像個殺手嗎?”
齊不端冷冷道:“你當然不像,一個專業的殺手,為了刺殺目標隻會不擇手段,絕不會浪費時間,可你來到這裡與我閒聊了很長一陣,過程中都沒有突然出手,現在更是直接挑明了自己的身份來意。我很想知道,這是你的另一個玩笑,還是說,請你來的人真的很愚蠢?”
“他並不愚蠢,你也並不聰明,我之所以願意跟你閒聊,隻是因為我對取你人頭這件事情很是自信。當目標陷入絕境,插翅難逃的時候,跟他多說上幾句話,排解一下心中的鬱結之氣,又有什麼大不了的?”
秦行雲仍在笑。
齊不端卻已笑不出來。
因為他的官職雖不高,隻是區區八品,可他年輕時也在江湖上混跡過,知道這世上有一種高手,看似沒有威脅,身上也沒有攜帶武器,可真正產生殺意的那一瞬,取人性命也就是在心念之間。
就算他無法確定眼前的秦行雲就是那種級彆的高手,可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了,他若被動等待秦行雲出招,那跟傻子又有什麼區彆?
哢嚓!
魚竿主動斷裂的那一瞬,幾十根細小如絲線的鐵針瞬間飛出,狂風暴雨之中,它們的行動非但絲毫沒有受到影響,更似乎直接鎖定了秦行雲周身所有的要害位置。
可惜的是,齊不端催動機關的速度很快,但秦行雲出劍的速度明顯更快!
那原本是一柄藏在袖中的長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