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亭下石階砌得高,仰頭看去,隻見一人獨坐亭中,一身天水碧的雲錦外袍,與浩渺煙雨融成一片。
黃葭向那幾位姑娘道了聲謝,便撣落一身雨水,走上石階。
邁過最高一階,那主人忽然轉過頭來,濃眉如遠山,鼻子高挺,下唇微厚,極是英氣。
這張臉落在黃葭眼裡,那真是“化成灰她都認識”。
王預誠見她來了,連忙揖了一禮,“黃賢妹,彆來無恙。”
黃葭反應過來,臉色一變。
她放下魚簍,未有二話,轉身向外走去。
王預誠驀然提袍站起,看向那個灰蒙蒙的背影,急急喊道:“待在崇安這麼些年,你就不想知道外麵的事?”
黃葭腳步頓住,手心裡冰冷的一片,緩緩攤開手掌,低下頭,看見腳下一片昏黃錯落的燈影,那是石亭裡掛著的一盞油燈。
她轉過身,細雨蒙蒙間,對上一雙眼睛。
王預誠笑容晏晏,錦袖一揚,“坐。”
微雨旋止,密雨如絲,湖塘外,石亭中,二人相對而坐。
王預誠提起黃泥小爐,為她倒了一盞茶,汩汩的熱氣逸散。
茶已經遞過來,香氣撲鼻,是王預誠特地買來的大紅袍,對麵之人卻不看一眼。
他二人雖是發小,但早已恩斷義絕,想當初,黃葭在鎮淮樓上破口大罵,放言“老死不相往來”,鬨得極為難堪。
後來,她離開江北,斷絕音訊,如今再見,更是無話可說。
隻不過此刻,她一聲不吭,王預誠卻像是有很多話要說。
“你我到底也是鄉裡親舊,後來聽聞你回了崇安老家,我是該來看看你,隻是那件事出來後,內府的人裡裡外外換了一遍,我諸事纏身,實在不得空,不想,這一拖就拖了七年。”
黃葭斜倚欄邊,仰頭望著那盞油燈,“無妨,我又不想見你。”
王預誠一噎,麵上仍帶著笑。
隻不過,他眉眼彎彎間,不見半分溫情脈脈,臉上笑容有如海棠花一般,有色而無香。
“漁樵之事,既費人力,又仗天時。起早貪黑地過活,這麼多年來,很是辛苦吧。”
黃葭一隻手搭在欄杆上,有一搭沒一搭地敲著,“謀生計,隻要不偷不搶,都是辛苦。”
王預誠麵色一沉,提起燒得“咕嘟咕嘟”的茶爐,看向她,“我知你心有怨憤,可那個時候,我也是形勢所迫、情勢所逼。”
他長歎一聲,望著亭外湖光山色,眼中似有淚光。
“想當初,廟堂之上,朽木為官,殿陛之間,禽獸食祿;功名之徒爭相讎殺,構釁成風,巧伺之黨肘賴頭鑽,靡所不至。”
“你我一介布衣潦倒之人,又如何能與他們作對?七年了,我每每想到那件事,夜裡都輾轉反側,懊悔不已。”
他說著有些哽咽,掏出絹帕輕輕拭淚。
黃葭看向他,麵無表情,“那今日你來此,也是形勢所迫、情勢所逼?”
他猛地一怔,沒想到她說話這般不留情麵,拿著絹帕的手微微頓住。
黃葭轉過頭,向東望去,見湖天一色,南風鼓浪。
亭子中央的黢黑大碳爐透出星星點點的火光,炭火已經不旺了,偶爾發出嗶嗶啵啵的微響。
王預誠整肅了衣冠,淡然一笑,“是也不是。洪武年間,定天下船數一萬一千七百七十五艘,到了本朝,有的作賤盜賣,雇買民船湊運,有的棄之河道,蹤跡難尋。”
“漕船空載返程之時,載貨遲延、棄逃、盜賣比比皆是。如今陛下下旨,當務之急,是要重修舊船,再造新船。”
“我思量著,正是賢妹用武之時。”
黃葭輕嗤一聲,“砍樹的砍樹,劈柴的劈柴,這些事,我乾了,清江衛河的人去乾甚?”
王預誠一噎,眼睛眯起,他原想找個差事作由頭,先將她騙去淮安,這樣日後萬一生了什麼變數,他也有回旋的餘地。
如今被黃葭戳破,他臉上笑容變了又變,終於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