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匆匆而過,又是到了方臨輪休,這日傍晚回到西巷胡同,夕陽西下,金紅色的霞光染透了半天天空。
歐夫子依舊坐在桂花樹下的藤椅上,守望著如一個地標:“臨子回來了?”
說話間,他喝了口水,被嗆著,連連咳嗽。
方臨快步上前,給他順了順背,好一會兒才緩過來。
“老了,老了啊!”歐夫子這麼道。
“是麼,我們掌櫃前幾天也在說,人老了,精力不濟事了。”方臨看了眼方家門口擇菜的方母,也沒回去,乾脆在這邊坐下,和歐夫子嘮嗑。
“他那哪算是老了?這人啊,隻要能自己穿衣服,能自己吃飯,能自己走路,能正常活動,沒病沒災,就不算老了。等七八十歲以後,各方麵大不如前,才算真正老了。像我,有時候被一口飯噎著,半天都出不了聲。”
歐夫子歎息一聲,沒再說這個,問道:“聽你娘說,你們村來的,有個人過兩天要被砍頭?”
“嗯,打算去看看,送最後一程。”
歐夫子說起自己:“我育有三女一兒,隻活下來了兩個女兒。我那個兒子,三歲時受了風寒,發熱不退,渾身燙人,看大夫,用土法子,如生薑插進黃峰窩,灶裡燒紅,開水衝泡,或者針刺舌頭,都沒用。記得那晚,他又開始抽筋,牙關緊閉,翻白眼,按人中,終於醒來,喊了聲‘爹爹’……可沒多久,又抽筋,死了……
他下意識看了看那邊,方母還算年輕,還沒生出白發,所幸,那般日子似乎還遠。
“夫子,我看你們兩個女兒也時有過來探望,怎麼沒見你們也過去住?”方臨想了下,轉移話題道。
還有一個女兒,沒發熱,一直咳嗽,開始咳嗽的第十九個夜晚,沒了。
歐夫子指了下胸口:“隱隱作痛!”
“去看看也好,生生死死,總讓人感悟良多。”
當年送走爹娘,黑發人送白發人,那時的痛是撕心裂肺;送走兒子、女兒,白發人送黑發人,卻是哭不出來,每每想起,這裡……”
這平淡的話語,此刻,好如驚雷在方臨耳邊炸響,他如今尚不能感同身受,但可從其中,聽出一種清醒、克製著的哀傷,極為內斂,猶如平靜湖麵下的驚雷;卻又雋永悠長,如江水綿綿不絕……讓人心中生出莫大恐懼。
“怎麼沒過去?”
方臨張了張嘴,一時竟不知如何安慰,怎麼就突然說到了這般傷感的話題呢?
歐夫子沉浸在這種情緒裡,似有感慨,望著遠方的落日,突然悠悠道:“人生之難,並非穿衣吃飯,日常開支,精神生活也占據同樣重要的位置,當你的親人一個接著一個離開伱時,那刻骨銘心、椎心泣血的感受使人恍恍不知所措。”
歐夫子答著,看了眼廚房忙活的歐夫人:“我都好,可老伴兒她啊,按她的說法,不是女兒不體貼,就是住不慣,不如回來自在。”
“她在家裡,還能煮煮飯、炒炒菜,把飯煮的爛爛的也沒人講,這般有點事情做,時間就容易打發些,到了女兒家,總不是自己的家,好像天天在做客,去廚房,也不好指點,心裡希望飯不能煮硬了,菜要煮爛些,可為了圖個和睦,這些話都不能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