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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少女梳著墜馬髻,上插鏤空牡丹金步搖,楊柳眉芙蓉麵。身穿淺紫色四合如意紋淩雲裙,身形纖細,有弱柳扶風之態。
她提著燈,道了萬福,繼續解釋道:“奴名玉茗,是這兒的管事。春風樓特製荼蕪香,有靜氣凝安眠功效,小公子和這位爺初聞,許是不適應,約莫半柱香就醒了,大人勿急,此香與身體無礙。”
門口傳來驚歎聲:“好劍法!”是玉茗身後的美婦人,她此時俯身一一檢查地上的死屍。並未注意到,一人湊到她跟前,彎腰笑嘻嘻地看著她。
不多時,房子裡全是婦人熟悉的怒吼聲:“劉大柱!你很閒嗎?”
魁梧有力的漢子,露出討好地諂笑,和之前威猛凶悍的樣子判若兩人。
伯父和伯母向來如此,伯父總是無事撩撥,惹得一通罵,但他好像樂在其中?前世,伯父總是被戲稱滄州府懼內第一人,但他一直以此為榮。還記得他當年在春日宴對著一眾同僚大放厥詞,“諸公不知,妻兒美則萬事興。諸公不過豔羨耳。”惹得同僚群起揍之,還被一向不和的崔知府怒斥著:“有辱斯文。”從那以後,伯父滄州懼內第一人的名頭倒是坐實了。
伯父和伯母素來感情好,伯母是將門遺後,最愛騎射。每到秋獵,伯父就是伯母的馬前卒,不是在一旁牽馬,就是在身側遞箭。伯母初來滄州,吃不慣滄州的辣味,也是伯父親手調羹。至於生兒育女,家中中饋,這些事雖說是兩人協商,但許姨的建議,劉伯父怎會不依。
劉家雖不大,但家庭和睦,伯父伯母視她如己出。阿兄和劉姐姐青梅竹馬,感情敦睦。她本以為,他們可以一直這樣幸福下去。
身側的水聲打斷宋慈恩的回憶,身側少女纖纖玉手撥弄桌上茶具,不多時,茶香彌漫。一捧清茶送至麵前,少女垂眸,柔柔地開口:“小姐,請喝茶。”
宋慈恩抬眼看去,卻發現少女小臂內側熟悉的符號,不過隻有閉著的眼睛。她想看仔細些,少女馬上垂下袖子,退回角落裡,動作行雲流水,好似並未注意到宋慈恩探究的眼神。
“這不對。”宋慈恩暗想,她在腦海中複刻少女的動作。“遞茶不會露出小臂,她這是刻意給我看的。可是......為什麼?”
角落裡的姑娘垂眸立在一旁,雖畫著浮誇的妝容,通體氣質卻如溫潤沁玉,絕不是個普通管事。想著,腦海突然閃過一雙含淚的狐狸眼。
刹那間,所有線索串聯在一起,她明白那個符號是什麼意思了。那不是兩個眼睛,是“販人”的篆文變體。隻不過隻取了販的部首和人連在一起,就像是兩隻眼睛。有“兩隻眼睛”的,是賣家。而這些隻有“人”的女孩子是貨品。
她忽地想起前世抄家,在曾是滄州地方官員處,繳獲一本不知所雲的賬本。胭脂淚,美人骨,琵琶曲,十二花神,二十四玉石。賬本不過十二頁,字也不過百十千,卻是多少女孩困頓一生的牢籠。
寒意一寸寸爬上脊梁,即便見過最殘酷的戰場,最陰險的構陷,她還是難以將這些鮮活的生命和一串串數字聯係起來。恍惚間,她想起某人歎息著的話:“你還可以退,但有些人可從來沒見過公平。”
原來這樣的醃臢的事情,那些無聲的枯骨就在眼前。
前世的自己竟然渾然不覺嗎?半是自責,半是心疼,她抬頭看向玉茗,卻發現少女早就踏入門後,微弱的光,逐步消失在濃重的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