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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穿過鬨市,弄堂。
背著竹筐的走販,扛著鋤頭出城的農人,成群遊玩的孩童,賣著早點的商販。道路越來越窄,街邊吆喝聲被甩在身後,隻留有馬蹄踏在青石板的聲音。隨著一個轉彎,在一棵廣玉蘭樹下,是熟悉的牌冕和院落。
一人候在門前,高大的樹影遮住了她滿頭白發。她雙手緊握,踮著腳看向逐漸靠近的馬車。
“秋嬤嬤!!”身旁的劉琳側身一躍,在秋嬤嬤大喊著祖宗的聲音裡,撲進秋嬤嬤的懷裡。
劉琳雙手環住秋嬤嬤脖子,整個身子掛在她身上,語氣帶著少女的嬌嗔:“秋嬤嬤!想我了沒?”
秋嬤嬤無奈苦笑:“想了,我的小祖宗哎。”
晨曦未至,樹影斑駁。樹下的老人,含著笑,麵容慈祥,臉上的皺紋舒展著,並不美觀,但卻十分親切。“秋嬤嬤......”宋慈恩在心中默念。
秋嬤嬤本是許惠萍的乳娘,後陪嫁到將軍府做管事嬤嬤。無論是劉琳姐姐,還是劉瑧哥哥都是她看護長大的。
秋嬤嬤就像是尋常疼孫輩的老人家。每次她和劉琳姐姐闖禍,都是她攔著提著荊條的許惠萍。每次她們跪在祠堂,也是她悄悄送些吃食和護膝的墊子。雷雨夜,也是她一手抱一個,哄著她和劉姐姐睡覺。每每和她說起城裡新潮的事情,她雖不懂,但總是含笑地看著手舞足蹈的她們。即便她們早就長大,秋嬤嬤依舊會變戲法地掏出糖,哄著哭泣的她們。
就連臨終前,秋嬤嬤還抖抖索索地掏出兩個金鐲子,套在她和劉姐姐手上,說這是給她們的添妝。
宋慈恩一直都記得,那年除夕,她病重在床,她哭著問嬤嬤,她是不是要死了。秋嬤嬤心疼地抱著她,對她說:“嬤嬤的小恩恩呀,一定會長命百歲的,不好的都被嬤嬤趕走了,恩恩不怕,恩恩以後一定會萬事如意的。”
想來,快二十年有餘了。
想著,眼前突然出現一雙手,是許惠萍的笑臉,她仰著頭,一隻手握住韁繩,一隻手遞到她跟前。“恩恩,快跳下來,不怕嗷,許姨接著你呢。”
她嗯了一聲,撲進許惠萍的懷裡,懷裡如她想的那樣,暖暖的,帶著太陽的味道。
側頭,卻發現劉大柱賤嗖嗖地對劉琳說:“從你離家,不過兩個時辰,你是怎麼好意思開口的?”
劉琳朝著劉大柱翻了個白眼,扭過頭不看他。
劉大柱湊過去道:“我知道了,原來是隻還沒斷奶的小豬娃子,怪不得這麼愛哼哼。”
劉琳氣急,大叫一聲,從秋嬤嬤身上跳下來,追著劉大柱打。
眼前忽地陷入一片漆黑,是許惠萍用手把她的眼睛擋住了。“恩恩,咱不跟他們學喔。”
她似乎聽到阿兄的憋笑聲音。
過了一會,等她睜眼,許惠萍仍然在控製她不斷抽動的嘴角。
宋慈恩看著不斷深呼吸的許姨,內心全是對她的敬佩。
宋慈恩的手被牽著,眼前麵容慈祥的老人,正低頭微笑看著她,攤開的手心裡,躺著一把熟悉的糖果。
老人笑道:“這是恩恩吧,來,吃糖。”
握著手裡的糖,突然感受到頭上傳來的溫度。她側頭看去,許惠萍摸著她的頭道:“這是我的乳娘秋嬤嬤,你和小琳一樣,喊她秋嬤嬤就好。不要怕,這就是你的家,缺什麼和秋嬤嬤說。至於其他傭人,府內人員簡單,加上外頭鋪子裡的小廝,也不過二十餘人。到見到了,再和你介紹。”
說著,看向秋嬤嬤:“秋嬤嬤,房間都收拾好了嗎?”
秋嬤嬤含笑道:“給川少爺的東廂房和慈恩小姐的西廂房都收拾好了。”語罷,仔細打量宋慈恩道:“恩恩,看著就是個有福氣的娃娃。”
許惠萍聽著點點頭,後忍不住打斷道:“還是要多吃點,你看這胳膊瘦的。到時候要多費些心,調養些身子。哎,對,不是有老烏雞嗎?就今晚吃吧。好像還有些野山菌,到時候,到時候煲湯喝,補補氣血。”
宋慈恩來不及插話,兩人三言兩語間,就把她近一周藥膳食譜確定下來了。她本想開口拒絕,話到嘴邊又舍不得了。掌心早就熱得濕透了,但許惠萍仍握著不散手,濕漉漉的手一如她此時濕漉漉的心。
“許姨?”
“嗯?”
她學著劉琳的樣子,將自己埋在許惠萍的懷裡,“沒什麼,就是想抱抱你。”
許惠萍輕拍著宋慈恩的背,輕聲道:“這孩子。”
“我也要!我也要!”劉琳清脆的聲音一閃而過,有什麼東西重重地砸了上來。
耳邊全是是劉琳笑聲和許惠萍的怒吼聲:“你慢點!”
“真好。”她閉上眼,重生歸來的惶恐,在這一刻終於消弭。
傍晚,劉大柱站在桌前,在劉琳的白眼和許慧萍的苦笑裡,隨著他一句句唱和,各色美食被擺放至桌前。
午時雞,珍珠瑪瑙,下山豬,八仙過海……其實就是雞湯,蘿卜丁炒臘肉,野豬肉,豆腐青菜。若不是見過菜的麵貌,光聽這名確實是看不出來是啥菜。
不過,這名?思索著,刹那間,宋慈恩明白了劉大柱的意思。
傍晚,光逐漸被夜色吞沒,府內的燈火逐漸升起。待到遠山的紅霞看不見影子,宋慈恩提著一盞燈,潛入前院書房。
正如她所料,劉大柱正端坐案前,桌上茶盞擺在一旁,在搖曳的燭火裡,淩亂的書卷下,滄州府的兵防圖若隱若現。仔細看,還能看到,加粗的“邠州”二字。
“你怎麼來了?”劉大柱起身,放下手裡的卷軸。
“不是您喊我來的嗎?”
劉大柱撫了撫胡須道:“哦?我可沒說?你怕是誤會了吧?”
光線昏暗,宋慈恩仰著頭,隻能看到劉大柱腰上金絲勾線的團紋祥雲,這是試探還是考驗?她想著,開口道:“您今兒在餐桌上說的菜名。珍珠瑪瑙代指女眷,午時雞是時間地點,酉時到屋子的中央,即書房。”
劉大柱繼續問:“那不是還有半句嗎?”
“果然是考驗。”宋慈恩想著,仰著頭道“如果不出我所料,您還約了阿兄到亥時見麵吧。”
隨後是劉大柱震耳欲聾的笑聲,格外大的嗓門,悶雷一樣在頭頂響起:“不錯!不虧是宋老弟的女兒,那你繼續說,我找你所謂何事?”
“是那夜的刺客?”宋慈恩差點脫口而出,但她馬上把這句話吞了回去。“不,不對”她想著“絕不會如此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