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塵(1 / 2)

寒冬臘月,狂風席卷了漫天碎雪,風聲獵獵作響吹打著菱花窗,刺骨的寒意透過縫隙直往屋裡鑽。

侍女安夏走到窗前,將寒風擋在窗外,方轉過身來,說道:“夫人,這雪看來是要落一整日了。”

坐在妝奩後的女子身披素白衣衫,烏發如墨傾泄,蒼白的麵容上布滿倦色,隻見她一雙盈盈眼眸如泉水凝漫,低聲喃喃:“這是今年的第一場雪,對嗎?”

安夏見女子身形纖瘦,容色憔悴,不複以往的明媚爛漫,整個人猶如被抽去了靈魂般毫無生氣,心疼地哽咽點頭。

江絮清眸無情緒看著銅鏡內的自己,輕聲說:“安夏,我想見他。”

安夏作為江絮清的貼身侍女,自然明白她口中的“他”,指的並非是江絮清的夫君裴幽,而是她夫君的弟弟,鎮北侯世子裴扶墨。

長安城眾人皆知,江太傅的千金江絮清與鎮北侯世子裴扶墨乃是青梅竹馬,二人郎才女貌且門當戶對,堪稱是整個長安最為般配的一對璧人。

當所有人都認為這二人會順利的結為夫婦時,江絮清卻嫁給了鎮北侯府那失散多年的大公子,裴幽。

“夫人,世子他……”後麵的話,安夏不忍心說出來。

江絮清苦澀一笑:“我知道,他在牢裡。而我將要與他的大哥搬到另一座裴府,從而扶搖直上,開啟新的生活。”

“安夏,你說他現在知曉了一切,是否恨我入骨了?”

安夏通過銅鏡看到她的兩行清淚,抱了上去喊道:“夫人,您也是無辜的,這不是您的錯,世子他從小就寵愛夫人,定然會如往常那般原諒夫人的。”

江絮清身形微晃,淚流不止。

真的會嗎?

此時門檻處不合時宜地傳來一道冷漠的聲音。

“夫人,馬車已在外頭候著了,大公子說若是您還未準備好,他便準許屬下親自將夫人壓上車駕。”

來人正是裴幽的親信李勉,他平日裡最是看不慣江絮清。

眼前這位金尊玉貴的太傅千金嫁給了裴幽後,卻三番兩次與自己的小叔子裴扶墨牽扯不清,主子不僅不計較,竟還對江絮清寵愛有加,反而做錯事的人卻絲毫沒覺得對不起自己的夫君。

若非裴幽實在太愛江絮清了,李勉現在恨不得上去捅了這紅顏禍水一刀。

見主仆二人還是沒動靜,李勉沉臉上前:“夫人,屬下得罪了。”

安夏見李勉竟真敢動手,忙護在江絮清身前,“大膽!你若敢動夫人一根頭發,有人不會放過你的!”

李勉冷笑:“有人?你說的難不成是世子?他如今自身難保了,現在除了大公子,還有誰能護著夫人?”

安夏氣得臉紅,“放肆!你這是不將江太傅放在眼裡?”

“江家已然落魄,江太傅也是靠著那下獄的世子才撿回了一條命,如今大公子才是陛下跟前的紅人,臭丫頭給我滾開!”李勉大怒,用力推開安夏。

江絮清這時冷冷啟唇,“裴幽在何處?”

李勉到底還是怵江絮清的,雖說主子下令了若是她不聽話,大可直接壓上馬車,但倘若他真的動手,主子指不定會心疼。

“回夫人的話,大公子正在地牢。”

地牢……

江絮清心裡陡然發慌,“若想讓我起身離開鎮北侯府,那便叫他現在回來。”

李勉抱臂笑了:“那夫人得再等等。”

“等什麼?”

李勉一字一句,語調加重且殘忍地道:“等大公子,親手了結世子啊。”

**

濕冷的氣溫,雪漸漸停了。

暗不見天日的地牢內燈火忽明忽暗。

獄卒打開了牢房,畢恭畢敬道:“裴大人,請。”

裴幽道:“本官與犯人有幾句話想說,若無重要的事莫要來打擾。”

開門的獄卒是三皇子的人,早前便得到了些風聲,自然不會再多此一舉。

裴扶墨支著單腿靠在冰涼黧暗的牆壁處,看樣子即使滿身血汙傷痕,仍舊未折彎他的傲骨,他挺拔的背脊不曾彎過一分。

烏黑的靴子在他跟前停下,裴扶墨緩緩睜開眼,沉靜幽深的眸色不見絲毫波瀾。

裴幽輕歎:“懷徵,你怎就將自己折騰到這般地步,往日那意氣風發的少將軍去哪了?”

裴扶墨麵無表情,複闔上了眼。

“看來是不想看到我了,那你可想知道陛下是如何處置裴家的?”

裴扶墨嗤笑,“有話就快說。”

落魄成這般了,竟還能高高在上地指使他!裴幽冷聲道:“陛下收回了父親的兵權,並處以死刑,母親與妹妹倒是撿回了一條命,但過不了幾日便要發落至教坊司。”

裴扶墨拳頭收緊,猛然睜開了赤紅的眼,他站起身提起裴幽的衣襟,咬牙問:“慕慕呢?!”

慕慕。那是他的妻子,裴扶墨竟還敢這樣親昵地喚他妻子的小字。

裴幽將裴扶墨甩至牆壁。

鐵鏈發出劈啪聲響,裴扶墨從牆邊滑落,狼狽至極。

心滿意足看到這樣暴怒的裴扶墨,裴幽心裡暢快不已,“壞消息已經說了,接下來還有幾個好消息告訴你,鎮北侯府的謀逆罪陛下禍不及我,慕慕和我即將搬到新的裴府了。”

裴扶墨拖著沉重的鐵鏈朝裴幽邁去,用力揮拳打在他的臉上,“你這個狼心狗肺的東西!竟連自己的親生父母都下得了毒手!”

裴幽被打得右臉一偏,看向裴扶墨這張怒不可遏的俊朗臉龐。

不愧是與鎮北侯曾在戰場廝殺的少將軍,即便下獄兩個月了,被折磨得生不如死,揮拳的力道尋常人亦無法承受。

他吐了一口血沫,朝裴扶墨當胸一腳,狠聲道:“你如今全怪罪在我身上,你可知,害得爹娘如此的正是慕慕!”

裴扶墨倒在原地,不可置信地呢喃,“怎麼會。”

裴幽諷刺冷笑,“半個月前,慕慕是否來牢中見過你?”

半個月前,江絮清托了許多關係才能有機會來地牢見裴扶墨一麵。

在此之前,裴扶墨下獄便是因為幫江太傅調查謀殺朝中大臣真相時,被卷入了太子謀殺案中,事發時,裴扶墨第一時間將裴府摘了出去。

事後裴扶墨下了大獄,昔日繁榮昌盛的裴府陷入困境,鎮北侯找出了此案的疑點,上折要求徹查,陛下這才將人暫時看押沒有處決。

那日江絮清來牢中見他,將所有的過錯都攬到自己身上,自責都怪她才害得裴扶墨入獄,為她父親洗刷冤屈本就是裴扶墨自願,他從未怪過她。

可也是那晚,他二人在牢中互通心意,得知江絮清心裡一直在愛他,裴扶墨為生存的意誌更加強烈,想要從牢中出去,但他如今是重點關押的欽犯,根本無法與外界取得聯係。

他將那能挽回裴府往日榮耀,及洗清他身上冤屈的重要機密都告知了她。

隻有她一人知道。

裴幽望著裴扶墨心如死灰的神情,心裡更為痛快,“我們裴家如今的敗落,正是她一手造成。”

裴扶墨睜著泛紅的眼,沉默不語。

他一句話沒說,但裴幽卻從他的眼神中讀出了他想說的話。

恨吧,裴扶墨越恨江絮清,他便越興奮。

半個月前,江絮清從地牢看完裴扶墨回來便提出要與他和離,裴幽幾乎想都不用想便知她想離開他,投奔裴扶墨的懷抱。

這二人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當初若非他從中使計又怎能娶到太傅千金?

本以為江絮清不喜歡裴扶墨,裴幽一直覺得,這是裴扶墨唯一沒有勝過他的地方,因為他們都未曾得到江絮清的真心。

可一切都在江絮清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後,他無法承受。

裴扶墨是天之驕子,自出生以來什麼都有,就連江絮清愛的也是他!

裴幽上前扼住裴扶墨的脖子,惡狠狠地道:“這一切早該是我的了,慕慕也是。”

“慕慕托我帶你一句話,她說你簡直蠢到無可救藥,為了幫她救父親竟將自己搭進去,所幸當初她嫁的人是我。”

裴幽陰笑著將力道加重,裴扶墨額頭青筋暴起,眼中的恨意像是要噴湧而出,將他徹底撕碎。

他越是恨,裴幽越是痛快。

“彆擔心,裴家不會絕後。”

“你恐怕不知,慕慕已經懷有三個月的身孕。我要做父親,懷徵要做叔叔了。”

語罷,他力道一鬆,裴扶墨從牆壁滑落,猛吐一口鮮血,多日的折磨導致他的身體早已血肉模糊。

身體的疼痛好似全無知覺。

裴扶墨十指緊緊按地,黏稠的鮮血在汙臟的地上留下詭異的血跡。

江絮清。

她便是厭惡他至此。

厭惡到恨不得讓他死,是嗎。

裴幽居高臨下看著猶如喪家之犬的裴扶墨,他已全無往日的光鮮亮麗,現在這樣的他,竟是比當初自己做乞兒時還要悲慘。

裴幽輕嘖一聲,見目的已然達到,從裴扶墨身後走去,慢條斯理地從懷裡取出一把匕首,“何苦呢?勉強一段不屬於你的感情。最終為了個女人落得這般下場。”

裴扶墨緩緩抬起指腹擦掉唇角的血痕,諷刺地笑了起來。

陰暗的地牢內回蕩他悲涼的笑聲,聽得人頭皮發麻。

死到臨頭竟還一身傲骨!

裴幽眼中殺意掠過,猛地一抬手,匕首直接往裴扶墨的心臟部位穿插而去。

“去死吧!”

裴扶墨閉上眼的最後一幕,便是看到了一抹碧青色的衣裙,那漂亮的裙擺隨著走動,輕悠搖曳。

那是江絮清最喜歡的一條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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