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濃重,流遠齋廊下,玉嬤嬤低聲道:“太醫來診過脈了,說是已經有了兩個月的身孕,老奴也詢問過服侍公主的婢女們,都說最近公主胃口不大好,總是神色懨懨。”
“殿下?”
玉嬤嬤說了許久的話,太子許久也沒表態。
“這個孩子來的太突然了,殿下是如何想?況且,公主身份特殊,若是……”
太子如今隻有十八了,尚且年輕著,將來若是想要子嗣也不是問題,尋常男人在成婚前弄出個孩子都算攤上大事了,何況是太子?
若是孩子生下來,將來太子成婚,這孩子便是個隱形炸彈,隨時會毀了太子的籌謀。
玉嬤嬤從前是伺候先皇後的,也是看著李謙長大,對比其他奴仆,她說的話在太子麵前還算有些分量,從得知公主懷孕後,她便細細斟酌了其中的利害。
無論從哪個角度去看,這個孩子都是不能留的。
於太子,或是於公主,那都是個不該來的孩子。
李謙目光看向禁閉的房門,窗紙映出屋內光亮,昏黃的燭光輕微搖曳,有幾分歲月靜好的溫和。
那屋內有他的女人,和他的孩子。
“殿下?老奴說的話,還望殿下能考慮考慮。”玉嬤嬤苦口婆心道:“不止是為了殿下好,同樣也是為了公主著想。”
佳月公主身份本就特殊,太子莫名其妙將她囚禁在此,本就已經毀了那姑娘的一生了,倘若再讓她生下孩子,公主麵臨的困難,不會比太子少。
況且這二人還年輕,做出這種事本就過於衝動,對男女之事了解的又不多,玉嬤嬤現在很是後悔,當初竟是沒有提醒殿下給公主喂避子湯。
一個小小的差錯,竟是鑄下這般無法彌補的禍事。
李謙頷首,“孤知道了。”
玉嬤嬤鬆了口氣,還好殿下還聽她的話。
屋內,佳月聽完這句話,按在門扉上的手一鬆,輕笑了一聲,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麼,轉身又走了回去。
她剛躺回去,房門便被推開。
李謙緩步走了進來,體貼的關上房門,防止外麵的冷風灌進來。
少女背朝外側躺著,李謙隨著走近,腳步不知覺放輕,他撩袍落坐在側,垂眸望著她白皙姣好的臉龐。
“睡了?”
他嗓音輕柔如風,險些讓佳月有瞬間覺得回到了幼時在東宮時的相處。
可她知曉,倘若眼睛睜開,麵對的早已不同往昔。
李謙視線落在她纖細的手指上,指甲蓋比平日裡的粉潤還要更深一層,她或許不知道,當她裝睡時,這些小細節會輕易地將她暴露。
“梅月兒L,倘若你去做細作,定會第一個被揪出來。”
“既然不睜開眼,那便聽孤說。”
李謙靠在床架邊,語速又慢又輕:“我從沒想過這麼早便擁有子嗣。”
他身在皇家,本身就有太多的無可
奈何,就連婚事都不能隨自己的心意,或許將來,他的婚姻會在晉安帝的隨手一指這樣匆匆定下來,又或許,晉安帝還是忌憚著他,遲遲不讓他娶妻。
無論是怎樣的安排,他想,若是來臨了,他定會欣然麵對。
“梅月兒L,我不會娶你。”
至少,現在不能。
倘若她隻是普通的身份,或許將來還能將她納進後宮,可她是梅貴妃的女兒L,父皇不會同意,而他也過不了心裡那關。
佳月眼睫動了動,在李謙不曾看到的視角,淚水已將軟枕洇濕。
“至於這個孩子……”
佳月將淚水擦乾,忽然轉過身來,聲音嘶啞地道:“我不想要這個孩子。”
李謙身軀一僵,擰眉問:“為何?”
佳月沒忍住又流了淚,她笑著問:“太子殿下,我還沒有嫁人,你懂嗎?”
方才他已經說清楚了,他不會娶她。
當然她也未曾奢望過,可若是生下這個孩子,則代表她永遠無法擺脫太子了。
她不想,她覺得太痛了。
嫁人?李謙哂笑:“你覺得成為了孤的女人,你還能嫁給誰?”
“所以呢,殿下是打算一輩子將我藏在這瓊羽園?孩子生下來後,也同我一般永生見不得光?”
佳月搖了搖頭,心裡悲涼至極,原來太子竟是這樣心狠之人。
“將來的事,誰又說的準?如今你我才十七八歲,或許幾年後……”
佳月急聲打斷:“幾年後,殿下娶了太子妃,有了自己的家室後,太子妃會為太子誕下嫡子,而我和我的孩子,更沒有任何價值,或許下場不是被永生困在這瓊羽園,而是死在太子妃手上,或者……太子為了太子妃,去了我們母子的性命。”
李謙唇線緊抿,感覺太陽穴嗡嗡跳的疼,“梅月兒L,我們相識多年,你就是這樣想孤的?”
佳月冷笑道:“相識多年又如何,還不是沒有看清殿下的真麵目?”
倘若她早就看清他的為人,當初聽母親的話不與太子來往,或許根本不會發生這樣的事。
李謙氣極反笑,“你的確不了解孤,孤想做什麼,向來不會容許他人作決定,這個孩子必須生下。”
“你——”佳月氣得臉紅。
李謙傾身上前,笑彎了鳳眸,輕輕撫摸她此時還平坦的小腹,“月兒L,這還有我們的孩子,當心氣壞了身子。”
他攬著她躺下,隨後自己也褪了外袍,一同躺了下來。
掌心還貼在她的小腹處,像極了愛妻子的好男人,柔聲蜜語地道:“孤來時,特地問過太醫懷孕期間需要注意的事,明日起,會有專門一群照料孕婦的奴仆來照顧你,你有什麼想要的,想吃的儘管說。”
佳月瞪著他,“太子殿下可真是有兩幅麵孔呢。”
李謙笑了又笑,“從今往後你會看到孤更多的一麵,畢竟已經是孤孩子的母親了,總不能再像個外人。”
佳月:“……”
真是跟無恥之人無法交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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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冬日(),大雪紛飛(),寒風像是冰刀子般割臉。
今日是除夕的大好日子,幾乎挨家挨戶都喜氣洋洋,唯獨這與外界隔絕的瓊羽園內,與這寒涼的天氣一般,冷冰冰。
太子踏著積雪趕了回來,行至廊下,喊來一名婢女問:“燈怎麼熄了?”
婢女回話:“公主說,除夕是一家團圓的日子,她沒有什麼可團圓的,就吩咐奴婢們早早熄燈,她說想歇息。”
現在時辰還算早,明知是除夕,知曉他今日興許會來,這是故意做給他看。
李謙擺了擺手,“罷了,你們都下去休息。”
“是。”
房門推開,李謙進了屋內,解開大氅掛在架子上。
“你不是很怕黑?為何總是很早就把燈熄滅了。”
屋內點了地龍很是暖和,佳月近來又極其嗜睡,正蜷縮成一團睡得正熱乎呢,忽然就有人把她吵醒。
她不悅地嘟噥一聲:“煩不煩呀?”
李謙眉梢一動,嗯?他若沒聽錯,竟是在這簡短的幾個字裡聽出了些許撒嬌的意味。
他走過去,褪下外袍鑽進了溫暖的被褥,馨香的氣息霎時間讓他渾身的疲憊在這一刻得到放鬆。
“嫌孤煩了?梅月兒L,你最近倒是越發的恃寵而驕了。”
佳月迷迷糊糊地哼了聲,感覺男人的手臂又纏到她腰間,“不準抱我!”
李謙笑了笑,“我抱我的孩子,也不行?”
“不行,這是我的孩子。”
“你不是從前還不想要?”
佳月背脊貼著他的胸膛,覺得背後燙呼呼的,瞌睡都跑了一大半,“那也是我的孩子,太子殿下想要的話,找彆人生去。”
李謙今日倒極喜歡她這幅嬌憨又帶著小性子的模樣,心情大好道:“孤就要你肚子這個。”
這句話讓佳月的瞌睡徹底跑了,她眨了眨眼,再睜開時,眼底沒了任何睡意。
李謙聽她沒說話,還當又去睡了,繼續柔聲道:“孩子都快五個月了,已經可以胎動,你若總說這種話,孩子會聽到的,這次就算了,下次再敢說,孤定不會饒了你。”
懷裡抱著纖柔的身軀,掌心下貼著她隆起的小腹,李謙此刻感受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滿足。
“殿下。”
李謙正抱著她昏昏入睡時,耳邊響起了這道輕柔的嗓音。
他睜開眼,懷中的佳月便轉過身來,看他。
“殿下,我不想這樣偷偷摸摸的住在瓊羽園,我想光明正大的活在眾人的視野下。”佳月平靜的麵容下,沒人知曉她現在有多緊張。
她在給自己和太子一個機會。
倘若太子給她滿意的處理,或許,他們之間還有補救的可能。
李謙眸中閃過糾結,隨後輕笑了聲:“怎麼忽然想說這個,是瓊羽園伺候你不好?”
() 佳月搖頭,“這裡的人都把我當主子伺候,對我很好,可是殿下……沒人想要這樣永遠活在黑暗之中。”
李謙語氣微冷,“我並沒打算讓你一直在這住下去。”
佳月追問:“那我何時能出去?孩子還有幾個月生了,他能擁有光明正大的身份嗎?”
“會有的,你給我時間。”李謙的手臂還纏著她的腰,說這句話時,抱著她的力道都重了。
佳月蹙了蹙眉,望著他麵上的神情。
忽然,她笑了聲,眉眼彎彎道:“好,我相信殿下。”
李謙狐疑:“就這樣信了?”
佳月嗯了聲:“既然殿下承諾了,我又為何不信?況且孩子都快生了。”
未免李謙繼續問,佳月連忙撲到他懷裡,小鳥依人狀地柔柔撒嬌:“今日除夕,有殿下陪著真好。”
這是她第一次主動抱自己,李謙還僵滯了會兒L,隨後溫潤的臉龐浮起笑意。
“你開心就好。”
溫馨的屋內,他與她緊緊相擁,在他看不見的視角,佳月閉上眼遮住了眸中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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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除夕後,佳月愈發的乖順,幾乎太子過來時,她都不再排斥了,而若是有一天太子來遲了,她反而還會心急地讓婢女派人去催一催。
如此驕縱又黏糊的勁,屬實讓伺候佳月許久的婢女們都驚了許久。
“果然,沒有哪個女人能抗拒得了做太子的女人啊,公主還是淪陷了。”
“那是當然,那可是太子,要知道公主肚子裡的這個孩子一出生,那便是陛下的長孫,即便不是嫡出,那地位也是不容小覷的。”
“隻是……”說到此處,婢女們麵麵相覷。
她們心裡也清楚,公主如今還不能麵見世人,更何況還隱瞞著生下了孩子。
佳月反而興致愉悅地依偎在榻間,掌心放在隆起的小腹上,沒事跟肚子聊聊天,或是跟婢女們閒聊,日子過的很是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