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人正伏案處理公務。
一隻鴿子撲扇著翅膀,突然停在他肩上。他轉過頭來看著它,鴿子歪歪頭,那紅寶石般的眼珠也看了看他——
像是驚訝於他為何生得如此俊美。
謝景之取下了它腿上的紙條,上麵寫著“三日之後,宮中夜宴相見。”
他不禁失笑,心說那人還是如此狂妄。
如此時局,竟敢孤身前來赴約,還是在永昭帝麵前。
他輕輕托著腮,半個身子倚在了榻邊。青絲順勢垂落,玉冠有些鬆散。
底下宮人看了,連忙說道“殿下,您發冠有些鬆了,老奴幫您整理一下?”
他輕輕“嗯”了一聲,聽不出情緒。
宮人忙上前替他梳發,心中不禁感歎,太子殿下不到而立,正是為國事操勞之年,晝夜辛勞,她是看在眼裡的。
如今手中三千青絲皆順滑烏黑,竟沒有一根白發。近看之下,天庭飽滿,麵如美玉,當真得了柔妃娘娘的七分真傳。
那鴿子看見宮人上前,便飛到案上,足前染了墨汁,在紙間亂走著。謝景之不便亂動,就尋了個長杆狼毫筆,頗有興趣地逗弄它。誰知那鴿子卻不買賬,幾次三番躲過了他的逗弄,被逼至角落,無奈跳了一跳。
謝景之又欲逗它,它竟驟然發難,扇著翅膀便向謝景之撲來!
眼看那利爪就要抓到他臉上,宮人驚叫一聲,尚未反應過來,他卻躲也不躲。
突然,一道銀光閃過,“啪”地一聲,將鴿子釘在了地上,鮮血四濺。
宮人慌了神,定睛一看,是一把匕首,這才想起來跪下求饒。
門外的人聽到動靜,亦是握著佩劍,跪在地上聽命。
謝景之笑了一笑,也不生氣。
他揮手讓宮人把地上收拾了去,隻對著那侍衛說了句
“查。”
那人應下,匆忙離去。
半晌,他又憑空說道“做的不錯。”
屋裡一時無旁人回話,他接著說“賞三個月月錢。不過放任這畜生進來,該罰,下去自領二十大板吧。”
暗衛冷汗涔涔,道了聲“是。”
也不敢接賞,便下去領罰。
他想起上次因為沒能擋下那“小祖宗”的繡球,便被拉去杖斃的兩位弟兄。相比他們,自己這懲罰已經算是輕的了。真不知那畜生是怎麼了,突然如同發瘋了一般,讓他也驚了一跳。好在自己情急之下擲出匕首,這才宰了那畜生。想到這兒,他不禁有些後怕,又為太子殿下的沉穩感到敬佩萬分。
殊不知便是他不出手,謝景之也會將它製住。隻是比起自己動手,謝景之更喜歡看旁人為他前赴後繼,瀝膽披肝的模樣——
他還在小憩,一人匆匆進來稟報“殿下,查明了。是情報司的鴿子,被人喂了藥。”
“情報司?”他睜開眼,眼中一暗,“誰乾的?”
“殿下恕罪。屬下到時,他已經服毒自儘人看了謝景之一眼,卻又不敢多言。
“是誰?”謝景之鳳眸半眯,似是思索。
這人苦著臉說道“是從姑娘手下升任上來的。殿下明鑒,情報司一向是姑娘負責,這鴿子也是姑娘喂的。如今姑娘一去數月,走前安排了這人來替她,屬下不敢不從。”
姑娘......能被尊稱一聲“姑娘”的,在這偌大的東宮卻隻有一人——
夜來姑娘。
他沉吟片刻,遂說道“知曉了。今日之事不可對旁人說起。若是旁人問起,就說他畏罪自殺,你去另尋一人,暫任這情報司一職。”
“切記,管住你的嘴。”
雖是和顏悅色,卻讓那人背後一寒,頓時跪下連聲答應。
——都說伴君如伴虎,這太子殿下已有君上幾分威勢,喜怒不形於色,叫人膽戰心驚。
謝景之揮了揮手,他便匆忙退下。
他端坐在案前,看著眼前狼藉在幾個宮人的整理中,逐漸恢複了原狀。
清風拂麵,他有些出神。
蓬山此去無多路,青鳥殷勤為探看。
這是她臨行前留下的最後一句話。前日裡,榮華宮暗中派人前往西州,意圖招攬大宛國和克孜爾塔格部落勢力,為公主所用,不成想夜來出手殺了大宛王子,還嫁禍於榮華宮。
兩人皆熟知榮華宮手段,以謝京華那睚眥必報的性子,絕不會善罷甘休。隻是敵暗我明,保險起見,夜來不宜再出麵行事,遂提議不如順水推舟,給他們個機會。
她知道東宮裡必然有謝京華的眼線,於是早早交代了日後之事,招呼也不打一聲,便孤身南下。
他唇邊微微一動,這倒也是她的性子。
——隻是想必她也沒能料到,這後繼之人也是個細作,當真是百密一疏。
南下……鎮南鏢局。她不願回來,想來不單是為了調查那玉,亦是南方勢力尚未表態,她要做這“青鳥”,為他探看一二……
他摩挲著袖口繡著的滾邊暗紋,這是他思索時的習慣。彼時他還是三皇子,朝中明爭暗鬥,便是如此枯坐殿中,運計鋪謀,深思熟慮,一坐便是徹夜,不知磨壞了多少件衣服。
如今身居東宮之位,卻也沒能清閒半點。且不說父皇忌憚他勢力獨大,有意縱容謝京華與他相爭。便是這東宮之內,也風波不斷,隨時都有人想取他性命。
先前顧忌“姑娘”的雷霆手段,不敢動手。如今她遠行數月,這些鼠輩紛紛露頭,便要伺機而動……
忽然,門外傳來爭執之聲——
“我可是殿下的客人,你們憑什麼攔我?”
侍衛一言不發,隻用佩刀攔著——太子殿下未曾發話,他們可不敢替主子做決定。
是她。
他想了想,揮揮手示意放人。隨即,一個渚色倩影蹦跳而來,如同一團霞雲。
那“霞雲”一邊快步飄來,一邊告狀
“景之哥哥,他們說你這兩天身體不好,我便想著來看看你。誰知道門口的人一直攔著我!”
她走近後,小嘴一撇,有些委屈。
他倒了杯茶給她,說道“先喝口水緩緩。”
彆的不說,能讓當朝太子殿下親自看茶的,除了當今天子,恐怕也唯有麵前之人了。
對方也不推辭,接過了茶,一飲而儘。
她確實有些走急了,緩了口氣,才說道“景之哥哥,你整日坐在這裡,便是沒事也坐出病了。還不如和月兒一道出去走走。這皇宮裡太悶了,不如外麵有趣。”
若是讓有心之人聽了,免不了又要怪她“咒其生病”之類的胡話,隻是謝景之卻不甚在意地笑了笑,問道
“月兒不是在練舞,怎麼有空來我這呢?”
“是在練呢,可我去小廚偷偷拿吃的那會兒,聽到兩個嬤嬤說,景之哥哥最近憂思難眠,太醫開了些安神的方子,正要給你熬煮,月兒擔心你,所以才跑過來看看。”
月兒清澈的眼中寫滿了擔憂。
“怎麼會睡不著呢?景之哥哥是遇到什麼煩心事了嗎?”
謝景之了然,不動聲色地摸了摸她的頭頂,說道
“無甚大事。隻是秋冬交替,有些受涼,倒是惹月兒牽掛了。”
“才沒有牽掛呢。”月兒麵上有紅霞掠過,“月兒隻是擔心,好不容易練了一支舞卻沒有人看罷了。”她突然又想起什麼,反應過來,“竟是受涼了?景之哥哥你向來畏寒,前日裡月兒不是差人送了個手爐過來,你可有用著?”
他點頭“用著呢,你看。”
他從榻上取來這精致過頭的雕花小手爐,又擱在腿上。
月兒見狀,這才減了幾分擔憂,說道
“快入冬了,景之哥哥這屋子裡一定要燒得暖些。夜裡風大,切莫敞著門窗,不然腿又要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