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之後,霍光被召進了宮。
與他一同進宮的,還有曾在劉據鎮撫南越國期間領兵策應的伏波將軍路博德,和名將李廣之孫李陵。
“路博德,李陵,如今劉據與趙破奴出征西域那苦寒之地已有些時日,雖然斬獲頗豐,但也已身心俱疲。”
當著霍光的麵,劉徹對路博德和李陵說道,
“朕命你二人攜帶虎符節杖,一主一裨前去接替他們,你二人可有信心?”
“這……”
二人麵麵相覷,一時之間竟不敢接話。
他們自然非常想去接替劉據和趙破奴,畢竟最近這兩年下來,隻要是去了西域的人,幾乎每一個都立下了大功,尤其是這些趙破奴、王恢這些個主要將領,幾乎個個都已確定可以封侯。
甚至就連一些前往西域傳詔的使者,順路就能撿到功績,隨隨便便加官進爵。
因此現在朝中已經有不少人開始羨慕嫉妒,巴不得也被劉徹派去西域那個遍地都是功績的地方,說不定也能讓自己再進一步。
不過要讓他們去接替劉據和趙破奴。
那可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
如今西域的一片大好形勢,包括匈奴的望風西逃,全都是劉據和趙破奴等人促成的,對了,還有已經病逝的衛青。
這個時候前去接替劉據和趙破奴,那與跑去摘取勝利果實也沒有什麼差彆。
因此這話雖然是劉徹主動問出來的。
但誰要是真答應下來,屁顛屁顛的去了,那事後八成是要被人詬病,被人戳脊梁骨的。
何況劉據是什麼人?
那可是皇長子,就算此前被廢了太子之位,可天子一天沒有另立太子,他便依舊是最名正言順的皇位繼承人。
哪怕不考慮現在,也得考慮以後吧?
現在誰敢去摘了劉據的桃子,劉據未來若繼位大統,說不定還要再加倍奪回來,這後果可不是他們這些個做臣子的承受的起的。
“?”
霍光聞言亦是有些驚疑,不過他始終低垂著腦袋,哪怕眼底最深處的那絲微不可聞的波動也不表露出來。
他也不確定劉徹現在究竟是什麼意思。
不過他心中早有自己的擔憂。
他覺得劉據在西域的表現實在有些張揚,就算真有能力也不該全部表現出來,一舉征服了大半個西域不說,還將匈奴也給打殘了,逼迫其不得不舉族西遷。
他還清楚的記得劉據此次出征的任務是什麼。
隻是攻打樓蘭和姑師而已。
甚至是否攻打姑師,還要視情況而定,並不是確定的目標。
結果劉據不但超額完成了任務,還如此發揮主觀能動性,一舉辦成了衛青和霍去病都未曾完成的目標……
霍光覺得這很不好。
劉據不該如此鋒芒畢露的,有時候做得太多也不是好事,不如聽從劉徹的詔命指哪打哪,完成任務之後立刻回來複命,如此可以少節外生枝。
何況劉據做的比“太多”還要多了許多。
這功勞蓋過了衛青和霍去病不說,恐怕連劉徹這位天子都蓋過去了。
再這麼下去,本來是好事,恐怕也會變成壞事。
他雖然能夠理解劉據被廢之後立功心切的心態,但是做到這一步,已經是畫蛇添足了。
就算劉據的能力的確可以辦成此事。
也該先韜光養晦,等到真正繼位大統,手握權力之後再去做。
何況這功勞又不會長出腿來跑掉。
現在以皇子身份做到這些事情是功績,以後以天子身份做到這些事情就不是功績了麼?
成為千古一帝難道不比做個廢太子香麼?
心中想著這些。
霍光覺得劉徹此刻忽然打算命路博德和李陵前去摘桃子,應該正是有了劉據“功高蓋父”的顧慮。
“朕問你們,你們可有信心?”
劉徹的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隻是聲音沉悶的又問了一遍。
“回陛下的話,末將就算不如殿下與趙將軍十一,也斷然不敢辜負陛下的期許。”
路博德連忙躬身回道。
李陵如今年紀尚輕,還在建章營任建章監,稍微不如路博德這種成名已久的老將老道,聽了路博德的話之後才反應過來,也是連忙躬身道:
“末將雖不才,但寧死也不敢辜負陛下的期許,更不敢落了大漢的威名,願舍命報效陛下與國家!”
李陵是真的特彆心動,激動的雙腿都在顫抖。
這是一次千載難逢的機會。
如果他真能領兵前往西域攻伐蠻夷,那麼便有機會完成祖父李廣一生都未曾完成的夙願,同時也有機會重振李氏的將門之風。
現在的李氏,雖然相對一般人要好一些,但比起當年已經算是沒落了。
自他的叔父李敢被霍去病射殺之後。
如今隻有他一人在朝中任建章監,說白了就是天子的侍衛,剩下的人都成了朝廷邊緣人,連吃朝廷這碗俸祿都難,
有時還要靠他接濟才能過活。
所以沒有人知道,他心中有著怎樣的渴望。
“既然如此,朕便教蘇文擬詔了,你二人也回去好生準備一番,這幾日便動身前往西域接替劉據與趙破奴。”
劉徹點了點頭,三言兩語間就做了決定。
如此待兩人謝恩退下之後,他才終於將目光投射在了霍光身上,開口問道:
“霍光,你是否對朕剛才的決定感到疑惑?”
“微臣不敢。”
霍光心頭一顫,連忙回應。
“你該疑惑,劉據既是皇長子,亦是你的表弟,他一個人代表著你們衛霍兩氏的利益。”
劉徹又淡淡的道,
“朕不相信劉據的利益受損時,你心中會沒有絲毫波動,不會為他感到不平。”
“?!”
霍光的心臟又狠狠的揪了一下,他從劉徹這番話中聽出了極為嚴重的敲打意味,於是立刻跪在地上俯首道:
“陛下明鑒,微臣自進宮之日起,便隻忠心陛下一人,眼中亦隻有陛下與大漢的利益,絕無半點衛氏霍氏的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