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港口邊上人頭攢動的同時,碼頭旁邊一艘拉牲口的貨船上,同樣擠滿了衣衫襤褸的人。
他們神情呆滯,眼神麻木,就像塞滿隔壁貨船的雙頭牛一樣。
這時候,幾名穿著外骨骼的男人登上了甲板。
其中一人用等離子槍割開了拴在鐵門上的鎖鏈,另一人則走到了他們的麵前,打開頭盔的揚聲器高聲說道。
“你們自由了。”
甲板死一樣的寂靜。
麵對船頭傳來的動靜,那一張張臉無動於衷,甚至都沒往這兒看一眼。
老白不禁有些尷尬。
跟在他旁邊的幾名玩家則是交換了下視線,小聲的交頭接耳了兩句。
“你想到了什麼。”
“軍團的克隆人。”
“哈哈,我們想到一塊去了。”
看著一時間不知說什麼的老白,方長歎了口氣,走到旁邊拍了拍他肩膀。
“你這樣沒用的……我來吧。”
說完,他上前一步,看著蹲在甲板上的那群人,用人聯語喊了一嗓子。
“我們是聯盟,幸存者們團結起來組建的聯盟。”
老白驚訝地看著他。
方長給了他一個放心的眼神,俯視著那一顆顆垂下的腦袋,提高音量繼續說道。
“在來這兒之前,我們見過一些你們受苦難的同胞,他們的勤勞、樂觀、勇敢給我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無論麵對多麼糟糕的狀況,他們都未曾放棄過……擁擠悶熱的船艙,看不到儘頭的旅途,其他人的白眼,以及你們能想象到的一切。”
“後來我們找到了能收留他們的地方,給了他們一些用不上的木頭和乾草,他們很快便在海灘邊上蓋起了成片的屋子。我們接著又給了他們土地和種子,他們立刻將那兒開墾成了農田和種植園。我們隻要拉他們一把,他們很快便知道接下來該去哪兒。”
“我以為你們既然是他們的同胞,多少會和他們有點兒像,結果當我們站在這裡,你們就用你們的後腦勺看著我。”
那聲音淹沒在了滾滾的海潮中。
一些人將頭抬了起來,但僅僅是不到一秒的眼神接觸,便又很快地將頭埋了下去。
就好像自己的眼睛有多麼的肮臟一樣。
方長注視著他們,眼神中帶著幾分憐憫。
巨石城也發生過類似的事情,但鞭子抽過來的時候,那兒的人是會動一下的,甚至於在聯盟來過之前,賭場的血流了一次又一次。
也正是因此,即便希德老爺權勢滔天,也不敢做的太過火,該巧立名目的時候還是得立一下。
但婆羅行省的情況則完全不同。
當繩索套上脖子的時候,他們不但欣然接受,將希望寄托於來世的輪回,甚至學會了用屁股代替嘴呼吸。
“……帝國奴役了你們的父母,兄弟姐妹,妻女孩子,將你們賣去礦山,采石場,種植園,一切他們自己不願意去的地方。而你們就蹲在那兒,像個牲口一樣對著海發呆。”
“你們生來就是為了做這件事兒的嗎?看著我的眼睛!不敢的話就看看你們旁邊的那艘船,那關在籠子裡的豬和牛,你們現在這幅熊樣和它們有什麼區彆?一群披著人皮的鬣狗讓你們蹲著,你們就老老實實地蹲著,你們知道我們在河穀行省是怎麼做的麼?我們會扒了它的皮!把它們燉成湯!”
“隻有畜生才配待在籠子裡,你們應該讓它們滾進來,而不是替它們蹲在這破船上!”
“都給我起來!”
那吼聲如同一道驚雷,撞碎了那拍在船舷上的浪花,也擊碎了那一根根纏繞在心中的枷鎖。
那一顆顆埋著的腦袋終於抬了起來,一同抬起的還有一雙雙輕觸在甲板上的膝蓋。
那些抬起的童孔終於不再躲閃。
裡麵有的寫著錯愕,有的寫著驚訝,也有燃燒著熊熊的怒火,也有的還帶著幾絲茫然。
但無論那是什麼,都好過之前的渾渾噩噩、
看著那一雙雙屬於人的眼睛,和那些陸續從甲板上站起來的人們,方長略微滿意地點了下頭。
“很好,看來你們是有一些勇氣的,雖然還不夠多,但不夠的那部分我們會借給你們。”
說著,他從腰間取出一把手槍,朝著甲板上站起來的那群人狠狠地扔了出去。
一些人受驚地往一旁躲開,一些人抱著頭又蹲了下來,但也有人勇敢地伸出了手。
最終,一名剃著短發、身形健碩的男人搶到了那把槍。
他將槍緊緊地握在手中,高高舉過頭頂,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個穿著外骨骼的家夥。
方長對這家夥的眼神很滿意。
康慨和勇敢都是能裝出來的東西,但下意識地反應不會有錯,這群扶不上牆的爛泥巴裡,還是有值得拯救的家夥的。
“你的名字,大聲告訴我!”
脖頸青筋暴起,那人用儘全身的力氣吼道。
“拉西!
”
站在老白身後的幾名玩家險些沒繃住臉上的表情,不過所幸帶著頭盔倒也沒有人注意。
方長則是目光炯炯地看著那人,麵不改色地大聲吼道。
“很好,拉西!從現在起,你就是這些人的頭兒,複仇者聯盟第一兵團的團長!”
“不用等到明天!就現在!我們現在就去拔了那群鬣狗的皮,瞧瞧那張皮下麵藏著一張怎樣醜陋的嘴臉!”
“跟著我!去拿你們的槍!”
“噢噢噢!
”幾乎就在話音落下的瞬間,甲板上爆發了震耳欲聾的吼聲,一雙雙渾濁的童孔徹底被憤怒和渴望點燃。
他們狂熱地望著站在船頭的那人,就像在仰望他們的神靈。
站在老白、方長身後的幾個玩家驚訝地交換了一下視線,在通訊頻道中竊竊私語。
“好家夥。”
“方長老哥現實中是乾啥的來著?”
老白看著方長,表情帶著一絲不解。
“我們不是來搶人口的麼?”
按照原計劃,將這些裝著奴隸的船開到薯條港就算完事兒了。那裡有他們的同胞,自然有人會教他們如何開始新的生活。
但現在給他們發槍,無疑是在節外生枝。
望著那群沸騰的奴隸們,方長笑眯眯地輕聲說道。
“把這些人帶去薯條港有什麼用?我們需要的是奴隸嗎?就他們剛才那副衰樣,倒給我1000第納爾我都嫌貴。”
老白剛想說其實可以用流民之家的辦法,但很快想到那辦法對這兒的情況來說太慢了。
雖然實踐證明流民之家確實幫助了大量生活無法自理的奴隸掌握一技之長,重新融入到了聯盟的社會中,但它的運作方式本身就注定了,它的承載能力是有極限的。
況且那玩意兒的實施存在一個前提,那就是當地幸存者存在自救的意願,並且願意幫助其他和自己同樣受苦的人。
這兒的人隨便揪一個出來,隻要能賴活著都覺得自己沒毛病,逮著一個半死不活的家夥出來,其他人又都覺得那是他自己的問題。
或許隻有讓他們去流一點血,才有一點點希望結束這個輪回。
但也隻有一點點。
見方長似乎已經有了主意,老白繼續問道。
“那你接下來打算怎麼做?”
方長朝著旁邊幾艘船看了一眼,微微眯起了雙眼。
“那兒還有幾艘船,等一會兒給他們發了槍,我打算派一隊人帶他們去攻打這座聚居地最大的監獄。”
位於黑水街的羅威爾營地。
根據斯斯在某個持續更新的觀光貼中的記載,那座營地在一個多世紀前曾經是一座容納數千餘幸存者的庇護所,甚至於一部分當地人認為那兒才是金加侖港這座聚居地的前身。
不過,無論那座營地以前是乾什麼用的,現在它都成為了西嵐帝國皇帝陛下的私人產業,由總督府負責打理。
除去因為莫名其妙的原因而遭到迫害的月族人,那兒還關押著大量破產的債務奴隸以及部分身份特殊的犯人,其數量甚至占到了整座聚居地的5%!
一個月前,白熊騎士團攻占並燒毀的集中營隻不過是用來臨時安置奴隸的“倉庫”,本身的守備並不算森嚴。
而羅威爾營地,才是這座聚居地奴隸貿易的源頭。
在推行聯盟的法律之前,他們首先得將那個地方給拔掉,否則不管做什麼都是浪費表情。
而作為皇室權威的象征,攻占羅威爾營地對於喚醒當地反抗力量信心的重要性也是非同尋常的。
看著方長,老白遲疑問道。
“他們還沒接受過訓練,這對他們來說會不會太早了?”
“現在動手,他們麵對的隻是一些獄卒,和被我們打殘的城防軍,再等幾天就未必了。”
頓了頓,方長繼續說道。
“而且在接受訓練之前,他們更需要的是信心。我們得讓他們意識到,他們的敵人其實不堪一擊!”
……
船上的奴隸一窩蜂地下了船,港口邊上的一眾行商們瞧見了卻是望眼欲穿。
尤其是幾個西海岸來的大鼻子,看著聯盟的人竟然將船上的奴隸給趕了下來,頓時急的嚷嚷了起來。
“你們做什麼!那是我的奴隸!”一名威蘭特行商氣憤地喊道。
從碼頭上走下來的方長正好瞧見了那個義憤填膺嚷嚷著地家夥,順勢將剛解下來的鐐銬丟到了他懷裡。
“自己去抓吧。”
被那鐐銬砸在了胸口,那威蘭特人行商下意識地雙手接過,抬頭卻看見聯盟的士兵從倉庫拖來一隻隻裝著軍火的木箱,砸開鐵索取出裡麵的步槍,直接發給了他那群奴隸們。
那行商的臉色一陣鐵青,差點兒沒吐出一口老血。
那一隻隻木箱他當然認得,正是昨天他交割給港口倉庫,用來交換這一千多隻牲口的貨款。
看著那一個個抱著步槍愛不釋手的猴子,他咬了咬牙,最終還是吞下了這口氣。
縮回人群中不敢再吱聲。
麵對著那一雙雙注視著自己的眼睛,方長清了清嗓子,抬起雙手繼續說道。
“這是我們與帝國的矛盾,和你們無關。我們打我們的,你們繼續做你們的買賣,甚至於……從現在開始港口的稅收減半。”
“當然,奴隸貿易怕是做不了了,我們不承認人對人的所有權,也不歡迎任何奴隸販子來這兒。”
“不過如果你們願意去銀月灣進一批我們需要的貨物到這兒,我們保證你們能賺的盆滿缽滿。”
“我們會用第納爾或者銀幣付款。”
扔下了這些話之後,方長吩咐人聯語熟練的玩家,對所有打算通過碼頭的人進行身份登記,接著便去了下一艘船。
就在身份登記完成的同一時間,那些湧到港口的奴隸們也紛紛完成了武裝,足足武裝出了一支兩千人的隊伍。
雖然他們大多拿著栓動的開膛者步槍,隻有少數抱著刀片突擊步槍和pu9衝鋒這類自動火力,而且大多都沒有接受過專業的軍事訓練,但此刻他們的戰鬥意誌卻是如火焰一般高漲。
除了這兩千人之外,更多沒分到武器的人們,也都紛紛拿著棍棒和殺魚刀跟在後麵,一副殺氣騰騰的模樣。
除了老人、婦女和孩子,幾乎所有人都站了出來,憋著滿腔的怒火準備去解放他們的同胞和家人。
現在的他們完全是憑著一口氣擰成的繩子,這時候如果有哪怕一秒鐘的猶豫,都有可能讓這根繃緊的繩子斷掉。
看著抱著步槍走到自己麵前、臉色因為呼吸急促而漲紅的拉西,方長拍了怕他的肩膀。
“不必害怕,我們會和你們並肩作戰。”
說完,他朝著一旁殺人之匕以及百餘名整裝待發的燃燒兵團弟兄們,大聲喊道。
“現在!掩護我們的複仇者們,朝著羅威爾營地前進!去解放那些被關押的奴隸!”
那扛著步槍的奴隸們發出了撼天動地的吼聲。
“噢噢噢!
”
……
中午十二點,隨著一聲劃破寂靜的炮響,燃燒兵團的第二階段攻勢正式打響,而這比最初計劃中的時間足足提前了兩天。
目前由燃燒兵團控製的區域主要集中在港口附近那幾條以鬱金香命名的街道上,由一條名為“騎士一路”的環形公路與其他城區分割,並以西北方向的總督府為火力支點監視著金加侖港北邊的大片城區。
相當於,聯盟目前控製的區域就像一個不規則的五邊形,而羅威爾營地則位於這個五邊形的東北側。
如果能夠將羅威爾營地拿下,聯盟實際控製區域將能夠再向東北方向延伸至少一公裡,並和位於西北方向的總督府形成掎角之勢,在地圖上拉出一條與海岸線平行的控製線。
而此時此刻,退守貧民窟的阿比南將軍根本不知道聯盟的打算,還在試圖糾集所剩不多的部下和剛剛拉來壯丁策劃著反攻,把總督大人和住在鬱金香街上的那群老爺們給救回來。
如果還想活命,這是他唯一的辦法。
然而就在這時,一發迫擊炮彈忽然“嗖”地的一聲落在了剛剛修築好的防線上。
隻聽一聲轟的爆響,堆在路中間的沙袋牆瞬間給掀翻了過去,連同蹲在沙袋牆後麵的幾名帝國士兵也一並倒在了地上。
不等駐守在街上的百人隊回過神來,一枚枚呼嘯的子彈伴著喧囂的槍聲嗖嗖飛來,緊接著街道的另一頭響起了震耳欲聾的喊殺。
“殺啊!”
“老子跟你們拚了!”
“嗷嗷嗷!
!”
聽著山呼海嘯的喊啥喊打,躲在掩體後麵的帝國士兵們都蒙了。
他們沒記錯的話,登陸港口的隻有不到一支千人隊的士兵才對。
然而聽著這將耳膜震的生疼的喊殺,怎麼感覺像是有上萬人在朝著他們的陣地衝鋒?!
坐鎮指揮的阿比南將軍也看傻了眼。
他此刻的位置看的要比前線士兵清楚的多,那些朝著他們陣地衝來的炮灰壓根兒就不是聯盟的人,分明是低賤的月族人奴隸!
意識到了這一點,他的心中頓時怒火燃燒,死死地握緊了拳頭。
這幫卑鄙無恥的小人!
竟然將帝國的武器發給那群卑賤的奴隸!
還有那些奴隸也是愚蠢且不自知,根本不明白自己在做什麼,竟然甘願做一群強盜的炮灰,向站在他們身後的帝國捅刀子!
“給我開火!炸死這幫狗曰的玩意兒!”
他怒吼著下令炮手開火,自己則帶著衛隊向後退卻,暫避那來勢洶洶的鋒芒。
架在街上的三門100mm火炮瞬間噴出憤怒的火舌,三道粗長的曳光撲向人群,瞬間在人群中轟出了一片鮮血淋漓的豁口。
然而那血腥的一幕並沒有將衝鋒的人群喝退,人對過於接近和過於遙遠的死亡有著天然的疏離感。
尤其當熱血噴到臉上時,看著那近在遲尺的仇敵,燃燒在一雙雙童孔中的怒火更加的猛烈了。
這幫家夥從來就沒將他們當成過人,掛在他們脖子上的標簽甚至還趕不上兩個腦袋的牛。
既然如此——
他們自然也不必將它們當人。
“——在河穀行省,我們會剝了鬣狗豺狼的皮,把它們做成燉肉!用它們骨頭熬的湯喂狗!”
“衝上去!讓我看看你們值不值得拯救!”
那聲咆孝悄無聲息地淹沒在了人群的喧囂,僅僅半分鐘憤怒的月族人奴隸便跨過了那散落一地的沙袋牆。
他們的速度甚至比聯盟的迫擊炮更快,短短幾個呼吸的時間就將刺刀捅進了開火炮兵的胸膛,用刮魚鱗的彎刀一刀一刀砸碎了他們的腦殼,為那倒在街上的數百名同胞報仇。
看著這群憤怒的野獸,無論是守在陣地上的城防軍士兵還是圍觀的幸存者們都嚇傻了眼。
阿比南的眼中更是寫滿了恐懼,手腳冰涼顫抖且發麻,開合著的嘴唇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從前線撤下來的副官一臉狼狽地跑到了他的身旁,神色慌張地看著阿比南將軍說道。
“長官……那群奴隸已經瘋了!隻靠我們根本不是他們的對手!我們撤吧!”
他的身旁還跟著幾個從前線僥幸撤下來的機槍手。
在無人機的指引下,聯盟的迫擊炮精準地送走了他們藏在貧民窟土房子裡的機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