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威爾營地。
剛下完的大雨,將那殘留在泥濘中的血跡衝進了街邊的水坑,泥土的芬芳中帶著一絲散不去的血腥。
不過這兒的人們似乎早已對死亡習以為常,以至於那染紅街道的鮮血就像白流了一樣。
先前被100mm炮轟開的大門前,黑壓壓地圍了一圈看熱鬨的貧民。
其中有住在附近街上的人,也有剛剛被救下的奴隸,以及在營地門口站崗的複仇者聯盟第一兵團民兵。
而此刻人群的中央,正站著十個民兵。
他們的胳膊上都綁著識彆身份的白紗布,雙手都被塑料條反綁著捆在了身後,然而臉上的表情卻是各不相同,有的一臉怒容,有的滿不在乎,還有的臉上寫著不服氣,亦或者預感大事不妙的忐忑和猶豫。
而就在他們旁邊不遠的地方,正躺著一男一女兩具屍體。
男人看著三十出頭,女人約莫二十五六,應該是一對夫妻。前者腹部被刺刀剖開,後者的額頭上印著一枚血洞,倆人身上都有著明顯的淤青和傷痕,死前似乎是吃了不少苦頭。
在那兩具屍體的旁邊,兩個披頭散發的女孩正裹著一件勉強遮體的毛毯,蜷縮著身子坐在泥地裡瑟瑟發抖,失去表情的臉上凝滿了恐懼和呆滯的淚痕,以及泥水一般的汙漬。
倆人似乎已經忘記了如何哭泣,隻是有一搭沒一搭地發出聲音,就像擱淺在岸上的魚。
看著那夥被繳了械的民兵巡邏隊,躺在地上的屍體和屍體旁邊裹著毛毯的倆個姑娘,剛從營地門口出來的殺人之匕用腳指頭都猜到發生了什麼,但還是看著站在倆姑娘旁邊的四名玩家確認道。
“發生了什麼。”
山河入夢上前了一步,收起了頭盔的目鏡,瞥了一眼那群被繳了械的家夥,如實彙報了當時的情況。
“……我們當時在黑水街附近避雨,突然聽到一聲槍響,出來之後就看到那些家夥正從一間民宅裡出來。”
行動錄像中有完整的記錄。
他不想過多描述當時的情況,隻能說畜生乾不出來的事兒都讓這幾個家夥乾完了。
從這玩家臉上的表情已經大概猜到了事情的經過,殺人之匕看向了那幾個胳膊上綁著白條的民兵。
雖然聽不懂這些鐵人在交談什麼,但那幾個民兵到底是能看懂殺人的眼神。
為首那人立刻慌了神,喊出了聲來,試圖為自己辯解。
“那個男人!他是羅威爾營地的獄卒!我們在他的家裡找到了帝國的步槍和獄警的衣服!”
“你能證明他的槍和衣服不是撿來的嗎?而且誰允許你進他們家的!”殺人之匕死死的盯著他,“就算他是獄卒,就算他乾了不可饒恕的事情,和他的家人有什麼關係?”
那幾人明顯是一臉不服氣的表情,甚至於看向他的眼神中都帶著一絲無法理解。
為首的那人沒有說話,站在他旁邊的那人上前了一步。
“我們是進去避雨!而且……你們不也進去了嗎?我看見他們是從一棟民房裡出來!”
說著,那人扭頭看向了一旁繳了他們械的那四個鐵人,臉上帶著忿忿不平的表情。
殺人之匕看向了山河入夢。
後者表情一滯,尷尬地解釋道。
“我們確實進去了,但我們真就隻是進去避雨……而且我還給了錢,那家人可以給我們作證。不,你要是不信的話,我可以把行動記錄儀打開,我全程都有開著。”
零衝的臉色一變。
臥槽?
這要是在這兒放,他豈不是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了?!
好在殺匕老兄並沒有這麼做,隻是伸手在vm上摸了兩下,估計是和其他玩家商量該咋處理了。
眼見事情似乎有趣了起來,圍在周圍看熱鬨的人群也漸漸多了,紛紛朝著這邊指指點點的議論。
“鐵人”和那群扛槍的奴隸們起了內訌。
他們隻好奇這場鬨劇會以什麼樣的方式收場。
還有躺地上那位,似乎有人認識,幾個住在附近的幸存者興奮地小聲交頭接耳著。
“阿布希克好像確實是羅威爾營地的獄卒,我之前聽誰說過,好像就是他自己說的。”
“我怎麼聽說他是個擦皮鞋的?”
“得了吧,那家夥就是個搬運工,而且還是個愛吹牛的醉鬼,沒準兒明天他就變成陛下的禁衛軍了。”
“他還有錢買酒?!”
“他哪來的錢!每天就蹲在碼頭上撿那些水手們喝剩下的東西。上次我還看見有人尿了一瓶給他,他撿到嘗了口,硬是全給喝完了,回頭還和我們說威蘭特人的酒喝起來怪甜的。”
“哈哈!”
“可惜了他那兩個女兒,跟著老爹一起倒了黴,嘖嘖。”
“臉看著還挺不錯啊,就是臟了點。”
“受了這麼大委屈,肯定需要安慰吧,嘿嘿。”
這時,人群背後響起了喇叭聲,一輛車頂焊著機槍、沙漠色塗裝的輪式越野車開了過來。
人群紛紛避讓。
車門推開,方長從車上跳了下來,無視了那圍觀的人群,徑直走到了殺人之匕的麵前。
“情況我已經了解了,那個拉西呢?”
他的話音剛剛落下,那個剔著平頭的男人便從營地門口的方向走了過來,恭敬地頷首說道。
“大人,您找我?”
他的胳膊上纏著白色的紗布,背後背著一把“刀片”突擊步槍,臉頰印著一道還沒結痂的疤痕,似乎是昨天的戰鬥中留下的。
方長微微眯起了眼睛,目不轉睛地盯著他。
“我的弟兄讓你約束自己的部下,這就是你約束的結果?”
拉西的表情錯愕,朝著地上的屍體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那幾個被反綁著雙手的家夥,最後又看向了方長。
“我聽說他們殺得是帝國的士兵。”
“我聽說他被殺死在自己家裡,”方長冷笑了一聲,“而且他們的刺刀是長褲腰帶上的?”
拉西微微怔了怔。
接著,他走到了那十個被繳了械的民兵麵前,用下巴指了指一旁地上的兩具屍體和那兩個裹著毛毯的姑娘。
“你們乾的?”
那雙眼睛就像野獸的眸子,看不見一絲一毫的感情,甚至讓人琢磨不出來,他到底是在憤怒自己手下犯下的暴行,還是在同情那兩個可憐姑娘的遭遇。
被那雙彷佛能吸走靈魂的童孔盯著,那十夫長的呼吸急促了起來,最後將視線挪開。
“……我錯了。”
拉西點了點頭,似乎是接受了這個說法,轉身走開了幾步,卻忽然調轉身子打開了步槍的保險。
突如其來的變化把圍觀的眾人都嚇了一跳。包括那十個被槍指著的民兵,也都紛紛傻了眼,一時間竟然忘記了為自己求饒。
拉西也根本沒有聽他們求饒的打算,甚至連交代遺言的時間都沒給他們,毫不猶豫地扣下了扳機。
隻聽突突突的一陣槍響,那十個被捆著雙手的民兵瞬間如被戳破的氣球,在一陣觸電似的抖動中倒在了血泊中。
“啊!
”
看著那血腥的一幕,圍觀的眾人紛紛尖叫著向後退著,癱坐在地上的兩個姑娘也都丟了魂似的望著那邊。
打空了步槍的彈夾,拉西將它丟在地上,拔出彆在腰間的手槍上前,對著還沒咽氣的家夥清空了剩下的彈夾。
現場死一樣的寂靜。
無論是站在營門口的民兵,還是站在一旁的玩家,看著這個瘋狗一樣的家夥都失去了言語。
方長微微眯了眯眼睛,心裡不知道在想著什麼,既沒有阻止他的行為,也沒有稱讚他是對的。
殺人之匕瞪大眼睛盯著拉西,屏住呼吸了片刻,忽然邁開腳步走上前去,衝著他大聲吼道。
“你特麼在乾什麼!”
“冷靜點,兄弟,他們壞了事,現在他們已經死了。”
被那咄咄逼人的視線逼退了幾步,拉西的臉上卻無任何懼色,有理有據地繼續說道。
“如果您還不滿意,我可以把和他們一個百人隊的家夥一起拉出來斃了。”
殺人之匕瞪圓了眼睛。
“你瘋了嗎?!”
拉西不解地看著這個大吼大叫的家夥,沉默了半晌,忽然從嘴裡蹦出來一句話。
“這還不夠嗎?”
殺人之匕怔怔地盯著這家夥,一時間說不出話。
從某種意義上來講,這家夥乾淨利落地解決了問題,但又似乎什麼問題都沒解決。
但也正如他說的那樣。
人都殺了,命也賠了。
難道還不夠嗎?
死的那幾個人本來也是奴隸,最多當了一天的自由人,他們除了命也沒有彆的東西可以賠償的了。
“夠了。”
方長忽然開口打破了現場僵硬的氣氛。
走到了拉西的麵前,他拍了拍這條瘋狗的肩膀,又拍了拍那繃緊的臉,緩和氣氛地笑了笑。
“殺得好,確實該殺,但做法太潦草。你們得立個規矩,告訴你的部下們哪些事情不能做,做了會受到什麼樣的懲罰,而不是拖到廣場上全都突突了,否則難以服眾。”
拉西恭敬地頷首。
“是!”
那恭敬順從的樣子到讓人挑不出毛病,方長看了一眼地上的屍體,緩緩開口說道。
“帶幾個人去把他們埋了。”
拉西領命點頭,轉身回去撿起了步槍背在身上,扯開嗓子呼喝了幾名手下過來,將那些屍體抬去埋了。
難以服眾的問題似乎壓根兒就不存在。
那些士兵並沒有因為這個領袖斃了自己人而對他心生不滿,看向他的目光反倒更加敬畏和順從了。
這一切倒也沒有出乎方長的意料。
剛被從籠子裡放出來的他們本身也不是完整意義上的人,信奉叢林法則的野獸當然更傾向於追隨更凶狠的那個。
看著從拉西身旁離開的方長,殺人之匕遲疑了片刻,最終還是忍不住說道。
“我覺得至少應該給那些人法律的審判,這其實是個不錯的機會,用他們作為宣傳——”
“得了吧,人都死了,審那幾個屍體有意義麼?最該審判的那個現在還在哨塔上掛著呢。”
打斷了殺人之匕的話,方長眯著眼睛看了一眼掛在哨塔上任由烏鴉啄咬的監獄長,耐心地繼續說道。
“你說的那些東西對他們來說過於版本超前,他們現在還處於相對原始的叢林社會,暫時還不需要你說的那玩意兒。彆忘了,在讓清泉市的幸存者們都有乾淨的衣服穿之前,我們什麼時候浪費時間審判過那些掠奪者?那都是吃飽穿暖之後的事情。”
“現階段我對他們的要求隻有一個,聽話就好,聽我們說的話,這是唯一的要求。這樣就算他們的紀律糟透到了極點,也絕對比那個能把5%的人口送進集中營的皇帝好得多。”
“至於其他的,不能太著急。”
那些民兵的暴行一方麵是受壓迫者在腰杆突然挺直了之後的報複性反彈,但更多的還是秩序真空所導致的必然。
這場暴.動的餘波遠遠不止這幾個被抓出來的典型。
起義軍顧忌聯盟的態度會有所收斂,而那些從潰兵手中撿到武器的暴徒隻會更加的殘忍且肆無忌憚。
此刻在那陰暗的小巷子裡,發生的慘劇還不知道有多少。
想要從根本上解決這個問題,必須得在當地建立新的秩序,以取代尼哈克擔任總督時期的舊秩序。
他其實現在就在做這件事情。
比哈裡局長正帶著他的狗腿子們接管全城的警務,民兵的訓練也在有條不紊的進行。
他們做的不算很好,但已經足夠了。
等到新秩序建成,他們隻需要讓當地幸存者們吃飽飯,有衣服穿,有房子住……能活的比尼哈克時期稍微有尊嚴那麼一丁點兒,這個新的秩序自然會在當地人心目中獲得足夠維持統治的合法性。
這其實不是很難。
某個冤種皇帝給他們留下了一大筆錢正好可以拿來做這件事兒。
本來把那筆錢全都搬回家裡也有點兒不太厚道。
扣除賠款之後再以百越公司的名義“借”走並投資在當地人身上,不但能為聯盟和薯條港賺個好名聲,還能從中再賺一筆。
“那她們呢?怎麼處理?”殺人之匕看了一眼那兩個癱坐在地上的姑娘,又看向了方長。
無論那些宏觀的問題有再多的解法,他們都需要解決眼下的問題。
至少他認為這需要解決的。
周圍一雙雙眼睛都在看著。
方長沉默了許久,歎了口氣。
“給她們兩張船票吧……”
或許薯條港的幸存者們能幫助她們開始新的生活,就像流民之家的幸存者們一樣。
除了給她們一筆經濟補償,送她們離開這片是非之地,他暫時也想不到更好的辦法了……
……
隨著羅威爾營地門口的屍體和那兩個可憐的受害人被帶走,圍在營門口看熱鬨的幸存者們也都意興闌珊地相繼散了。
雖然那些“白紗布們”對“鐵人們”完全硬不起來的態度,讓眾人都覺得有些沒趣,但最後到底還是喜聞樂見的見了紅。
那個叫拉西的家夥是個狠人,殺自己人眼睛都不眨一下,就像殺雞一樣全都突突了乾淨。
那幾個被斃了的小夥兒也是真的慘,本來沒多大事兒,頂多賠兩頭豬,卻不巧撞在了槍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