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帆港港口區法院。
大理石牆壁上雕刻著象征正義的天平,巍峨的穹頂下陳列著一圈圈座椅。
審判席上坐著五名法官,年齡全都在五六十歲左右,爬滿皺紋的臉上寫滿了莊重,一副德高望重的模樣。
寬闊的陪審席上同樣是座無虛席。
其中一少部分是南方軍團的軍官,另外的大部分人則都是西帆港本地的威蘭特人市民,或者恰好路過當地的威蘭特人行商。
人們對於這場審判抱有著極大的熱情,甚至有人專程從永夜港或者其他殖民地趕了過來,不為了那“即將到來的三十萬大軍帶來”的商機,就為了上法庭現場瞧瞧。
而人們之所以如此感興趣,不僅僅是因為被告人的身份,更是因為這場審判所搬出的罪名,涉及了三項背叛——背叛了威蘭特人,背叛了軍團,背叛了元帥。
這麼多頂大帽子扣在一個人身上,放在軍團的曆史上也算是極其罕見了。
尤其是這家夥還是個靠著戰功晉升的“榮譽威蘭特人”。
坐在陪審席上的眾人更加好奇了!
據說法院光是賣陪審席的門票,就收了不少錢!
看著被帶上法庭的那個人,坐在陪審席上的潘妮情不自禁地握緊了拳頭,手心滲出了汗水。
而在陪審席另一邊的角落,一名帶著軍官帽的男人也坐在了旁聽的位置上。
他的模樣年輕,鼻梁的中段隆起,眼神剛毅冷峻,饒有興趣地看著被帶上被告席的穿山甲,像一隻俯瞰著獵物的老鷹。
此人便是古裡昂,婆羅行省作戰區域的總指揮,南方軍團的三星萬夫長!
在來到西帆港之前,他聽聞了不少關於這個叫穿山甲的男人的英雄事跡。
譬如以一己之力拖住了聯盟進攻部隊足足一個月,並殺傷聯盟上千人。
譬如在河穀行省單槍匹馬獵殺死爪之母,並斬下後者頭顱。
再譬如在海涯行省的戰績等等。
如今這家夥又出現在了婆羅行省,並且趕在自己來這兒之前,又乾了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兒。
古裡昂不禁有些好奇。
這個螳臂擋車的家夥,這次又打算如何脫困。
就在他饒有興趣地盯著那個叫穿山甲的男人的時候,他的旁邊走來了一個人。
那人拉開椅子坐在了他的旁邊,將軍官帽隨手擱在了桌上。
古裡昂微微側目,瞧見那張也算是出了名的臉,嘴角不禁翹起一絲玩味的笑容。
“麥克倫將軍?真是稀客,是什麼風把婆羅行省的‘總教官’吹來了?”
由於西嵐帝國在軍事、經濟、外交等等一係列領域令人捧腹大笑的表現,去婆羅行省當教官的麥克倫在軍中的風評也受了一些牽連。
畢竟在永流河出海口蝶泳的那些婆羅人名義上都是麥克倫的學生。
哪怕他們遊泳的本領和麥克倫其實沒啥關係,主要是凱旋城的文官們教的,也擺脫不了他們身上有著麥克倫的烙印。
對於古裡昂將軍的調侃並不在意,麥克倫隻是淡淡笑了笑。
“你和我的一位……友人很像。你和他一樣才華橫溢,風度翩翩,而且富有能力和感染力……我在你的身上看見了他的許多影子。我總是與他爭論,然而一次都沒贏過。”
被誇的有些不好意思,古裡昂哈哈笑了笑,姑且算是謙遜的說道。
“謝謝你的誇獎。”
腿翹在了膝蓋上,麥克倫莞爾一笑。
“不客氣……不過,你不好奇他是誰嗎。”
古裡昂溫和說道。
“那我就請教一下您這位友人的名字好了,也請下次回凱旋城的時候為我引薦一下。”
麥克倫語氣同樣溫和的說道。
“他叫格裡芬,正好和您一樣,也是三星萬夫長。”
聽到格裡芬的名字,古裡昂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冷了下來,眼睛危險的眯起。
“你什麼意思?把我比作死人?”
“死人?”麥克倫微微側目,略微錯愕地看了他一眼,“格裡芬將軍可是接受了國葬的英雄,你是在對他表示不屑嗎?”
古裡昂的表情一瞬間僵住了,千言萬語都堵在了嘴裡,最終隻憋出來一句半冷不冷的笑意。
“……嗬嗬,東方軍團原來是靠嘴巴打仗的,是我孤陋寡聞了。”
格裡芬的事情他是知道的,據說是在東方軍團的遠征軍占儘優勢的時候忽然死於中風。
失去指揮官的遠征軍,也正是因此被迫接受了聯盟和企業提出的停火協議,遺憾地在戰爭即將擴大化之前停火。
宣布了東方軍團遠征軍的勝利,而最終格裡芬也以將軍的身份接受了光榮的國葬。
不管他如何評價格裡芬本人,那份榮譽都不是他能嘲笑的。
傳出去丟人的隻可能是他自己。
看著吃癟的古裡昂,麥克倫淡淡笑了笑說道。
“……請不要誤會,古裡昂將軍,我並沒有和您吵架的意思。”
古裡昂嗬嗬笑了聲,將目光投向了遠處的被告席。
“我聽說那個穿山甲是你親手提拔的?”
麥克倫微微點頭。
“沒錯,落霞戰爭時期,他的直屬上級是科爾威,兩人都算是我的部下。”
聽到這句話,古裡昂立刻像是抓到了什麼機會似的,輕輕地嘖舌說道。
“嘖嘖,真是可惜……不過我一點兒也不意外,隻能說什麼樣的上司帶什麼樣的下屬,看來文官集團沒把他教好。”
那言語中的嘲諷是顯而易見的。
不過,麥克倫聞言卻是不怒反笑,豁達地哈哈笑了聲說道。
“我也是這麼覺得,那群文官教不了他什麼東西,讓他跟著他們是屈才了……不過話雖如此,我對於能帶出如此優秀部下的自己還是挺自豪的,他沒有辜負我對他期望。”
優秀?
古裡昂略微詫異地抬了下眉毛,側目瞥了麥克倫一眼,饒有興趣地問道。
“你覺得他還有翻盤的機會?”
“翻盤?”麥克倫也側目看了他一眼,笑著說道,“古裡昂將軍,您好歹等贏了之後再說這句話吧。”
古裡昂不以為然的撇了撇嘴角,把視線從這個嘴硬的家夥身上挪開了。
等贏了再說這句話?
笑話!
整個法庭上都是他的人,那個甚至都不是威蘭特人的家夥拿什麼去贏!
見古裡昂沒再說話,麥克倫也不再言語,隻是微笑地看著不遠處的法庭。
一雙雙視線都在那法庭的正中央聚焦,等待著那莊嚴的審判正式開始。
並不算冗長的開庭儀式結束,隨著一聲木錘的輕響,站在原告席上的訴方代表摞了摞桌上的文件,用慷慨激昂的腔調宣言道。
“穿山甲千夫長!我代表南方軍團以及全體威蘭特人向你發起訴訟!”
“西帆港慘案曆曆在目,甚至就在我腳下的這片石磚上,就有威蘭特人的鮮血灑在這裡……三千人!超過三千人被歹徒屠戮!而這些凶手們卻依然逍遙法外!甚至沐猴而冠地坐上了本屬於我們盟友的王位!”
“而你!被我們授予威蘭特人榮耀的你卻做了什麼?”
公訴人看了一眼法官,看了一眼身後人頭攢動的陪審席,接著又看向了站在被告席上的穿山甲,義正辭嚴地說道。
“當我們為威蘭特人的命運而戰的時候,你擅自代表凱旋城的威蘭特人,去承認了一個殘暴的、肮臟的、並且屠戮了威蘭特人的非法政權的合法地位!”
“這不僅僅是對凱旋城的背叛,更是對軍團,對全體威蘭特人,乃至對元帥大人的背叛!”
“這是不可饒恕的罪!感謝律法的仁慈吧,我們寬恕了你的死罪!不過相對的,我們將剝奪你的榮譽、榮譽身份以及軍銜,並判處你無限期的監禁。”
“你將在沒有窗戶的監牢中懺悔,看著自己綏靖帶來的惡果在正義的火焰中灰飛煙滅,並在黑暗中懊悔著度過餘生……這將是對你最好的懲罰。”
訴方代表說完之後,還朝著這個“榮譽威蘭特人”挑釁的抬了抬眉毛。
不過,戰地氣氛組並沒有看他,隻是看著站在庭上的法官,等待著自己的回合。
法官並沒有看他,也沒有看那個原告,隻是輕輕敲了敲木槌。
“肅靜!裁定刑責是我的責任,原告方隻需要陳述被告方的犯罪事實。”
似乎意識到了自己的失言,站在原告席上的公訴人笑了笑解釋。
“抱歉,是我情緒太激動了……請理解我身為一名威蘭特人,對叛徒的憤怒。”
“那也請你理解法庭的莊嚴。”
雖然審判的結果已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但主法官還是這麼說了一句,並接著看向了那個叫穿山甲的男人,走流程地說道。
“……那麼,就如訴方的陳述,你還有什麼話想說嗎?”
戰地氣氛組原本是不太想做多餘的辯護的。
一來是他知道這沒什麼用。
法官和原告都是古裡昂將軍的人,他們想怎麼判就怎麼判,無非是上下嘴皮一碰的事兒。
二來是他確實也不是很擅長嘴炮,也根本不懂軍團的法律,說的太多反而容易犯錯。
一句不認罪然後閉上嘴是最好的辦法。
如果到不了凱旋城的法庭上,他說再多的話也是浪費時間,無非是招來一番羞辱。
就比如此刻,這座法院甚至都沒有替他安排一名辯護律師。
不過就在他打算糊弄一下把這段劇情“skip”的時候,卻從那陪審席上瞥見了一張擔心的臉……
算了。
複活三天也難得等,而且讓彆人來決定他的生死也不是他的風格。
戰地氣氛組沉默了一會兒,最終還是決定努力一把,於是在醞釀了片刻情緒之後,抬頭看向了法官,語氣平靜地說道。
“法官先生,我沒有任何話想說。”
主法官愣住了。
坐在審判席上的另外四名法官也是一樣,交換著詫異的視線。
遠處的陪審席上一片交頭接耳的聲音,似乎都沒想到他竟然連辯解都懶得做一下。
潘妮更是驚訝地瞪著眼睛,恨不得翻過圍欄衝上去搖醒他。
羅斯千夫長微微眯起了眼睛,忽然有點看不透這個男人了。
古裡昂將軍則是向麥克倫將軍投去了勝利的視線,把想說的話都寫在了眼睛裡。
至於麥克倫,則是無動於衷,隻是麵帶微笑地看著那個一臉平靜的家夥。
能夠單槍匹馬深入險境,說服阿布賽克跳反,這家夥絕非等閒之輩。
好戲才剛剛開始呢。
這家夥拎著死爪之母的腦袋回來的時候,可也是這副表情。
站在原告席上的公訴人與古裡昂將軍一樣,臉上已經露出勝利的表情。
“看來被告已經無話可說,我想我們可以做出判決了。”
主法官定了定神,盯著站在被告席上的戰地氣氛組說道。
“你這是認罪的意思嗎?”
戰地佬不卑不亢地說道。
“我並沒有這個意思。”
頓了頓,他又說道。
“隻是,我並不認為自己有任何義務,需要向一群‘隻為一己私欲、便將同胞性命當成籌碼的家夥’去解釋什麼。”
“該站在這裡的不是我,而是他們!”
他並未說出那家夥的名字,不過言下所指卻很明了——無非是坐在陪審席上,等待著他做出解釋的那些人。
至少是其中的部分人!
就在他話音落下的瞬間,陪審席上頓時一片嘩然。
南方軍團的軍官們紛紛炸了毛似的,接二連三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他們大多是十夫長或者百夫長,也有一些士官或者士兵。
他們不但年輕,而且血氣方剛。
麵對那赤果果的挑釁,他們毫不客氣的當場罵了回去……而這也算是威蘭特人的傳統之一了。
“你這家夥是什麼意思!”
“什麼叫為一己私欲將同胞性命當成籌碼!”
“將同胞性命棄之不顧的不正是你們這群文官嗎!”
“文官的走狗!呸!”
“懦弱無能的玩意兒!”
“判他死刑!”
“肅靜!肅靜!”
主法官用力敲著手中的木槌,示意陪審席上的人安靜。
戰地佬卻像沒事兒人一樣站在被告席上,沐浴著一旁公訴人詫異的視線,對身後的怒火滔天充耳不聞。
等到法庭終於安靜下來,主法官惱怒地盯著穿山甲說道。
“穿山甲千夫長,請你注意自己的言辭!本法庭在審判的時候會酌情參考陪審席的意見,你在庭上提出的所有無關指控,都隻會加重自己的罪行。”
“無關的指控!”
戰地佬目不轉睛的盯著那位主法官,重複了一遍他的話,接著又轉身麵向了陪審席,那原本淡定的表情此刻離奇的憤怒。
“當我孤身一人深入天王軍腹地尋找真相的時候,你們這些站起來的人在做什麼?和手無寸鐵的平民交火?”
那聲音在空曠的大殿內回蕩,一時壓下了那滿場的嘈雜。
眾人寂靜無聲,一雙雙眼睛死死的瞪著他。
“兩百個人!”
戰地氣氛組豎起了兩根手指,一根食指一根中指。
那一刻,他仿佛真正的威蘭特人,高傲的仰起了他的頭顱和鼻梁。
“兩百個平民……他們在叛軍的土地上擔驚受怕,不敢發出聲音,並且就在你們的眼皮子底下!而你們做了什麼?替死去的三千人複仇?你們明明知道真正殺死他們的人在哪裡,但你們卻按兵不動!”
站在一旁的公訴人聽不下去,咳嗽了一聲想要插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