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機勃勃的百越行省,風景宜人的饅頭港,頂著烈日和安全帽的帕裡正拎著電焊,坐在離地一米高的鋼筋骨架上埋頭苦乾。
這裡沒有戰爭和瘟疫,也沒有愚蠢的提爾,隻有毒辣的太陽和討人嫌的蚊蠅,和正處在人間煉獄的巴托亞行省仿佛隔著的不是一個地球,而是好幾光年的星空。
其實拋開那些品種繁多的昆蟲不談,這兒還是相當宜居的。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富饒的土地總難免會讓人變得懶惰和散漫。
僅僅兩個月的時間,就讓他把半年的軍旅生涯忘得一乾二淨,再沒去想過什麼“為了元帥陛下”、“為了陽光下的土地而戰”了。
畢竟那個集裝箱給他心目中留下的印象實在是太深刻了……
“喝點水吧。”
悅耳的聲音從一旁傳來,就像巴托亞行省春天時吹過草坪的風。
看著旁邊遞來的水瓶,帕裡抹了下額頭上的汗水,朝著那個給他遞水的姑娘露出了一個陽光開朗的笑容。
“謝謝。”
那姑娘紅著臉點了下頭,嘟囔了一句什麼,又將一隻盒飯塞進他懷裡,才匆匆地從這離開了。
帕裡一直目送著她的背影,看著她在街角停住腳步回頭,看著視線相碰的她害羞的逃走,這才笑著擰開瓶蓋喝了一口。
那姑娘的模樣並不算一等一的美女,但嬌小可人,尤其那紅撲撲的臉頰他總看不膩,和家鄉的姑娘完全不同。
而且最關鍵的是,他能感覺到她是個心地善良的人。
從她的臉上,他看不到任何的偏執和仇恨,而這種純樸在他故鄉的同齡人中是罕見的。
她的名字叫昆娜,說到他們相識也是個巧合。
她家裡是開雜貨店的,他當時剛好去給那戶人家焊了個空調支架,後來又用多餘的鋼材順手焊了個扶梯。
兩人年齡相仿,又正值青春年華,一來二去關係便熟絡了起來。
不太忙的時候,她總會來工地給他送水,有時候還會帶來她不小心做多了、家裡人吃不完的午飯。
帕裡也不挑食,畢竟戰俘營的食物都是大鍋炒的,廚師不將就著糊弄就不錯了,自然比不上家裡的小灶。
更何況,她的廚藝還是一等一的棒。
後來帕裡也是從閒聊中得知的,她是鳥族人,來自他們原本打算去的婆羅行省。在得知了她的身份之後,他的心中也是情不自禁的帶上了一份愧疚。
說起來,她似乎是他入伍以來碰到的第一個婆羅人。
現在回想起來真是有夠蠢的。
兩個月前,他還精神亢奮地跟著長官們一起喊著口號,急不可耐地叫囂著要去一個從來沒去過的地方,殺一群從來沒見過的人。
到底是什麼讓一個年輕正直帥氣的小夥兒,變成了一頭張牙舞爪的野獸。
他曾思考過很多次這個問題,但得到的答案都很模糊。
有時候是提爾,有時候是他自己,也有的時候會出現其他人。
不過,雖然他想不明白問題具體出在了哪兒,卻想明白了另一件事情。
一個集體的命運從來都是由這個集體中的每一個人決定的。
提爾並不特殊。
被他牽著鼻子走的他們也從來都不無辜。
饅頭港的大多數工作崗位午休時間都是從上午十一點半開始,一直持續到下午一點,然後再工作到五點半。
而如果是太陽底下的體力活兒,休息時間則會多一個小時,延長到下午兩點半,相對的下班時間卻隻延長半個小時。
帕裡通常會去海岸邊的港口,在庫區的棚子底下找個能吹到海風的陰涼處坐著,安靜地享用昆娜帶給他的午餐。
等他走到地方的時候,正巧他們施工隊的工頭也坐在那兒。
那人名字叫丁寧,年齡三十出頭,比他大上一輪,據說是來自錦川行省一個叫馬夫鎮的小地方。
和戰俘營裡的軍官們不同,這些包工頭們都是乾買賣的個體戶,和他們這些戰俘並不是上下級的關係,而是雇傭關係,因此相處的倒也不錯。
看著帕裡手上的飯盒,丁寧笑著調侃了一句說道。
“那小丫頭又給你送飯來了?”
帕裡在他旁邊坐下,笑著說道。
“彆說的好像我白吃人家的飯似的。”
丁寧笑著說道。
“喲,難不成你還給錢了?”
被一番調侃的帕裡一點也不臉紅,侃侃而談地說道。
“她說以後想開個餐廳,但她隻給家裡人做過飯,拿不準外麵人什麼口味,我這不是替她拿主意嗎。”
“你那叫個錘子的拿主意,”丁寧笑罵了一句,手拍在他的肩膀上,忽然換上了語重心長的模樣,“我看那丫頭是個好姑娘,彆辜負了人家。”
帕裡清了清嗓子,也用上了認真的語氣。
“伱可以質疑我乾活兒的手藝,但彆質疑我對感情的忠誠。”
這一點兒確實沒得說。
丁寧仔細回憶了一下,他認識的威蘭特人夫妻生活都很和睦,不管是在軍團的地盤上,還是在聯盟的地盤上都是如此。
反倒是看起來保守的婆羅人,在離開婆羅行省之後人生和家庭時常會發生大的變故。
當然了,他們在婆羅行省的時候又是個什麼狀態他也不是很清楚,百越海峽已經是他去過的離家最遠的地方了。
“我看新聞上,這仗怕是打不久了,你想過離開戰俘營之後的生活嗎?”
聽著那關切的聲音,帕裡笑了笑說道。
“想好了,我打算攢錢開一家餐廳,有機會再把我的父親從巴托亞行省接過來。以前他總抱怨街坊鄰居都是一群老頭子,和他們待在一起隻會加速變老。我記得他不止一次說過,他想離開亞文特城,想去陽光明媚的海灘上喝啤酒,他替軍團賣命了一輩子,也該享受人生了……”
頓了頓,他又說道。
“但這老頭又舍不得自己的退休待遇,舍不得街坊鄰居羨慕的恭維。雖然我不喜歡提爾,但他對哄那些老頭們開心還是很有一套的。”
丁寧驚訝的看著他。
“你家在亞文特城?我怎麼從來沒聽你說過。”
帕裡笑著說道,
“我沒說過嗎?好吧,那現在說了。我家不但在亞文特城,還在榮軍路……多虧了我那兩個戰死沙場的哥哥,我很小的時候就搬了進去,還因此被推薦上了亞文特城最好的軍校,畢業後直接以儲備軍官的身份進了軍營。”
說起來,在軍校裡的那段時光應該是他人生的高光時刻。
由於模樣俊俏,前途光明,不少同一屆的姑娘都曾對他暗送秋波。
隻不過當時的他還沒挨過社會的毒打,一心隻想著開疆拓土建功立業,壓根就沒有想過那方麵的事情。
再後來,新兵營裡待了半年的他還沒熬到當上十夫長,稀裡糊塗地就進了南方軍團史上最憋屈的第100萬人隊——
一群人被長官打包裝在集裝箱裡奔襲數千公裡,剛上岸就被人一鍋端了。
這笑話夠用好幾百年了。
丁寧上下打量了這小夥子一眼,隻覺得他的氣質和模樣確實和其他大頭兵不同,卻沒想到還是個軍校出來的高材生。
也難怪同樣是在戰俘營裡乾活兒,彆人打的一手老繭,他卻連老婆都找到了。
不過這家夥的老家竟然在亞文特城……
丁寧沉默了一會兒,開口說道。
“……我聽說亞文特城最近發生了一些不好的事情。”
“我也聽說了。”帕裡埋著頭乾飯,隨口回了一句,不太想接這個話題。
那是半個月前的事情。
不隻是他知道,這裡的所有人都知道。
當他們從電視機的新聞裡得知巴托亞行省正在發生的事情,以及第117萬人隊和滯留在威蘭特行省南部的難民們坦白的遭遇,幾乎所有已經放下仇恨的士兵們心裡都萌生了重新拿起槍的衝動。
他們恨不得殺回亞文特城,把提爾從他的地堡裡拎出來,質問那個蠢貨為什麼要做出這般人神共憤的事情。
那些被趕進海裡的平民大多都是他們的同胞,其中甚至可能有他們的父母和妻女孩子……
一些家在巴托亞行省的士兵甚至情緒崩潰地嚎哭出聲來。
帕裡雖然沒有激動到那份上,但並不意味著他的心裡沒有一點觸動。
他隻是在安慰自己,儘量不去往那最壞的可能性去想。
畢竟他的家人住在榮軍路,許多高級軍官的家屬也在那裡。
提爾再怎麼瘋狂也不至於從那條街開刀……
看著忽然陷入沉默的帕裡,丁寧知道自己提了不該提的事情。
尷尬地摸了摸鼻子,他正想岔開話題,忽然想起之前從招標方那聽來的事兒。
一個月前,百越公司承接的新開發區項目中包含有一片占地麵積約30畝的安置區項目,據說是是用來接納從威蘭特行省南部隔離區疏散的難民。
這些居民大多數來自亞文特城,已經在隔離區裡待了一個月,又在海上飄了將近半個月,如今終於要靠岸了。
半個月前薯條港的《幸存者日報似乎順嘴提過這事兒,隻是由於熱點事件太多,沒有傾注太多的篇幅大張旗鼓的宣傳。
他印象中那篇新聞似乎提到了那艘船靠岸的時間,而且好像就是今天!
那些從亞文特城來的幸存者應該知道一些關於當地的情況。
想到這兒,丁寧頓時來了勁,精神抖擻地看向了帕裡。
“我這兒有個好消息,你想聽嗎?”
帕裡瞟了他一眼。
“你都說了是好消息,還問我想不想。”
丁寧一臉神秘地笑了笑卻不解釋。
“今天傍晚,你下班了之後彆急著回去休息,去碼頭轉轉。”
帕裡一頭霧水的看著他。
“去碼頭做什麼。”
這家夥果然不知道!
丁寧衝著他神秘一笑,卻不解釋。
“彆問,你去了就知道了。”
帕裡翻了個白眼,不想聽他賣關子,不過卻把這事兒記在了心裡。
吃完飯後,他小憩了一會兒,醒來之後把飯盒洗乾淨了。
回去的路上,他特意繞了個路,去了一趟昆娜的家,將飯盒放在了她家門口的郵箱旁邊,並在裡麵夾了張紙條,寫下了今日份的讚美。
嚴格來說那不算是讚美,對於他而言那確實是人間不可多得的美味。
哼著小曲回了工地,他手腳麻利的乾完了剩下的活兒,並在六點的鐘聲響起時準點下了班。
將工具還到了倉庫,帕裡想起工頭說的話,並沒有回營房休息,而是朝著碼頭的方向走去。
這一路上他一邊走著,一邊欣賞著公路兩旁的街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