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虧了他們這些戰俘們賣力乾活兒,這片一無所有的荒地最近也欣欣向榮了起來,不再隻有一座光禿禿的港口。
在聯盟工程師的指導下,他們用一種據說添加了生物質的水泥修建了可自我修複的公路,接著開起了大大小小的木材加工廠,沿著街道修建了一排排熱帶風情的獨棟小屋。
那些屋子蓋好了之後,很快住進來一群來自海涯行省和南海聯盟的幸存者。
這些人有的賣衣服,有的鞋子,還有賣五金工具和自行車的,或者開酒吧和餐廳,而他們先前從聯盟那兒領的銀幣也終於有了用處。
是的,聯盟並沒有開玩笑,真按照聯盟的最低工資標準給他們發了工錢,而且從他們登陸的那天算起已經發了整整兩個月,並且在他簽約了私人承包的工程隊之後還長了薪水!
而這也是帕裡最難以置信的,在他看來這簡直是瘋了!
瘋狂的還不隻是如此。
負責經營戰俘營的百越公司不但鼓勵他們就業,還鼓勵他們創業,並且給他們的商業計劃提供有限責任與擔保的貸款!
除了不得離開饅頭港和不得持槍之外,他們和生活在附近的幸存者幾乎沒有任何區彆,租了房或者買了房子甚至還能申請從集中宿舍改成“每周報到一次的監視居住”,搬到戰俘營的外麵。
聯盟壓根兒不擔心他們逃跑,畢竟隻靠兩條腿又能跑到哪裡去呢?
隻要創造的價值比待在戰俘營裡更高,聯盟甚至不在乎他們乾的是腦力勞動還是體力勞動,更不在乎他們在哪兒乾活。
就帕裡了解到的情況,他們工兵隊的隊長便開了一家名叫“建得快”的建築公司,新開發區域三分之一的工地都是他們在弄,而且弄得又快又好。
這幫家夥大概是用上了修戰壕和炮樓的施工經驗,倒是沒辱沒自己的名字,那一棟棟兩三層高的房子還真就噌噌噌地從地上長了出來。
不隻是工兵隊的弟兄,隔壁百人隊的隊長也不甘示弱,帶著手下的弟兄們開了一家“叢林毀滅者”木材廠,聽說生意也是火爆到忙天天加班。
至於為啥叫這名字,大概和之前揍過他們的叢林兵團有關。
不過聯盟的人倒是沒那麼小心眼,根本沒把這名字當回事兒,甚至還有嬉皮笑臉跑去那廠房招牌下拍照打卡的。
根據帕裡的觀察,百夫長級彆的軍官下海似乎都混得不錯。
作為戰鬥在一線的基層軍官,他們的執行力強,在基層中有聲望,而那敢打敢拚的精神不隻是戰場需要的,開創一門事業同樣需要。
唯一需要克服的就是提爾在他們腦海中種下的精神烙印。
但話又說回來了,腦子轉不過彎來的人,早就逃進森林裡當肥料去了,也不會跑去開什麼公司再就業,為聯盟的建設添磚加瓦了。
和那些混的不錯的百夫長們相比,那些千夫長和萬夫長們倒是遜色了些。
雖然他們之中不少人也是從基層爬上來的,但畢竟離開基層太久了。
聯盟並沒有因為他們千夫長、萬夫長的身份而給他們任何優待,想要適應那份“階級跌落”的落差恐怕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而且,戰爭畢竟還沒有結束,哪怕戰火已經燒到了巴托亞行省,哪怕一意孤行的提爾正在漸漸成為世界公敵,在他們看來鹿死誰手仍然得打個問號。
況且哪怕最後是以平局收場,他們也能作為被交換的戰俘回南方軍團繼續當他們的高級軍官,自然也不會屑於聯盟的金錢收買。
不過帕裡卻覺得,這次極有可能和上次不一樣了。
東方軍團確實和聯盟交換過戰俘,但雙方的仇恨和戰爭波及的範圍完全不是一個級彆,而那時的聯盟也不像現在這樣團結了這麼多人。
更何況那次東擴並非是東方軍團的整體意誌,隻是以克拉斯將軍舊部為首的東擴派殘黨,因此雙方各自宣稱自己的勝利,都是符合各方利益訴求的。
但這次不同。
這次戰爭是成體係的碰撞,換而言之便是全麵戰爭!
更不要說提爾在戰爭中采取的一係列突破底線的手段,沒有人會同意放過他,哪怕是威蘭特人自己。
這次的清算恐怕會徹底到亞文特城……
對於這場戰爭以及南方軍團的結局,帕裡的心中是悲觀的,就像那個裝滿屎尿的集裝箱一樣。
不過對於威蘭特人的未來,他卻是樂觀的。
雖然有強迫的成分,但身在饅頭港的他確實看到了另一種可能。
如果亞文特城的工業機器和鋼鐵不是被用於生產早已過量的裝備,如果威蘭特人的智慧和體力不是被用於服務於上級的意誌而是服務於自己和身邊的人,他們本不必經受那麼多謊言和苦難。
他打算將自己對這場戰爭的反思寫成一本回憶錄,或許能夠給後人帶來些啟發。
至少,再不濟也要讓他們避免落到和自己一樣的下場——
即,被裝進充滿屎尿味的集裝箱,扔到哪片自己聽都沒聽說過的土地上腐爛臭掉。
帕裡很清楚,並不是所有人都能像自己這麼幸運,不但平安的上了岸,完成了思想的轉變,還碰到了那麼多友善的人。
在他之前還有99支萬人隊,而在他之後更是不知道還有多少,全都無一例外地被按進了或大或小的泥潭。
遠處傳來的汽笛聲將帕裡的思緒從那本剛剛開始構思的回憶錄上拉了回來,隻見一艘百米長的客輪緩緩靠近了碼頭。
那客輪是從西邊來的。
帕裡並不知道丁寧到底打算給自己看什麼,不過還是耐心地等在了碼頭旁的廣場上。
沒等多久,舷梯從客輪上放下,一個個風塵仆仆的乘客在船員的指引下踏上了港口。
他們大多都是威蘭特人,那標誌性的鼻子證明了他們的身份。
不止如此,他們應該坐了很遠的船,不止帶著鼓鼓囊囊的行李,胳膊上還都挽著一件厚實的大衣或者皮夾克外套。
永夜港在南半球,現在應該在過夏天,所以是從銀月灣來的嗎?
或者西帆港?
不對——
猛然間,帕裡從人群中看見了兩道熟悉的身影,整個人都愣在了原地。
幾乎是下意識的,他脫口而出的大聲喊了出來。
“爸!?媽!”
聽到那岸上傳來的喊聲,一些乘客抬起了頭,見是張陌生的臉,又將視線挪走。
但有兩個人卻沒有。
走下舷梯的巴澤爾呆愣在了原地,兩眼發直的看著站在港口的兒子,渾濁的瞳孔中漸漸盈滿了淚光。
“尤裡烏斯元帥在上……”
乾枯的嘴唇開合著,他顫顫巍巍的默念了一句,隨後扔下了行李,興奮地掄起手中的拐杖,一邊向前敲打著,一邊加快腳步走了上來。
跟在他旁邊的妻子也是一樣,那個年邁的女人緊追著老頭的步伐,甚至腳步比他更快,三並兩步的地奔向了迎麵跑來的兒子,伸出雙手緊緊抓住了他的肩膀,就好像生怕他跑掉了一樣。
她咀著嘴唇,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卻又像是在一瞬間說了許多話。
看著比印象中老了好多歲的母親,帕裡忽然有種想哭的衝動。
他活了二十年,從記事起就沒再掉過一滴眼淚,此刻竟是有些忍耐不住。
氣喘籲籲的巴澤爾終於走了上來,用拐杖支住了身子,樂的嘴角都合不攏了。
“哈哈……你這小子!我就知道你命大!肯定死不了!”
“你這老東西說什麼呢!”年邁的女人狠狠地瞪了自己的丈夫一眼,又將柔軟的目光投向了自己的孩子,伸手摸了摸他的臉,“提爾的人說你遇上了海難,告訴我們節哀順變,我和你爸都沒想到還能再見到你……不管怎麼樣,沒事就好……”
看著兩位憔悴的老人,帕裡吸了吸鼻子,哽咽著說的。
“媽,爸……讓你們受委屈了。”
年邁的女人笑了笑,用很輕的聲音說的。
“你娘和你爹沒什麼委屈的,我們都挺好的,就是你爹不太走運,坐船的時候翻了船,掉進了海裡,得虧馬洛克艦長把他撈了上來,結果上岸的時候還得了感冒,害得恩人也被隔離了。”
帕裡在電視上看見過關於那個感冒的報道,似乎是叫“死劑”。
起初新聞說是針對威蘭特人的病毒,但後來發現異族也會感染。
甚至就連一些覺醒者都著了。
“那爹沒事兒吧……”
女人笑著說道。
“這老頭本來連自己埋在哪兒都想好了,不過多虧了聯盟的生物研究所和學院的人,你爹已經挺過去了。”
雖然特效藥至今沒有研究出來,但隻要治療及時,並且免疫力夠強,也是有一定康複幾率的。
以老巴澤爾79歲的高齡,能康複隻能說是尤裡烏斯元帥保佑……
“太好了……”帕裡欣喜的情難自已,一時間竟不知道說些什麼。
看著自己失而複得的兒子不但沒掉一根頭發,甚至還長得壯了些,巴澤爾的臉上同樣是帶著無比欣慰的笑容。
“你在這兒過得怎麼樣啊?我聽說你們……”
對上父親的視線,帕裡連忙解釋說道。
“我過得挺好的,聯盟沒有為難我們,還給我們安排的工作,讓我們自己建設自己的家園……雖然我們被限製隻能在戰俘營附近活動,但他們並沒有很嚴格的對待我們。”
老巴澤爾偶爾驚訝地看著他,又看了一眼他身後那整齊的街道和一排排獨棟的小屋,不由難以置信地問道。
“這些……都是你們蓋的?”
看到父親那驚訝的表情,帕裡的臉上也不由的露出了一抹自豪。
“嗯!先接著港口的那片公路,還有那些屋子都是我們自己蓋的!”
女人的臉上寫著擔心,食指反複摩擦著兒子的臉,心疼的說道。
“那你們一定吃了不少苦吧……都曬黑了。”
“嗨,這有啥辛苦的,”帕裡笑著說道,“同樣是乾活兒,至少聯盟不要我們的命,給提爾乾活可就未必了……”
說到提爾,他的心中便不由得竄出一團火焰,恨不得將那家夥千刀萬剮了。
不過,現在不是想那家夥的時候。
看著久彆重逢的父母,帕裡深深的吸了口氣,聲音懇切的說道。
“……爸,媽,先彆說我了,我這些天可擔心死你們了,明天我請個假帶你們在這附近逛逛。”
擔心讓兒子為難,老巴澤爾連忙說道。
“不用那麼麻煩,你還是忙你的,在戰俘營裡表現好點,爭取早點出來……未來的日子還長,我和你娘已經打算離開巴托亞行省了,以後就留在這裡了。”
帕裡笑著說道。
“這有什麼麻煩的,我這個月的假還沒用呢。”
巴澤爾傻眼地看著他。
“你們還放假?!”
這還叫戰俘營嗎?!
帕裡笑著說:“那可不呢……對了,你們有住的地方嗎?我先幫你們把行李送過去,等一會兒吃飯的時候慢慢聊……”
看來這世道真的變了。
看著在潛移默化已經把自己當成聯盟一份子的小兒子,巴澤爾不禁在心中發出了如是的感慨。
或許未來也沒他想象中的那麼糟糕。
就算南方軍團徹底的失敗了,軍團最後的正統就此斷送在了提爾的手上,威蘭特人也不會從這個世界上消失,最多是換個正常點兒的活法。
在想通了的那一刹那,他忽然感覺整個世界都開朗了。
沒能在現場參加尤裡烏斯元帥葬禮的遺憾,以及這一路上的顛沛流離和彷徨,都在此刻變得無足輕重了起來。
這裡就是他的港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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