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1章 過往與現在(1 / 2)

遙遠的兩百多年前,冷冽的寒風撕扯著大地,即便是位於赤道線附近的羅威爾營地也討不到多少好。

兩道身影一瘸一拐的在寒風中走著。

他們一個穿著動力裝甲,一個穿著印著研究所標誌的全防護服,而從那凝在頭盔麵罩內側的霧來看,他們身上應該都受了不小的傷。

事實也確實如此,激烈的抗爭從來都不是免費的。

隔熱係統已經受損。

零下30度的低溫,就算是黏菌也無計可施,更彆說即將失去最後禦寒手段的他們。

等那水霧凝成了冰,差不多也就是他們的死期了。

不過即便如此,他們的狀況也好過那具被他們抬著的屍體——

那順著傷口流出的血液已經凍成了紅色的冰,凍住了彈孔,凍結了那張扭曲的臉,也凍結了那幾乎癲狂的願望。

而那張被血冰封住的嘴,似乎還在無聲地呐喊著——

‘你們為什麼不聽我的。’

為什麼……

士兵咧了咧嘴角,將胸中的濁氣吐了出來,吹向了半透明的麵罩。

那是他們的將軍。

至於為什麼處死他,那就說來話長了。

總之,他已經不想去回憶那些死在實驗室裡的真菌感染者,以及那些因為反對那位尊貴的大人而被處死的人們……畢竟他的手上也是沾了一些血的。

是的。

他是幫凶。

可誰又不是呢?

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

他們的孩子沒必要背負著這段沉重的記憶前進。

人都有惻隱之心,身為一名普通士兵的他當然也不例外。

他們浪費了大量的資源,害死了許許多多無辜的人,錯過了自救的最佳窗口,結果一個人都沒救下來……而這一切僅僅是因為羅威爾的一句口號,他們要拯救那些正在從世界中心湧向婆羅行省的幸存者們,他們需要一種“能在零下30度乃至50度低溫工作的可飼養真菌”。

也就是所謂的紅土……

他不知道該怎麼評價自己做過的事情,但至少成為彆人口中的笑話是需要勇氣的。

兩人將屍體扔在了天寒地凍的荒野。

他們拿出工兵鍬,按照計劃好的那樣,用儘全身的力氣鑿開凍土,挖出了一個大坑,並將他們將軍的屍體和研究資料一並扔了進去。

廢土紀元總會結束。

等到一切的一切都結束了,等到他們孩子的孩子把這些東西挖出來,也許會站在更高的角度對這裡發生的一切給出一個更客觀的評價,而不是將羅威爾簡單的定義成壞人或者好人,將支持他或者反對他的人定義成正義的或者邪惡的。

也隻有等到這一整段記憶徹底成為曆史的時候,他們才不必成為人們口中的笑話,而這一切也都能得到圓滿的結束。

他們隻是浪潮中的一片浮萍,被爆炸餘波吹去世界一角的蒲公英。

僅此而已。

至少士兵是這麼評價自己的。

在最後要將坑埋上的時候,一旁的研究員抬起手,阻止了要將凍土填上的士兵。

“這是最後的樣品。”

他抬起酸痛的胳膊,用顫顫巍巍的食指輸入密碼,從腰間的負壓樣品盒中抽出了一支猩紅色的試管。

那猩紅的顏色就像血一樣。

和羅威爾身上的血沒有任何區彆,在接觸到外界的一瞬間,呼嘯的寒風便讓那試管凝上了冰霜,最後徹底的凍成了冰雕。

就像是對那瘋狂計劃的嘲笑一樣……

“睜著你的眼睛看好了……”

俯視著坑裡的那張猙獰的臉,那研究員扯開僵硬的嘴角,狠狠的將試管扔了下去,砸在了羅威爾已經梆硬的屍體上。

“零下30度,水一瞬間就會結冰!得特麼什麼樣的孢子……能夠在零下30度的超低溫發芽!難道要讓我用你那破實驗室把矽基生物給弄出來嗎?”

“你乾嘛不把上帝請到實驗室來!”

這個蠢貨……

死到臨頭了還不認錯。

那研究員總算罵夠了,拔起了已經粘在地上的工兵鍬,發泄似的將翻開的凍土和臟雪滾進了坑裡。

挖坑和填上,耗儘了兩人整整一天的時間。

不過對於兩人來說,這一天卻比往日的每一天都更有意義。

因為從今以後他們不再是敵人了,他們重新成為了同胞。

雖然後麵的日子也沒剩下多少就是了……

看了一眼所剩無幾的能量,士兵拉住了準備返回營地的研究員,衝著後者搖了搖頭。

後者微微愣了下,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隨後苦笑著點了下頭。

確實。

他們已經沒有回去的必要了。

研究所的緩衝門少開關一次,說不定都能讓待在裡麵的人多活兩天。

就把那些能量和營養留給剩下的人好了……

況且等營養和能量耗儘,那兒又會變成什麼樣的地獄還真是個未知數。

死?

他們早就看淡了。

既然早晚都要走,走的早點也好。

而且,這段曆史留下來的不應該隻有羅威爾的屍體。

他們是墓碑的最後一塊磚。

得有人陪著他一起下去。

隻有這樣,以後來過這裡的人才能知道,這裡曾經發生過什麼……

了結了所有的一切,兩人沒有返航,而是在天寒地凍的荒野上繼續前進,終於找到了一顆看起來還算結實的“凍樹”。

兩人相視了一眼,都明白了彼此的意思。

就是這裡了……

他們默契地走上前去,把地上的雪刨得平整了些,然後坐在上麵,靠在了凍得梆硬的樹邊上。

呼嘯的寒風似乎真被那凍乾的樹乾擋住了一些,但也沒準是他們的感覺被削弱了。

研究員將手中的工兵鍬狠狠扔了出去,因為他們已經不再需要。

而那士兵則摸出了平日裡舍不得抽的煙盒,想在最後再來一根,卻發現隔著動力裝甲的頭盔,最終苦笑著放棄了。

學著那研究員的樣子,他將手中沒剩幾根的煙盒也狠狠地扔了出去。

就當是戒了吧。

以後他的名字就叫“戒煙”了。

凝在頭盔上的霧已經結了冰,原本還在跳動的警報燈已經不再跳動。

士兵閉著眼睛發了一會兒呆,忽然開口說道。

“羅威爾死前向戰建委發送了一條消息……媽的,不知道他在郵件裡怎麼埋汰我們,你說他會不會把‘紅土’的主意推到我們身上?”

“隨便吧,他們最好派一支部隊過來看看。”研究員撇了撇嘴。

都要死了還在乎這個?

“我看夠嗆……”

士兵搖了搖頭,忽然又想起什麼,叫住了快睡著的研究員。

“喂。”

“……咋了。”

“你是科學家……你給我句實話,這顆星球還會好起來嗎?”

已經快睡著的研究員搖了搖頭。

“不知道,沒人知道,但我們已經把能做的事情都做了……隻要有一個人能活到最後,這場戰爭就是我們贏了。”

也有一些人去了落霞行省——繁榮紀元的糧倉。

如果那裡的幸存者能讓“河堤”保持運轉,說不定能保住一部分綠洲。

況且那裡離大裂穀也不遠,戰建委的人應該是能幫到他們的。

士兵沉默了片刻,歎道。

“真特麼後悔……”

“……你又怎麼了?”

“我真傻,怎麼就信了呢……媽的,我當初要是沒有聽他胡扯就好了,也怪你們,你們為什麼不說實話……”

“嗬嗬……沒人說過嗎。”

聽著那聲略帶自嘲的回答,士兵沉默了,片刻後歎了口氣。

“也是……”

人戰勝不了自然。

隻能戰勝自己。

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他才明白,他們最大的敵人其實並不是蓋亞,也不是寒冬,甚至不是羅威爾和他那些直到最後都冥頑不化的幫凶……

而是自己。

並且一直都是。

死去的人成為活著的人的燃料,淹沒在曆史的塵埃裡。

人聯的時代落幕了。

如果將羅威爾營地比做成一場局部戰役,他們既贏了,也輸了……

因為一切都結束了。

“你說……以後的人會怎麼評價我們。”

沒有回答。

士兵側過頭,看了一眼坐在身旁的朋友,卻見他已經與身後的冰雕融為了一體,就和被他們埋葬的羅威爾將軍一樣。

零下三十度的低溫連紅土都活不了,更彆說人了……

不過對於即將到來的死亡,士兵的心中卻沒有任何恐懼。

就當是還債吧……

希望他們不會成為白堊紀的恐龍,那這段記憶就隻能當成化石燃料燒了。

他的心中輕歎著,抬頭看向灰蒙蒙透不過一絲光亮的天空。

“……抱歉,孩子們,我們走了一點彎路。”

不管怎麼說,冬天總會過去的……

如此堅信著,士兵咽下了最後一口氣,與那冰天雪地徹底地融為了一體。

時光荏苒,猶如白駒過隙。

呼嘯的寒風凜冽了半個世紀,但最終擋不住炙熱的烈陽。

寒冬最終還是結束了。

一片片葉綠青青的草葉鑽出了土壤,蜷縮在洞穴中苟延殘喘的萬物也都好奇的探出了腦袋,好像許久沒見過的藍天。

這裡是赤道。

複蘇最先從這裡開始。

幸存下來的人們走出了地洞和已經殘破不堪的庇護所,在永流河畔建起了大大小小的聚落,追獵野生動物,為一次又一次的勝利豎起圖騰柱,並緩慢的回收著繁榮紀元的碎片……

這裡的野蠻和血腥不遜色於廢土的任何角落,但遠不如後者那般殘酷。

至少這裡沒有大荒漠上的沙塵暴和巨獸,也沒有河穀行省的死爪和落霞行省的毒蟲。

這裡就好像天然的避難所。

文明正在漸漸的複蘇。

直到此刻為止,紅土都沒有正式的登上婆羅行省的舞台,而關於羅威爾營地的曆史更像是被徹底的忘記了一樣。

不過這其實也沒什麼。

這座天然的避難所裡什麼都有,繁榮紀元留下的動物夠當地人把山珍海味吃個遍,完事兒了還能種個田,琢磨下烹飪技巧。

這算是一段痛並快樂的時期,而文明的萌芽也在這個過程中緩慢的向前。

時間繼續向前。

巨石城的幸存者們在會議廳上高高地舉起了籌碼,送走了最後一位見過繁榮紀元的老人,而婆羅行省的部落混戰也隨著人口的膨脹,很快演變成了王國戰爭。

人聯語就是繁榮紀元留給廢土紀元的最大遺產。

當地幸存者們不需要浪費太多時間在試錯上。

哪怕他們已經想不起來曆史的教訓,也能從遙遠的記憶中想起些隻言片語,從而迅速匹配到適合自己生產力的生活方式。

酋長之後,得是國王了。

四百萬平方公裡的行省很快誕生了十三個王,分彆對應了十三個保護區,或者說十三個“州”。

也就在這時,野心勃勃的“月王”召見了一位家財萬貫的農場主。

後者憑借著一座不算龐大的種植園,竟喂養了十數萬奴仆!

而此刻,那農場主的手中正捧著一抔猩紅色的土……

輪回在此刻才算是畫上了一個完整的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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