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旋城。
光榮院的台階下點綴著星星之火,那是凱旋城市民們手中的火把。
從死劑到天人的威脅,威蘭特聯盟的居民們已經度過了全部的危機。
而如今聯盟與各大幸存者勢力聯合宣布了廢土紀元的結束,戰地氣氛組也終於等到了向凱旋城居民們坦白一切的契機。
從落葉穀的戰役到落霞行省的千裡走單騎,再到西帆港的臨危受命和卷入權力鬥爭而鋃鐺入獄,他將這一路上的遭遇全都一五一十的講了出來。
包括他是404號避難所的居民,包括他起初是為了打探情報而加入軍團,包括他後來被威蘭特人的另一麵所感動,包括他決定做些什麼來幫助他身邊以及所有被過去所困住的人……
除了關於遊戲和玩家的部分,他幾乎把能坦白的事情都講了出來……雖然就算他什麼也不說,也不會有人責怪他或者質疑他什麼。
不過想到尤裡烏斯元帥離開之後發生的一切,他再三思索片刻之後最終還是選擇了坦誠的麵對那些支持他的人們。
有些事情可以交給時間,但有些事情如果不在今天做完,那麼便注定會成為曆史的遺憾。
出乎了戰地氣氛組的意料。
在聽完了他的陳述之後,站在光榮院台階下的威蘭特人比他想象中的要平靜。
包括科爾威
包括潘妮,以及她的父親班諾特萬夫長等等……那些支持他上位的文官。
或許——
他們早就猜到了也說不定。
其他人戰地佬不清楚,但班諾特可能早就猜到了一點兒。
不過那個時候凱旋城需要聯盟的幫助,而且整個凱旋城也確實沒有一個能站出來扛起大旗的人,於是所有知情的人都默契的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忽略了這些並不重要的細節。
政治本身就是妥協的藝術。
至少對於代表著凱旋城市民的文官集團而言,存在於威蘭特行省的政權叫軍團還是叫威蘭特人聯盟並不重要。
重要的是它代表著究竟是誰的利益,為誰發出聲音,保護的又是誰。
那家夥或許不是一個熟練的執政官,但確實把那些支持著他的人放在心上了。
這已經足夠了。
側殿的陰影下。
看著站在台階上的穿山甲,班諾特萬夫長沉默良久輕歎了一聲。
“……他是個誠實的小夥子,但可惜不是個成熟的政治家。”
潘妮的表情則要複雜的多,有震驚和錯愕,也有傷心和難過,以及茫然無措和許多她自己也說不清楚的東西。
雖然以前她其實多少也察覺到了些什麼,尤其是了解到他來自河穀行省之後……
但每一次她都說服了自己,最終將疑惑埋在了心底深處。
然而令她沒想到的是,他自己將這一切都挑明了出來……
“……他為什麼要說謊。”潘妮的眼中寫滿了迷茫,感覺心中的那層濾鏡仿佛碎掉了一樣。
班諾特看了自己的女兒一眼,輕輕歎了口氣,罕見地站在了“穿山甲”的立場上。
“雖然我這麼說你可能難以接受,但站在我的角度上來講,他的行為其實已經能稱得上誠實了……隻是在有些時候選擇性地保留了一部分真相。”
“可是為什麼?”潘妮無法理解的看著父親,眼中寫滿了淒楚,“他不能……從一開始就坦白一切,把事情和我們說清楚嗎?”
班諾特沉默了一會兒,開口說道。
“我反過來問你,如果他不這麼做,當時在西帆港和天都的時候,你是否還能堅定不移地和他站在一起。”
潘妮愣愣地看著父親,一時間說不出話。
她想毫不猶豫的說出“會”這個詞,卻又發現自己其實並沒有自己想象中的那麼堅定不移。
看著眼神陷入迷茫的潘妮,班諾特的眼中忽然帶上了幾分讚許和慈祥。
他伸手摸了摸女兒的頭發,久違的像個父親——而不是一名大臣。
“當你開始猶豫,說明你已經開始審視自己的內心……而不是像其他涉世未深的年輕人,隻是盲目地把追逐進步當成一種時尚。”
“人們總希望對方毫無保留的對待自己,卻很少願意坦誠地麵對自己的內心。我們其實都清楚,身為人類的我們自己尚且不是那種完美無瑕的人,何苦去強求彆人成為我們自己都成為不了的人?”
“我並不是要說他的行為有多麼的光榮,也或許正如你所說的那樣他其實有更好的選擇或者說可以做得更好,但那種事情畢竟隻存在於我們的想象。”
“至少從結果上而言,他從未利用你的信任做過任何對不起你的事情,也沒有對不起支持他的人,即使是在他自己有著諸多苦衷的情況下……論跡不論心,我認為這就已經足夠了,哪怕是我在同樣的立場上也不可能比他做得更好。”
“我想……這座聚居地裡的大多數人,也是這麼想的。而光榮院的壁畫上,也將會留下屬於他的那一麵牆。”
當所有人都渴望得到一位完美無缺的聖人,那麼他們最終得到的一定是一位巧舌如簧的騙子。
因為有且隻有騙子,才能滿足人們心中的一切願望……哪怕那聽起來多麼的矛盾、扭曲且不合理。
其實提爾就是這樣的存在。
他描繪了一個威蘭特人無所不能的時代,並向支持他的人許諾隻要跟在他身後,這樣的時代就一定會到來。
最終他將所有人帶去了地獄。
以至於在最後的最後,夢想破碎的他毫不掩飾的展示了自己扭曲醜陋的精神,並且不但想將南方軍團的一切毀滅,更是想將威蘭特人本身都從這個世界上消滅掉。
很難說那是受到了天人的蠱惑。
畢竟那根本不是一兩個人的執念,而是整個南方軍團的所有人。
潘妮神色複雜的低下了頭,心中五味雜陳,一時說不出話,似乎是在猶豫著什麼。
班諾特也不再開口,隻是將目光投向了遠處的台階上。
他忽然間意識到自己的女兒已經長大了,不再是那個什麼也不懂的姑娘。
她應該去過自己的人生。
他在心中默默地下定了決心,無論她做出什麼樣的決定,他都會尊重她的選擇……
……
演講已經進入了尾聲。
也正如穿山甲在一開始所說的那樣,這是他最後一次演講。
“……我的使命已經結束了,往後的路將由你們自己去走,並且也隻能由你們自己去走。”
“握緊你們手中的韁繩,不要將它交給任何人,永遠握在自己的手裡。忠於你們自己,忠於你們的家庭和朋友,忠於你們所愛的人……做任何事情之前問問自己,是否對得起他們,這便是最高尚的忠誠。”
“至於我——”
“我將回到我出征的地方。”
戰地佬深深的鞠了個躬,隨後從那高台上走了下去,融入了舉著火把的人群。
從今往後,他將不再作為威蘭特聯盟的執政官,而是一名普通的404號避難所居民。
在此之前他已經做好了充分的善後工作,甚至於過去的半年都在準備這件事。
當他卸任之後,文官集團將啟動新的選拔程序,選出下一任執政官,接受人們的監督,並帶領生活在這座行省的幸存者們在新紀元繼續前進下去……
人們自覺的讓開了一條道,向他點頭致意,和他握手,乃至於敬禮。
對於人們表示的尊敬,戰地氣氛組也笑著做出了回應。
這場戲終於演完了,而且是最恰當的時刻有始有終的結束。
說到底他並不是一個職業的政客,也沒有管理者那麼豐富的管理經驗,繼續在執政官的位置上乾下去肯定會搞砸,不如在廢土紀元結束之後趕緊讓給真正有才乾的專家。
在禁衛兵團以及文官集團的幫助下,他完善了自己創造的執政官這個職位的選拔機製以及職權範圍和問責機製,並且對現存的政治派係進行了製度化,將原本的黑箱變成了相對透明的盒子……這就是他最後能做的唯一一件事情了。
至於剩下的,就交給曆史去評價好了。
他最終沒有辜負任何人,並在坦白一切之後又重新做回了他自己。
他的心中隻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輕鬆,這期盼已久的一天終於來了!
他這臥底從基層一直乾到了老大的位置上,並且最後還能帶著一片讚譽全身而退——
這管理者要是不封他個“聯盟史上第一細作”,恐怕最後很難收場。
站在光榮院台階下的人們目送著他的離開。
人們用帶著不舍的目光注視著他坐上了停在路邊的黑色轎車,直到車燈消失在道路的儘頭,都久久沒有離去……
今天注定是個難眠的夜晚。
對於這座城裡的所有人都是如此……
……
回到下榻的行宮。
戰地佬簡單地收拾了一下行李,打算明天啟程返回聯盟。
他在當地的工作已經結束,並且獲得了管理者的高度讚賞。
據說公測之後會開放新的版本,屆時將開放全新的地圖以及主線內容。
為了不被其他玩家拋下,他也該花點時間練級,並追上之前落下的進度了。
“這套動力裝甲……還是留給當地人好了。”
看著那套黃金塗裝的動力裝甲,戰地佬的心中頗有點不舍,不過最終還是決定把它留在這裡。
雖然尤裡烏斯已經把它送給了他,但這些東西的身上畢竟寄宿著許多威蘭特人的感情,早已不再是屬於某一個人的私有物。
或許是他入戲太深,代入感太強,他實在沒辦法把這兒的人當成純粹的NPC。
在他的心目中,他們早已是他的戰友,同誌,乃至沒有血緣關係的親人……
“……也罷,反正我的任務獎勵早就得到了。”看著那套黃金色的動力裝甲,戰地氣氛組嘀咕了一聲,嘴角忽然翹起了一絲笑容。
他相信那位尤裡烏斯元帥的在天之靈如果有在看著,一定會欣慰自己此刻的選擇。
比拿起更難的是放下。
那黃金色的盔甲在燈光下泛著淡淡的光澤,似乎是認可了他的選擇。
這時候,門外傳來了輕輕的腳步,隨後響起了敲門聲。
“我可以進來嗎?”
那是潘妮的聲音。
雖然有點不知道該如何麵對那張臉,但戰地氣氛組最終還是說了聲“請進”。
門吱呀一聲開了。
潘妮站在門口。
她的身上穿著一件斜肩的長裙,微微開叉的下擺一直延伸到膝蓋。
那柔順的褐色秀發披在肩上,發梢勾勒著豪邁的曲線,就像樹梢上落下的鬆鼠尾巴。
不同於平時簡單乾練的模樣,精心打扮過一番的她就好像舞台劇中便裝出行的公主,雷厲風行而不失從容與優雅。
被那藍寶石般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戰地氣氛組一時間不知該將視線放在哪,目光忽然落在了她手中的行李箱上。
“……你這是要去哪?”
他沒話找話的說了一句,而與他搭話的潘妮卻像是有備而來。
她看了一眼攤開在地上的行李箱,輕輕翹起了抹著唇釉的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