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第三章(2 / 2)

女吉他手 盧一匹 4924 字 9個月前

兩隻男士皮鞋,一前一後扔到她眼前的夜路上。

我不嫌臭,她對自己說。她沒回頭。她也沒什麼不敢穿上男人的鞋。她僅縱容她掉了一滴淚,又吞入口中,否定這滴淚。眼淚也不過是麵食的餘味。

學校給她記了過,因逃了近半學期的課,到底保留住了學籍。人人看她目光帶有愕異,室友朱告訴她,“說你被接去了溫州,被一個包工頭,修體育館那個。”她恢複了上課,去校醫院做了一次體檢,竇性心律不齊,重度貧血,其他倒也無礙。是叫餓的。心是經不住餓。她恢複了一日三餐,起初吃多了拉肚子,不久又能一次吃半碗紅燒肉。校外的租房她退掉了,擔憂遇到許糾纏。他來宿舍樓下找過她一回,她沒下樓,他沒再來。隨信寄了一副她的素描肖像來。那肖像側了臉,微微俯身,手擎一隻白玫瑰,像靈堂相框裡誰早逝的亡妻。肖像下簽一句蘇軾的詩:不思量自難忘。大概怕她告去警局。

積蓄因租房和日常開銷花得差不多,又不能再問家裡要錢。她母親年初給人白事幫廚,燙殺幾個洋鴨子時,忽然折翻在地,不久做了半月板手術。不是學校正式編製,無處報銷。父親在電話裡說,手術並住院醫藥費,攏共近五千。“你舅舅上月賣木材叫罰的八千,我們出了五千,說是借,她哪回舍得催他還,凡到他手上的,你曉得是要不回了。”做手術前,竟又查出血壓高。“你媽瘦條條的,倒說她高血壓。”

她清早五點去學校外的燒烤店,幫穿兩個鐘頭的牛、羊肉串。每天隻在傍晚下課後練吉他。她去學校後山的亭子處練,那坡上向來叫幾個學樂器的人割據,吹笛的,練薩克斯的,拉二胡的,多她一個,不過再增十分之一的鬼號。竟花了半年,她才自忖把《Stairway To Heaven》練得醇熟。

她照年輕男人給她的地址去找。她本不必做理會。名片上的電話撥不通。恐怕是個騙子。晚報社會版裡常有年輕女人遭遇這等那等騙局。有的充實業家的公子,有的裝官員秘書,他裝個音樂製作人,根本不足為奇。隻每天白白練著琴,不知圖什麼,走往哪裡去。又再沒哪個畫家要畫她。聽他談吐仿佛傲慢得很,是自忖很通樂理的。她盤算許多天,還是決意去。

是個初冬的下午,開門的不是他,一個小個子女人。穿山鳩色v領無袖絲質上衣,懷裡抱一隻漆黑緬因貓,皮膚偏黑,眉眼濃烈,大概三十歲,開門卷一出股焦烘烘的熱帶。她說她找“管青”。

“他不在,進來吧。學費交過了嗎?”女人遞她一張a4報名表,叫她填,“是報初級班,還是中級班?”原來這裡是個青少年吉他培訓班。

“我不報名的,”她沒錢報名,“他叫我過來。”

那女人睇她一眼,左側鼻翼一顆痣也睇她,痣灼灼豔黑,抹了深濃口紅似的性感。頸部戴一條藍寶石項鏈,銀鏈條一顆咬一顆,長長拖墜在女人絲質v領口下方,順著胸脯的穀口拖成一枚向下的箭簇狀。她忽而傾倒到畏懼,“他說他樂隊在找個吉他手。”

“他說的?樂隊招吉他手?”

她肯定。這一句近乎囁嚅了。

“他幾時有過樂隊?”女人哈哈大笑,嗓子才掣出一點沙啞,她吸入女人身上很清淡的香水味,“缺德,總歸又是騙招生。”

女人讓她回去,“要是劉斌他們在這兒,按著手印也要你把錢交了。”又罵了兩聲缺德,臉上並無義憤填膺,隻撫一撫懷裡拱動的貓,仿佛那缺德倒可愛似貓,安撫一番也就罷了。

“他們沒收你定金吧?如果有條子,我退給你。”

女人從口袋裡掏出一疊紅鈔票,她幾乎肯定,就算她並無定金條,隻須一口咬定自己交了三五百塊錢,那女人也會數一把鈔票給她。到底是受了騙。她心裡一陣失落。隻騙她報吉他班。甚至不是賣她去印度做娼妓。世間本沒有那麼多奇遇。

“我沒交定金,”她望那女人,鬼使神差地,“你知道——哪裡有樂隊嗎?我聽說,有這種樂隊,”世間大抵有這樣一群樂隊吧,其中一兩隻大抵也缺吉他手吧,“上哪裡找他們?”是住在橋洞下,還是歌舞廳裡?

女人一愣,大抵意識到,方才是太善意令她得寸進了尺,“不知道。”口氣近乎漠然了,從裡頭關上了門。實在巧。她下樓時,正碰到那叫管青的年輕男人。他懷裡抱一台老式唱片機,嘴裡咬一隻煙。他打量她兩眼,卻徑自上樓。她猶疑半刻,叫住他:“管青老師。”一叫了“老師”,多少前倨後恭。

男子回身疑惑看她,忽露出一點了然:“哦,你來了?”

他沒認出她,是要騙她學費。但他熱情邀請,“上樓啊,家裡沒人?”她沒動,他說:“來都來了,上去吃杯茶再說嘛。”他“嘶”一聲,怕那唱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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