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用了一盞茶的時間,福晉就又回到了原來的福晉。
她冷靜的指揮完一切,氣度端正的連旁邊嚎哭的郡主乳娘都不敢再哭,漸漸止了聲音,隻是絕望委頓匍匐在地。把主子伺候死了,她又能有什麼下場。
宋嘉書與耿氏一同出門,特意繞到東邊穿堂走,生怕跟李側福晉撞個對麵。
耿氏輕聲道:“福晉……一滴淚都沒有。”
宋嘉書望著穿堂方窗上攀爬的開了一半的薔薇:“等四爺回來,福晉會哭的。”
她是嫡母,自然會為女兒流淚。
等四爺回來,看到的一定會是個傷心的福晉。會是個恰到好處的福晉。
耿氏點點頭,揉著自己這些日子撥算盤寫字酸脹的手腕:“我瞧著,咱們這些日子算是白忙活了。”
郡主過世,四爺怕是沒有心情辦什麼春日宴。
皇上自然也會體諒的,雖然連麵都不曾見過,但到底是自己的孫女,皇上也知道四爺就這麼一個女兒,不會逼著他辦什麼宴席的。
宋嘉書看著天邊滾起來的一點烏雲。
不知道四爺回府前,天會不會下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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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是出了王府門子的郡主,四爺如今也不是皇帝,沒法給女兒公主級彆的喪禮,何況懷恪也算少年夭亡,是個雙親都在的晚輩,本朝風俗本就不宜大辦。
於是府裡的生活其實並沒有受到很大的影響,除了各人都穿著淡色,不用金玉華飾外,並不曾掛白。
也隻有三個阿哥為姐姐按日子穿了素服,因父母都在,也不能戴孝不吉利。
尤其是懷恪郡主死的不巧,三月十八就是皇上的壽辰。皇上今年大病一場過後,不太想大辦,有點逃避意識到自己的高齡,於是就隻按著舊例辦。
但按著舊例,兒孫們那日一起進宮磕頭也不能穿的不吉利。
卑不動尊,四爺也不可能為了傷感女兒的死,就敢在皇上的壽宴上表現出來。
懷恪郡主的死,似乎也就這樣過去了。
聽聞四爺是很難過的。
不過,對宋嘉書這種動輒兩三個月不見四爺的人來說,受到的影響就小了許多。
唯一的改變大概是,四爺又重新進了李側福晉的屋子。
兩人唯一的女兒沒了,四爺再惱李氏,也不會絕情到不理會她。
除了憐憫安慰李氏,四爺剩下的時間都在東大院,他太盼著年氏這個孩子了,從各方麵來說。
這夜,宋嘉書正跟兒子對坐一起練字。
雖說弘曆弘晝在前院也有了院子,不過他們到底還小,三不五時還是能回來住一住的。尤其是這幾日,四爺傷心的時候又有些心軟,大手一揮,說如今府裡有陰氣,讓阿哥們都回生母處住兩日。連三阿哥都快成婚的人了,按理不該往後院住,四爺都特許了讓他回去好生陪李氏兩日。
何況弘曆弘晝這兩個六歲的豆丁。
弘曆看了看額娘的字,露出了一種複雜的表情。
宋嘉書細品了一下其表情,大概是:不怎麼樣,但看在你是我娘而且又是女人的份上,我勉強點點頭吧。
她忍不住就抬手彈了他的大腦門一下。
弘曆抬頭看著額娘。
因為母子兩個要練字,服侍的人都退了出去,隻有白南守在門口做針線,等著吩咐。
屋裡是一片安靜。
宋嘉書就見弘曆擱下筆,跑到自己身側,牽著旗裝的上衣擺,小聲道:“額娘彆擔心,年側福晉生的會是個女兒。”
宋嘉書:……
弘曆肯叫福晉嫡額娘,叫耿氏耿額娘,但私下裡就是不肯叫年額娘和李額娘。孩子看著小,但其實心裡什麼都明白。
宋嘉書彎腰:“弘曆,額娘有你,旁人有什麼孩子額娘都不擔心。”這真是貨真價實的大實話。
弘曆點點頭,靠在宋嘉書腿邊。
但宋嘉書還是忍不住問:你是怎麼信誓旦旦確定年氏要生女兒的?
弘曆認真道:“乳母說,小孩子看男女最準了,我就讓弘晝在花園子裡看了年側福晉,他說是女孩。我們不會再有個弟弟的。”
宋嘉書:……弘晝也就比你小半年,怎麼就成了你嘴裡的小孩子。
她看著兒子仰著的小臉。
再說一遍額娘有你就夠了嗎?
可五六歲的孩子本來就是護食的時候,他要的也不僅僅是額娘,還有注定要被越分越多的阿瑪。
他才這麼小就明白,如果年側福晉生的是弟弟,他就會失去更多的阿瑪。
宋嘉書想到弘曆跟弘晝扒在花園子,等著看一眼路過的年側福晉,然後兄弟倆就湊在一起說這一定是個妹妹,就覺得怪心酸的。
最後宋嘉書隻能拿過臉盆架上的熱毛巾,給他擦了擦手,又捂了一會兒手腕。
小孩子筋骨都嫩,懸腕寫一會兒字也累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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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恪郡主過身後的十天,年側福晉生下了一個女兒。
這是四爺的第四個女兒,也是如今唯一活著的一個。
府裡陰沉的氛圍頓時好轉了不少,四爺歡喜,還賞了滿府裡下人一人多一個月的月錢,說是給女兒積福。
年側福晉懷的辛苦,孩子自然也有些弱。太醫反複說要精心養著。
四爺是宮裡養出來的孩子,知道在太醫嘴裡,就沒有不需要精心養著的孩子。有點孱弱都能被他們說成十分的危險,於是也不是很當回事。
耿氏則特意過凝心院來,跟宋嘉書一起整理賀禮:給小格格的東西要格外慎重,一點不能馬虎。兩人各自準備了一套刻著福壽的手鐲和腳鐲。
還沒有來得及送,就聽見外麵再次亂了起來。
白寧跑到門口去看,回來臉色煞白:“格格,哭聲是從東大院傳出來的。”
宋嘉書和耿氏都是一震。
康熙五十六年三月二十四日,年側福晉生下兩日的女兒夭折了。
各院的賀禮都還沒來得及送出去,都隻能連忙各自密密收好。
府裡的氛圍,陰沉的像是一塊隨時能夠擰出水來的濕抹布。
小格格是出生不久就夭折,更談不上治喪。
小小的棺槨送出去的時候,年側福晉不在,她當日暈厥過去後,現在根本起不來身。
半個月內,四爺連失兩個女兒,其中一個是嫁了人的掌上明珠,一個更是新得的心頭肉。
四爺的情緒從悲痛到歡喜到更加悲痛,整個人被折磨的瘦了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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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嘉書是在正院看到四爺的。
府裡喪、喜、喪的一串子下來,何況又是兩位側福晉的兩個女兒,福晉便不肯獨立撐著。
李氏和年氏那邊下人來回話,都是說主子傷痛的起不來,一應就托給福晉了。
尤其是李氏那邊,還道:“懷恪到底叫了福晉二十多年的嫡額娘,福晉不會虧待了她的。”
這給福晉氣的。
這邊是李氏的坑,那邊是四爺傷痛女兒去世,恨不得什麼好的都用。福晉卻要防著不要越過這些年宮裡夭折的孩子,也不要越過當年太子爺和大阿哥夭折過的女兒的例,忙的心力交瘁。
就忙又把鈕祜祿氏和耿氏叫回來。
這回不同於之前,是真有點同舟共濟的感覺。
三人綁到一起(雖然宋嘉書和耿氏是被福晉捆上的),都知這兩件事辦不到四爺的心上不行,僭越了更不行,隻得一起加班加點整理章程。
等福晉跟四爺回稟的時候,也有了底氣。
比如在棺木上,四爺自然想用最好的檀木板,福晉便勸他不要,四爺原是有些不高興的。但見福晉拿出從前太子兩歲夭折的格格也隻斂以上等的杉木,四爺也就能體諒福晉的不容易,而不是覺得她苛待庶女。
聽福晉把一切都安排的井井有條,四爺頷首道:“福晉也辛苦了。”
福晉又勸四爺保重身體,最後道:“近日事多,好在有鈕祜祿氏,耿氏幫襯著,她們入府久,又生過阿哥,到底比旁人穩重。”
四爺聽福晉提起二人,不免想起兩個活潑的阿哥,先是心裡一寬,但想起幼小閉著眼的女兒,又是錐心之痛。
於是盯了桌子一會兒,才道:“福晉覺得好,就多賞賜她們些。”
兩人正說著,張有德從外頭跑進來。
四爺盯著他,能讓他匆忙入後院的,基本也就是皇上宣召這樣的大事。
果然是皇上要見四阿哥。
作者有話要說: :懷恪郡主於康熙五十六年(1717年)丁酉三月卒,年23歲,雍正爺登基後追封為公主
②敦肅皇貴妃生下的第一個孩子皇四女,未及序齒就夭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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