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光宋嘉書見,她就吃了四回了。
耿氏邊吃還不耽誤說。
“姐姐知道,昨兒年側福晉的額娘入府了吧?還呆了一頓飯的功夫呢。”耿氏有點悵然。
今年為著大年初一皇上就病了,正月裡不能走親訪友,她們這些王府格格都沒見著家人。等到了春日,又接連出了喪事,府裡更沒人敢提。
可耿氏近一年半沒見家裡人,總是有點想念。
宋嘉書手下的劃尺寸的樣子筆一頓。
她想起了原身的家人鈕祜祿氏。
來之前她還搞不明白這些滿人的姓氏,隻知道鈕祜祿氏是滿洲八大姓之一,曆代還出過鈕祜祿氏的皇後,是很厲害的家族。後來才知道,滿洲的姓氏,都是好幾大係。比如佟佳氏,就有一百多戶,分了□□係,並不是姓佟佳的就有關係,有的可能八竿子也打不著。③
而自己這個鈕祜祿氏,雖跟開國元勳額亦都是同姓,但隻是額亦都同族兄弟傳下來的一支兒,跟康熙爺的孝昭仁皇後的鈕祜祿氏根本就不是一回事了。
合著大家根本不是一家子,不過是占著一個好姓而已。
耿氏也正在捏著第四塊豌豆黃歎氣:“姐姐家是滿軍旗,又有個好姓,就是父兄官職不顯也罷了。可都是漢軍旗,年冊福晉家裡什麼樣,我們家什麼樣?就連李側福晉的阿瑪都是個知府。也怪不得爺不肯看重我。”
宋嘉書都不必勸。相處時間久了,她知道耿氏可會勸自己了。果然耿氏很快就振作起來:“沒事兒,我有弘晝啊。”
宋嘉書抬頭對她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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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七日朝上。
四阿哥舉薦十四阿哥為撫遠大將軍。
上允準。
四爺心裡一塊石頭落地:自己猜準了皇阿瑪的心思,果然是看中了十四出征的,自己做了一個恰到好處的好兒子,好哥哥。
接下來,以兵部為主,朝中便圍著送十四阿哥,現任撫遠大將軍率大軍進駐青海做準備。
這一忙就忙到了五月底。
酷暑時分,皇上卻還親自去送了十四。甚至允許十四以天子親征的規格出征!④
其恩旨之高,令人咋舌。
四爺心情真是複雜。
看著老八老九老十,對十四這樣以天子標準出征,也是神色有異,顯然不似從前親密,看的四爺心裡還挺高興:若能拆分了他們幾個就好了。
可轉過頭去,他自己看著十四用正黃旗之纛赫赫揚揚的出京,而包括自己在內的兄長們,哪怕是親王,都得跟著一起送到德勝門,心裡又沉甸甸的。
這一步他就究竟走對了嗎?
是以退為進了,但萬一退大了再也進不了了呢?
爭了沒爭到也就算了,自己拱手讓人才叫人難受。若以後十四真有借著這回軍功做皇上那一天,自己這個同父同母的兄長向他下跪……四爺一想到就想跳護城河。
偏生皇上這些日子對四爺還挺關心:這兒子慘啊,拜佛問道的,沒說求到什麼福氣吧,女兒還排著隊的死。於是還溫言關照了兩句,讓他早回去歇著,這些日子不必入宮了,彆當差了先養身子。
四爺聽了心裡更鬱悶了,回府就在前院狂寫草書發泄。
不一會兒蘇培盛進來報:十三爺來了。十三爺說是今日在禦前,皇阿瑪說起四哥氣色不好他放心不下,一定要來探望。
四爺待十三終究是不同的。
皇阿瑪當年喜歡十三的時候,嫌他愛武不愛文,就把他交給四爺管教了幾年學問。比起十四,十三才是他一手教導出來,手把手教過寫字教過數算的弟弟。
而且十三對他這個兄長,真是又恭敬又體貼。
他急急忙忙進來,認真請過安,就非讓四爺叫府裡大夫來把脈,聽著大夫說沒事十三才放心。
四爺也就有所安慰。
不過四爺對十三還有一點歉疚。
“打小你跟十四一起長大,在騎射將才上不比他差,我沒跟皇阿瑪舉薦你……”
十三搖頭打斷:“四哥彆說這話。皇阿瑪如今拿我當不存在就是極好的了。”
廢太子後,他被圈禁的那半年多才是生不如死。
“原是沒有指望的事情,怎麼能讓四哥為這個惹皇阿瑪不痛快。而且十四出征,隻怕是皇阿瑪心裡也早取定的人。”
四爺這人,就是見不得心坎上的人懂事。若是得寸進尺他可能心煩,但越是這樣懂事小心,四爺越恨不得給對方摘星星摘月亮。
當然這是限於他放在心上的人。
若是他不在意的人,懂事忍讓?那不是應該的嗎!不懂事就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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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且說十三勸了四爺一會兒,又見四哥這半年來眉宇間總是有化不開的愁緒似的。
憂思傷肝脾,對壽數無異。
十三就故作輕鬆道:“四哥,外人看咱們是龍子,可誰難受誰自己心裡清楚。我實在想不通排解不開的時候,就去跟福晉喝酒。我福晉的量跟我半斤八兩,兩個人喝多了醉一回就好了。四哥,你這些日子總是繃著思慮,可有的事兒越琢磨越沒法子,不如先放放。”
四爺忍不住笑了,拍著他的肩膀:“倒叫你這做弟弟的來勸我,既如此,我這裡有好酒呢,一會兒你就搬回去跟弟妹喝去。”
十三臉上都是快活:“那就多謝四哥了。”
送走了十三,四爺的心情略微好了些,且讓十三說的也想喝酒了。
隻是福晉?
福晉會陪他喝三杯,然後平和而認真的站在他旁邊忠言逆耳。
他有時候都想,福晉不會不知道,這樣會惹怒他。但福晉就要這樣做,那是她作為福晉的權利,是她難得能正大光明抗爭他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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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心院有東西兩個小廂房。從前弘曆的嬤嬤和丫鬟住在西廂房,如今都跟著他搬去了前院,西廂房就空了下來。
正好鈕祜祿氏從前的小庫房一直滿而亂,現在有了地方,宋嘉書就準備做個收納達人,也從根本搞清一下,自己除了匣子裡的金銀外,還有多少旁的資產。
於是四月底到五月底,朝廷裡忙著送走大軍,四爺也忙的不見影子,宋嘉書就專注於忙著整理家底。
終於在前幾日理的清清爽爽。
所有東西都分類擺好,布匹也都按著種類的顏色分的清清楚楚,還按著年份一一擺開,東西磊的清楚明白,擺的顏色統一,看著就讓人有一種莫名的舒爽感。
宋嘉書也沒讓大家跟著百忙,每人都多發一個月的月錢。
同時還空出一間屋子專門放零食。
這日,她正在零食屋裡,用長柄勺給自己舀酒釀丸子。
剛轉過身想找桂花糖點綴一下,就見四爺站在門口,嚇得她差點砸了碗。
且說四爺想喝酒了,也沒讓人提前通傳,直接到了凝心院,結果進了正屋不見人,隻有個丫鬟在做著針線看著茶爐。
白寧嚇了一跳,隻得向爺如實回稟,格格帶著白南在西廂房找東西。
四爺當時一聽就擰眉毛:西廂房不是好住處,西曬多厲害啊,兩邊一般都是下人住的房子,就算弘曆搬走改了庫房,什麼東西不該下人去找,倒要主子親自找?
白寧在四爺的皺眉裡不敢出聲。
而四爺徑自進了西廂,白南原本在門口笑嘻嘻看主子非要自己盛酒釀喝,結果一轉頭對上四爺,險些沒坐在地上。她還沒來得及請安,宋嘉書就轉過頭來了。
受到驚嚇的主仆兩個一齊請安。
四爺擺擺手,目光卻沒停在兩人身上。
西廂房共三間,左右兩間的門都鎖著,而中間一間,四爺仔細打量起來。
中間這間屋沒有窗子,隻有正門,而正門上的窗戶用厚紙糊了好幾層,不點燈幾乎沒有光照進來。
靠著牆擺著一溜三層架子,上麵擺放著各種小壇子。
下層明顯是酒壇,壇肚子上用紅紙黑字貼著酒的名字,旁邊小字還寫著年份。
中間一層是些白瓷罐子,比起酒壇都要小兩號。
四爺是走近了看到上麵貼著的不同顏色的標簽才知道:紅簽子有醃製的四川泡菜、糖蒜、雪裡蕻、羅漢菜等醬菜,壇子口都是水封著;綠色簽子的是梅子、海棠果等各色蜜餞的小壇,油紙包口嚴嚴實實;還有兩罐一看就金貴的琉璃瓶盛著的,簽子壓在下麵,四爺抽出來一看:蜂蜜橙子凍、蜂蜜荔枝乾,上麵塞著木塞子,裡麵是濃稠的蜂蜜和水果泥。
靠著自己的身高,四爺不需要伸手拿下來,就看到最上麵一層,放了些盒子,裡麵是各色的貼著封的茶葉木盒。四爺是什麼閱曆,一眼看出來,綠茶、紅茶白茶雖然都是分開放的,但每種也是按照貴賤從左向右排。
而屋子東側也是打通了大架子。幾層架子分開擺放著各色肉乾、果乾等物;再則各色果仁、炒過和沒炒過的也分開放著。
清清爽爽明明白白,所有東西都用一樣的手編的小竹簍裝著,看著莫名整齊。
四爺隻看著,就覺得自己強迫症被治愈了。
瞧不出鈕祜祿氏還這樣會收拾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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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爺凝神的這段時間,白南接過了主子手裡的碗,宋嘉書則垂手站在原地。難得的忐忑和懊惱席卷了她的身心。
四爺來的實在太少了。
她不自覺就把凝心院當成了她自己的地盤。
宋嘉書再次意識到,自己在這個社會的地位。
要是在現代,哪怕寄人籬下,被人這樣不吭一聲從背後闖進門,然後隨意審查屋裡的東西,她也可以不高興。但在這裡,她不但不能,還要等著麵前人的發落。
哪怕她不出門,她也比後宅彆的女人知道得多。十四爺封了大將軍王去了西北,四爺肯定是不會痛快的。為了此事,將來會有很多人舉薦十四爺為皇儲,甚至在四爺登基後,影影綽綽的傳聞,都說他奪了十四的皇位,可見這個大將軍王,給十四爺增加了多少分量。
這幾年簡直就是黎明前的黑暗。
何況四爺兩個月前還剛沒了兩個女兒。
這半年,他在朝上和家裡過得不好,這會子看著一個小格格在屋裡收拾著吃喝玩樂,說不得就不高興,自己就要倒黴。
誰知四爺開口,倒是有幾分興致的。
“收拾的不錯,隻是這架子還是打的粗糙了些。”四爺抬手指了指三麵架子:“這樣擺著若以後再有多的東西,豈不是又要從頭收拾?該打一整套一樣的架子,能挨個拆卸拚起來,隨著物件的多少,隨時調整才好看。”
宋嘉書無聲的抹去手裡的冷汗,福身道:“多謝爺指點。”
四爺點頭:“估計府裡的匠人也做不出精細的來,改日畫了圖紙讓外頭專門的行當去做。”
宋嘉書心道:我是畫不來圖紙,也沒路子去做。大佬您這樣說了,但凡能記得是我的福氣,轉頭忘了,我用我現成的架子也行。
四爺甚至走過去一一觀賞了她的酒,然後搖了搖頭。
“蘇培盛。”
宋嘉書也不知道他打哪裡就冒了出來,反正剛才她看門口沒見著,但這會子蘇公公卻立刻應聲出現:“爺有什麼吩咐?”
宋嘉書心道:真是三百六十行,行行不容易,她要穿成太監,肯定乾不好。
四爺卻也一時不對蘇培盛說話,而是依舊對宋嘉書道:“你這屋子隻怕收拾了沒有幾日。”
見對麵女子臉上透露出一點詫異點頭,四爺就發出了一聲‘爺說的果然都對’的短促笑聲。
“這柳條編的小筐看著倒是彆致,有點子野趣。這些鬆仁、杏仁果子擱在裡頭也好看,但天這樣熱,隻怕再放十天半個月就要出油了。再有這些肉乾火腿臘肉,也是怕潮的。”
宋嘉書也是第一回整理物件,她興致勃勃的,這凝心院就算有人覺得不妥,也不敢違逆了主子的意思。
白寧白南這種往日敢說話的,也覺得主子是離了兒子,心裡悶得慌,所以才折騰這些小事,也都不忍開口。
還幫著她一起編筐呢。
其實她是想用玻璃瓶——她小時候進過一個糖果屋,各種顏色的糖果全用乾淨透亮的大肚玻璃瓶裝著,擺的齊整燦爛,是她小時候美夢裡經常出現的場景。
可到了這裡,她哪裡來的玻璃瓶,如今她的窗戶還不配用玻璃。
四爺繼續對她道:“既然放酒用了壇子,這邊也改了吧。裡麵墊上油紙紮好口,再封上壇子,就不至於受潮受熱,也防有小蟲。”
然後才對蘇培盛道:“就照著前院放藏地磚茶的白瓷壇的樣子,做出七八十個來。”
蘇培盛忙應下來。
宋嘉書覺得,四爺對她這整整齊齊的小庫房的興趣,比對她本人大多了,果然是個強迫症啊。
四爺又走到酒壇前麵再次看了看,準備選一小壇來喝,結果看了半晌,最終還是道:“讓人去前院取酒吧。”
宋嘉書:好的,原是我的酒不配。
作者有話要說: 當收納癖遇上強迫症。
昨天有事~今天更肥一點的一章~祝大家節日快樂~
康熙四十三年(1704),湖廣巡撫年遐齡以疾乞休,允之。年嗣遐齡奏任風厚辦事老成,並無遺誤。任風厚抵京,引見。諭曰:“任風厚尚未衰老,可以辦事,著仍赴原任。馬士芳參奏不實,以言官免其議處。”
②見於清實錄雍正爺自己的敘述:“而年羹堯奏折中故意隱約其詞,以啟天下之疑,不知何心?朕藩邸門下之人,向惟年羹堯、戴鐸肆無忌憚,昔年羹堯啟折中‘今日之不負皇上即他日之不負王爺’”
③:以佟佳氏而言,清初佟佳氏有159戶,這159戶裡的75戶分彆屬於4個大係、5個小係,剩下的84戶屬於“雜係”。屬於同一個係,才有同一個父係祖先。
④:胤禵被任命為撫遠大將軍統率大軍進駐青海,封大將軍王,並以天子親征的規格出征,“用正黃旗之纛,照依王纛式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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