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來歲的年紀,既有龍子鳳孫鞠養深宮的氣度,但又因阿瑪為廢太子而有一種沉定從容。
弘曆到底也是個孩子,說到這會子也困了,朦朧道:“額娘,以後我也好好讀書,皇瑪法說不定也會看重我。”
宋嘉書的聲音溫柔而堅定:“會的,會有那一天的。”
弘曆沉沉睡過去,宋嘉書給他掖了掖被角。
她又想起弘曆剛才用羨慕又帶點憧憬的語氣說起的弘皙。
宋嘉書記得,乾隆年間第一場大案,就是弘皙謀反案,株連甚廣。眼前的孩子將會冷漠的處置掉他如今還羨慕的堂兄。
彼時,他們的身份已經是天淵之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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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一年,京城還是有些沉鬱之氣。
把皇上從嫡母過世的悲痛中喚醒的依舊是正事。
福建總督滿保上折子,請求要增數百營房炮台,加強海防。因數目要求龐大,並不是件小事,康熙爺手裡是收過台灣的,於是對海防很是重視。
他自己忙不算,還把兒子們拎過來挨個讓發表政見。
四爺進宮的時候陡然增多,與隆科多見麵的機會也多了些。
自打康熙五十年,隆科多做了步軍統領和領侍衛內大臣後,也算是宮裡響當當的一號人物了。這位置不好做,從前做過的費揚古、凱音步、托合齊等人善終的不多。
皇上能讓他一坐六年,跟他是孝懿仁皇後的弟弟自然也分不開。
而四爺作為孝懿仁皇後曾經的養子,從前跟隆科多走的近點,皇上也不在乎。不過自從隆科多做了領侍衛內大臣,負責皇上的安全後,四爺很明確的在麵上跟隆科多保持了讓人放心的距離。
但能時不時跟他本人見個麵,眉眼之間那種默契,也讓四爺覺得心裡安穩了些。
經常見隆科多,讓四爺覺得安穩,但經常見皇上,卻讓四爺暗暗心驚。
皇阿瑪老了這件事情,所有皇子都有共識,否則怎麼敢暗戳戳搞事情。擱二十年前,他們想私下栽培點勢力,也要看勢力願不願意,那時候哪有官員肯背著皇上死心塌地上皇子的賊船?
也就是一個索額圖跟著太子,一個明珠跟著大阿哥,還都被皇上摁滅了。
如今各皇子能盤踞起來的門人勢力,絕大部分就依靠著皇上老了這件事。
大家都是人,雖然覺得聖明天子很好,也知道要忠心。但大家到底都是凡人,是凡人就要吃飯就要有自己的私心,為了自己及家族後代,早點搞搞投資也是好的嘛。
不然一朝天子一朝臣,自己混吃等死不要緊,還有一大家子要養活呢。
人人都知道天子老了,大位之定就在這幾年了。
可四爺這段時日看到了,一個大權在握,對弄權了然於胸的老年天子,殺傷力是多麼大。
尤其是在三月份,皇上裁了起居注衙門後,四爺的感觸就更深了。起居注記錄皇帝的起居一應事務,自然包括諭旨,自漢武帝就有了,千百年延續下來,如今居然被乾綱獨斷就給撤了!②
是真·乾綱獨斷,沒有人上書建議,皇上也沒有跟任何人商量,直接把意思通知了六部,讓他們商議個章程出來。
眾人:還有什麼可商量的?您老都定了要裁了,裁就完了。
四爺敏銳的察覺到:從去年皇阿瑪病後的聖諭,字句言明真切,到如今直接裁掉起居注衙門,這是一個皇帝不願意被史書拘束描畫,或者說想要讓史官按照他的意思來書寫他的一生。
這樣的皇帝,誰又敢這時候再違逆他一點?
官員們原也是有骨氣的,往前頭數,多少朝代官員掛印而去、力扛皇帝,但那起碼能青史留名,現在簡直是死了白死啊。
從皇子到朝臣們一片寂靜,按著皇上的意思開始辦公,把起居注衙門這個公務員機構給‘哢嚓’裁掉。
四爺回府後,覺得心裡不是滋味,就往年氏處走了一趟,跟解語花吐槽了一二:“皇阿瑪這般行,豈不是將從前的聖明都勾倒了?”
你能裁掉這個起居注衙門,難免不讓後人懷疑從前的起居注也都是你能修改的。
要知道,為了史書公正,起居注是皇帝不能碰的。
當然,曆史上也有強橫的皇帝:管你能不能,老子說能就要能。比如唐太宗李二鳳同學,就是要看,宰相房玄齡沒法子,隻能讓步,不知為此挨了後代史官多少口誅筆伐。
四爺歎道:“昔年唐太宗不過垂問臣子略看一二,都讓世人詬病,皇阿瑪……”這直接取消了起居注,將來後人又該如何議論。
何況大清本就是外族來統治漢人,思想不同,更不知將來漢人刀筆如何評說了。
四爺想想就憋屈。
這怎麼能取消呢!
要是自己,會……四爺如今已經很習慣想一想,自己作為皇帝要怎麼做了。要說前些年,一冒出這個念頭還會惶恐,如今卻已經是習以為常了。
年氏不肯做後宅蒙著眼的婦人,想做解語花,於是自己也常向母家打聽一些朝堂之事,在思想上就很能跟四爺交流。四爺這樣出神,她基本上就知道四爺在想什麼。
不過事關皇上,有的話她不能出口,四爺也不能出口。
於是隻在旁溫婉道:“爺孝心虔誠,擔憂聖上。”
四爺聽了她的聲音回過神來,兩個人對視一眼,四爺就換了個話題問道:“你近來身子如何?”
年氏也回握四爺的手:“爺放心就是。”
四爺道:“皇阿瑪已經定了,四月裡再次大封六宮,宮裡又要添幾位主位,到時候少不得你要跟著福晉進宮請安拜賀,總要養好了才好。”
皇太後的喪儀後,年氏又有些勞乏過度,才將養過來,眼見得又要入宮了。
年氏看著四爺關心她,就覺得什麼病痛煩惱也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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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爺又歇在東大院了?”
宋嘉書罕見的支著腮開始發愁,那她肯定是不能派人去找四爺了——要是四爺在前院,太監還可以去一趟,但在彆人的院子裡,尤其是年側福的院子裡,派人過去請四爺那就是找削了。
她這麼迫切的想要見四爺,倒不是她忽然開始想要爭寵了,而是客觀條件逼迫的。
凝心院的兔子,泛濫了。
這三對六隻兔懷第一胎的時候,人人都覺得新鮮可愛,但當半年過去,從六隻兔子繁衍到一百零六隻兔子的時候,整個凝心院都崩潰了。
宋嘉書也懵了:她沒養過一對兔子,還真不知道兔子成年後一個月一窩,月月生月月生,把她直接給生懵了。
於是凝心院的籬笆不斷擴張,如今幾乎要占走半個院子。宋嘉書每次走過路過,看到一百多隻兔子都眼暈,產生了強烈的心理陰影。
要她說,這衣服上也不用繡什麼百子千孫、石榴葡萄象征多子了,直接就繡兔子!
兔子物種入侵的問題必須解決。
隻是這兔子屬於四爺賞的。
雖說四爺還不是皇上,殺了他賞的兔子算不上損毀禦賜之物,但在雍親王府,縣官不如現管,四爺的話比聖旨還要管用。就算宋嘉書想直接拿它們當盤菜,大膳房都不敢收。
宋嘉書隻能去請教四爺處理方案。
無奈四爺這些日子忙,一回來就往福晉處轉一圈,然後就駐紮東大院了,這兩處都屬於禁區。
宋嘉書為了兔子發愁,白南卻是為了她發愁:格格的心思怎麼不往正道走呢。
隻是這話平時不好貿然勸,如今見格格為了兔子發愁,白南見縫插針的‘忠言逆耳’:“格格您看,若是您得寵的話,還用為了幾隻兔子發愁?您不請四爺也常來,處置兔子還不是一句話的功夫?從前爺在咱們院裡喝酒,瞧著待格格也好,隻是格格不肯冒頭。”
言下之意,爺明顯願意在這兒喝酒說話,您倒是經常去請啊,去爭寵啊。
宋嘉書翻了手裡的一頁書,嗯了一聲。
白南急的要吐血。
怎麼任憑自己磨破嘴皮子,格格就是不乾呢。
宋嘉書當然不乾:作為一個合格的打工人,得了解自己的老板再思考前途問題。
四爺這樣的人,明顯就是討好他的要求極高,但得罪他的底線極低的那類難纏的老板。
這樣的老板,要是沒有做他心腹的水準,最好就踏踏實實乾活,不要舞到他跟前去搞什麼幺蛾子。
假如四爺是一塊地盤,那就是極其難攻,攻下來卻又很難守住的那種!
何況她也看的明白,年側福晉對彆的都不怎麼在乎,也從不愛給旁人使絆子,管彆人的閒事,看起來比李氏好相處多了。但宋嘉書非常明白年氏的逆鱗——跟她搶四爺的心,那她可是要悍然反擊的。
這位動起來的殺傷力,絕對是要命的。
白南看主子不求上進,自己急一會兒也就認了,反而還安慰起了宋嘉書和自己:“格格這樣安生過日子,爺看不見,福晉也是看得見的,凡有分賞,咱們凝心院都是格格裡的頭一份。”
宋嘉書繼續翻書:果然隻要她不搭腔,白南自己就圓回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小宋:誰能想到,逼我爭寵的,是兔子。
:從福建浙江總督滿保疏言,為加強海防,修葺福寧州沙埕等處炮台、城寨,在浙江平湖乍浦等五十處安設炮位四百六十門,添造營房,派兵分防巡守。
②:漢武帝置史官,除太史令外,還在宮中置女史之職,以記皇帝起居,故有 《禁中起居注》。康熙爺五十七年,把這個衙門直接給撤了。康熙帝諭示大學士等:“今觀記注官內,年少微員甚多,皆非經曆事體之人。伊等自顧不暇,豈能詳悉記朕之言?或有關係大臣之事央求於彼,即行任意粉飾,將朕之旨愈致錯誤,不能詳記者甚多。記注之事關係甚重,一言失實,即啟後世之疑。即如趙熊詔,亦曾私自抄錄……此衙門甚屬無益。爾等會同九卿,將作何裁撤之處,詳議具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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