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上關於四爺要‘器重’鈕祜祿氏的流言才傳了半日, 次日晨起請安,宋嘉書就收到了來自李側福晉的眼神攻擊。
如今的李氏是不敢在福晉跟前造次了,言語攻擊彆人這種會落下把柄的事情已經很久不敢做了。但話不能說, 眼睛還是可以傳達意思的:李氏刀子一樣的小眼神不斷拋過來,要是能化成實質, 估計宋嘉書早就被戳的千瘡百孔了。
不過遭受眼神攻擊比話語攻擊強,畢竟在福晉跟前不能堵耳朵, 但可以轉開臉。
於是宋嘉書在今日請安的全程, 都專心致誌盯著正前方板壁上的雕花, 根本不看坐在自己上手的李氏。
整個請安的過程, 就變得有點搞笑。
李側福晉頻頻轉頭盯鈕祜祿氏,鈕祜祿氏目不斜視仿佛麵前牆上開了花讓她不能移開眼睛, 其餘人就看著她倆。
好在福晉很快結束了請安,然後又單獨留下了年氏和宋嘉書。
李側福晉咬咬牙,再次發動了一波死亡射線,然後退走。
福晉提也不提李氏, 隻再次囑咐兩人好生接待平郡王福晉,不要怠慢失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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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嘉書落後半步, 跟在年側福晉後入東大院。
東大院有一種很四爺的氣質:一種審美極佳不落俗套的精致舒適。
年側福晉有了孩子後, 笑容裡多了點為母的恬淡。
兩人來往雖少,但既然都有孩子, 坐在一處也不愁沒話說。就著育兒經就能說半日閒話。
年側福晉宛如美玉凝輝一樣的麵容上,既有為人母滿足的笑意, 也有天下所有做母親的都有的小煩惱:“大約是我身子弱些,六阿哥也嬌氣,總是愛哭,一點委屈也受不得。”
宋嘉書隻能笑:“阿哥們生在皇室, 可見命好,生來就不是受委屈的。”她並不想跟年氏討論孩子的問題。
她不知道這裡會怎樣發展,但曆史上,年氏生下來的四個孩子,都一一夭折。宋嘉書也沒有法子——她總不能跑去跟年側福晉說,你孩子可能要夭折,任何一個母親聽了這話,再和氣軟弱也都會想提刀砍人。
但要隻是提醒年氏好好照顧孩子,那也是廢話:年氏待四爺情深,又失過一個格格,看這個小阿哥本來就眼珠子似的,再上心沒有了,根本用不著彆人提醒。
年側福晉聽她這樣說,也就笑了笑:“如今他還小,嬌氣些也罷了,等再大些,我是寧願孩子摔打些才好。若是一點子事兒都擔不住,如何替爺分憂呢。”
宋嘉書一凜。
替四爺分憂,年側福晉這話是說給她聽的。
她的孩子按著長幼雖排在弘曆弘晝下頭,但身份上卻又強些。年側福晉自然也是盼著孩子有出息的,最好是府裡最有出息的那個,將來不止給四爺分憂,還能承襲四爺的爵位,甚至是……皇位。
宋嘉書沉默:父母之愛子,必為之計深遠。
哪怕兒子剛出生,年側福晉就已經在考慮兒子的未來了。
壽嬤嬤匆匆進來:“主子過去看一眼吧,乳娘說阿哥又哭了。”
年氏連忙起身,對宋嘉書點點頭就往外走去。
緋然上來給宋嘉書添茶,笑道:“格格請用茶。每日側福晉從正院回來,總要先見見阿哥,今日大概是沒等到額娘,阿哥惱了呢。”也算是解釋年氏把宋嘉書獨自拋在這裡的緣故。
宋嘉書微笑,端起茶來喝了一口。
這側間多寶閣上擱著搖鈴、撥浪鼓,可見平日乳娘也會把孩子抱來,讓年氏一請安回來,換過衣裳就能很快看到孩子,哄孩子玩。
可今日年氏隻是往外走,不讓乳娘把孩子抱來,也一點也沒有讓她一同過去看看孩子的意思,自然是不願宋嘉書見到六阿哥。
這也正和她意。
宋嘉書想起以前看動物界,母獸有了孩子,就有了強烈的保護欲甚至攻擊性。
在它們的世界裡,沒有誰會主動喂彆人的幼崽,所以但凡接近她幼崽的動物,必然都是想吃了她的崽崽,是她的大敵。這是動物防範的天性。
這王府,在某種程度上,與叢林法則無異。
保持安全距離就是最大的示好。
從前她跟年側福晉還在李氏的事情上有一分默契,曾共同坑了李氏一回。但年側福晉既然有了兒子,從此後也隻好井水不犯河水,最好一點東大院的事情都不要沾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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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郡王福晉按著拜帖的時辰到了,不早不晚。
後世有人考究,曹雪芹並非賈寶玉的長相,而是“胖頭廣而色黑”,也就是說,不是濁世佳公子,而是曹黑胖。
宋嘉書不知‘曹黑胖’是真是假,但如今隻看曹雪芹的姑姑,平郡王福晉卻是個貨真價實的美人兒。
聽說平郡王六子,四子都是福晉嫡出,而且去年福晉還剛生下一子。兩人結縭十數載,還能生下一子,可見夫妻關係起碼並沒破裂。
平郡王福晉對於接待她的是側福晉和格格,並沒露出什麼不滿,聽說福晉是‘病了,起不來身’,反一臉情真意切的問候了福晉的身子。
年側福晉便按著福晉的說法,道福晉是‘腰痛難起身’,倒也不全是瞎話。
已經抬旗從曹氏變成曹佳氏的平郡王福晉就笑道:“福晉該用些虎骨膏才是,如今朝中多用西洋的膏藥,其實吉林將軍每年送進京的好虎骨膏倒更好呢,我們府上還有些。”
年氏自然不能代替福晉應下平郡王府的藥,於是乾起了泥瓦匠的活,開始和稀泥,把話題歪到一邊去:“聽說平郡王要往西北去,福晉怎麼還將這些珍貴的藥材散人?正該給郡王爺預備著才是。那裡到底不比京城了,還是多預備些好。”
平郡王福晉笑謙道:“西北有撫遠大將軍,也有側福晉的兄長年將軍,自然事事妥帖。皇上不過見我們爺閒在家中,才叫他去學著辦差罷了。”
宋嘉書在旁聽兩人寒暄。
怪不得四爺這麼煩平郡王,合著這位前明麵上八爺黨,現隱身八爺黨又要跑到西北去,跟十四爺湊在一處混去了。
平郡王福晉說的這樣謙和,年氏自然更要謙讓,總不能說自家哥哥比一個皇子和一個郡王還強,兩個人對著謙讓了半日。
年氏雖不想跟平郡王福晉建立友好的關係,但無奈曹佳氏實在會說話,什麼話題都能接下去。兩人就著不足周歲的孩子論了半晌閒話。
曹佳氏這才轉向了宋嘉書,語氣也同樣恰到好處的親熱和氣:“這位是鈕祜祿格格吧。”她眉眼彎彎的時候,真是麗容巧笑,看得人都舒暢起來:“我的長子也就比府上的四阿哥大三歲。若是來年,皇上還讓皇孫們隨行塞外,說不得還能一處玩呢。”
宋嘉書有點鬱悶:好嘛,這真是無形的給我拉仇恨。
年氏的兒子才剛出生,你這非要提醒她弘曆長大到可以麵聖了。
三個人坐著聊天,其中兩個都很想結束這次會麵。
好容易前院蘇培盛的徒弟來求見,說是平郡王見過了四爺,準備帶著福晉回府。
年氏和宋嘉書齊齊起身送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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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平郡王福晉,宋嘉書繼續被李氏用眼刀了幾日,直到過了正月十五,李氏的眼刀才終於換了人,再次移到年氏身上。
隻是年側福晉不慣著李氏,直接問道:“李姐姐的眼皮一直抽,可是有什麼不舒服,要不要回明爺請個大夫?”
李氏氣的眼皮當真有點哆嗦起來。
這回耿氏沒有看笑話,而是低頭扭著自己的手絹玩。
福晉也沒出聲,請安很快就散了。
出了正院,目送走兩位側福晉,耿氏就又挽著宋嘉書的手,兩人如往常一樣一路走一樣小聲私語。
宋嘉書扯了扯耿氏手心裡垂下的帕子:“你今兒是怎麼了?瞧瞧你嘴上,都能掛個油壺了。”
耿氏哼哼唧唧:“你反正心大,我還不如自己愁呢。”話雖如此,但還是眼巴巴看宋嘉書,等她發問。
宋嘉書就不問,笑眯眯地:“哦,那你自己愁吧。”
耿氏氣的都要跺腳,然後不扭帕子,改成扭宋嘉書的衣角了:“你當真看不出來?今兒福晉對年側福晉都不太高興了。往日年側福晉要是出言擠兌李氏,福晉是樂見的,也會公道的幫年側福晉一把,畢竟每回都是李側福晉自己生事——可今日你看見了,福晉直接就不理會了。”
宋嘉書站住,看著耿氏說話時候冒出來的熱氣。
“我總是那句你不肯聽的老話,日子還長。”
耿氏哭喪著臉:“彆說日子還長了,如今就讓人看著心上火燒火燎的。”
宋嘉書知道耿氏在說什麼。
臘月裡年氏的阿哥就滿月了,四爺一直惦記著小兒子的名字。
隻是當時年關在眼前,四爺恐皇上事多煩惱便沒動。如今終於過完了年,宮裡的元宵佳節也完事了,皇上隻等著二月份又出京巡幸老祖宗龍興之地的盛京去,四爺就準備入宮,給他心愛的小兒子求一個名字去。
這世上真是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不患寡而患不均。
當年弘曆弘晝小的時候,都是小透明。直到按著內務府的安排,三歲時跟彆的府的皇孫一起送到皇家彆苑去種痘,順利出花後,四爺才按著例上折子請皇上賜名。
那一批種痘功成的小阿哥,都是皇上統一批發的名字。
之前的鈕祜祿氏和耿氏都安慰自己,因為孩子小呢,不確定能不能養活,便是能養活,五歲前不讀書識字也不確定賢愚,爺自然不肯多上心。
“可如今,我才知道,跟彆的都沒關係,隻看爺想不想上心!”耿氏像個泡泡魚一樣不停的吐苦水和怨言。
從年氏生了孩子,洗三、滿月的宴席,四爺不僅是親自出席,更是親自出馬定了許多吉慶的細節。
過年的家宴上,更是話裡話外不忘六阿哥,才剛滿月的孩子,得到的關注一點兒不比三個哥哥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