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十四爺, 不,應該稱一聲撫遠大將軍回京後,很是熱鬨了幾日, 宮裡也屢屢有賞賜。
直到二月十二日花朝節,在這個花團錦簇聽起來流光閒適的一天, 有禦史上書, 奏‘撫遠大將軍’大不敬一事。
同時,閒言碎語如流水一樣在京城中蔓延開來。
蔓延到什麼程度呢,康熙五十九年二月十二日,第一次有禦史上奏彈劾, 二月十五日, 各府後宅裡頭都對這件事如數家珍。
宋嘉書知道的就更全麵了,不過這回不是弘曆說的, 而是著名的李四兒當得報信鳥。
說來, 去歲康熙五十八年的前半年,雍親王府當真過得挺順利,比如佟國維去世之事, 就很合雍親王府的利益。
彆看隆科多跟四爺關係更好, 但其生父佟國維, 這個分量更重的康熙爺親舅舅, 卻是明碼標價向著老八的。他一死, 四爺雖然悲痛著去吊唁‘舅公’去世,但心裡還是鬆了一口氣的, 從此後, 佟家再無人能壓著隆科多,而隆科多是向著自己的。
不過對福晉來說,這事兒是喜憂參半:佟國維死了, 沒人能壓製隆科多,隆科多就越發把李四兒捧了起來。直到年前,佟家後宅唯一能壓一壓李四兒的女人,隆科多的親媽赫舍裡老夫人也去世後,李四兒在佟家,就成為了最光輝的‘女主人’。
如今的李四兒已經不甘於在內宅等著接待客人,而是徹底取代了隆科多的正妻,自己跑出來串門子了。
而且過年的時候串親戚同僚,會見些那些想捧著佟家或是隆科多的官員夫人,已經不能滿足李四兒了,她這回就來到了雍親王府,準備跟雍親王福晉這個‘高級親戚’聊聊天。
福晉:晦氣。
她再沒想到,還得在家裡接見李四兒這種侍妾,這人生簡直是如魔似幻。
再如魔似幻,魔幻現實到了眼前,福晉也得接著。
李四兒是個很愛聊天的人,而且她言談間都是一副親戚的樣子,甚至因隆科多是舅舅,她居然就能跟福晉擺出一點‘舅媽’的架勢,以長輩的姿態關心福晉的身體,給福晉問的臉都綠了。李四兒還繼續問呢:你這臉色怎麼不好。
福晉不肯跟她聊家常了,直接開始倒過來跟李四兒輸出佛法。
福晉在這上頭虔誠多年,實在是深有心得,佛語玄機把個無事無燒香,不知廟門朝哪兒開的李四兒繞的暈頭轉向,深覺得有點話不投機半句多。
於是李四兒打斷福晉的‘論因果報應’,直接道:“聽我們老爺說,上回平郡王妃上門,你們府上是年側福晉和一個格格接待的?”
福晉本來恢複些的臉色又綠了:隆科多你個大嘴巴!怎麼什麼事兒都給個枕邊婦人講!
上回因平郡王福晉之事,四爺還被叫進宮裡吃了個掛落,誰還敢提這事兒。
福晉隻好道:“上回是我實在病的起不來,失禮於平郡王福晉了。”
李四兒嗤笑道:“有什麼失禮處?她自己還是個包衣哩,倒是敢挑理。”
福晉險些沒憋死才把‘你連個包衣都不是!’這句話咽回去。
李四兒猶自快活道:“既如此,你且去禮佛,我也不耽擱你,隻管叫那兩位接待過平郡王妃的來陪我說說話就完了。”
福晉實在煩的要命:李四兒這人真是沒規矩也沒體統,哪裡有上人家府上跟點菜似的點名讓誰來陪自己說話。
隻是李四兒要求了好幾遍,福晉實不能與她翻臉,也實在不想與她說話,就索性真的進去禮佛,讓人去叫年氏和鈕祜祿氏。
年側福晉聽了正院傳來的消息,難得跟福晉心有靈犀:真是晦氣。
宋嘉書聽了此信,倒是真想見見這個把隆科多迷得人頭鬼腦子的李四兒,到底是何等美人兒,於是收拾著就去了。
這一見,又有點失望,雖說李四兒生的確實是姿容秀媚,巧笑麗色,但距離那種能迷得人烽火戲諸侯的美實在也是有差距的。現成對比在這裡,年氏在姿容上就要超出李四兒一截。
那隆科多的表現,真的隻能用不知名的真愛來解釋了。
李四兒見了兩人倒是挺熱情和氣,跟兩人分享起了京中八卦。
其實方才李四兒就想說的,但對上烏拉那拉氏那張石像一樣的臉,她就沒有興致。
她能從一個小小的侍婢,到哄得隆科多心裡隻有她,便是政治上的智慧她沒有,忖度人心的聰明她是不缺的。
雍親王福晉看不起她,她心知肚明。
所以她跑來欣賞了一會兒烏拉那拉氏不得不敷衍她的樣子。然後又非要見雍親王府的側福晉和格格,把烏拉那拉氏整了個沒脾氣,她就更覺得可樂。
這會子心情好了,就跟人分享起自己新得的消息。
宋嘉書就是這樣聽說了十四爺的八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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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前,有禦史彈劾撫遠大將軍“大不敬與僭越”兩條重罪。
起因是藏邊一位小官寫的《告民眾書》,在裡頭稱十四爺胤禎為皇太子,安撫民眾說大清的皇太子會帶領大清皇帝的精兵來拯救我們!
青藏地區自古就與中原地區不太通音訊,甚至語言都不一樣。自然更不了解大清開國後,中央分封的十六等爵位,什麼貝勒貝子的,他們也搞不明白。
而且貝子聽上去就不太威風。
這位八品的小官大約是為了讓人民群眾感受到中央的熱情,所以就直接在輿論上給胤禎升了級,說是皇太子要率兵過來——這樣聽起來,可比一個什麼十四阿哥,或是貝子強得多。
樸素的邊境人民不知道啥貝子貝殼的,但他們知道什麼是皇太子!那就是下一個皇帝啊,四舍五入就是皇帝陛下要來親自來救他們了,一聽這個都振奮了。
這篇《告民眾書》籠絡民心效果很好,傳播效果也不賴,結果就一路傳到了京城。
這算是捅了馬蜂窩了,這些年京城中為了儲位填了多少人命進去?這一看:謔!咋的十四阿哥,您自己就給自己封皇太子啦?那可不能夠!
原本一個八品邊地小官寫的非正式文書,又是散發給叛軍地區的百姓,可以算是個筆誤。但巧合的是,這位小官作為反準噶爾,挺大清統治的出色當地官員,胤禎還曾經親自接見過他,這可就洗不清了。
誰能證明,這篇《告民眾書》,不是十四阿哥授意的。
雖然這個朝代還沒有從‘農村包圍城市’的先進理論,但是不妨礙聰明人開始揣測十四阿哥想走‘邊地包圍中央’的路線,正在對儲位下手。
有一個上書攪混水的禦史,就有無數渾水摸魚的人。
一時十四爺被彈劾的滿頭包。
李四兒的聲音像甜瓜一樣,讓人覺得聽著就甜脆,她一口氣說完,然後笑嘻嘻的對他們道:“要我們爺說,十四爺也是太不小心了些,這皇太子的話也能亂說?”然後又對年氏道:“聽說年側福晉家裡的兄長也在西北啊,倒是可以問問到底怎麼個情況,總不好冤了誰縱了誰不是?”
年氏根本不想理她。
這事兒跟泥巴一樣,甩脫都來不及呢,她才不能拉著自家哥哥下水。
李四兒見年氏隻是淡淡的,就開始扭頭跟鈕祜祿氏說話:“府上四阿哥我也見過一回,我們老爺著實誇呢,說四阿哥聰明懂事,是個好孩子。”
宋嘉書:……我終於知道為啥人人都煩她了。
經過一回賓主不儘歡的交談,李四兒終於從雍親王府走了。
大概是李四兒的為人實在出名,弘曆聽說這件事,還特意回凝心院請安,然後關心問道:“聽說那位李……太太非要見額娘,她沒欺負額娘吧。”
弘曆這句李太太也是有緣故的,在隆科多府上,他下達過一道命令,吩咐下人誰都不許稱呼李四兒姨娘,必須稱呼太太,把還活著的正室給一筆勾銷了。
甚至弘曆等阿哥過年的時候,上門給隆科多這位‘舅公’拜年,隆科多都直接道:“嗯,好孩子,去後頭找你們太太吃果子去吧。”弘曆弘晝這兩個小的這才見了一回李四兒,根本沒見到隆科多的真夫人,也是大開眼界。
總之,隆科多的幃薄不修在京城也是出了大名的,隻是他本人不以為恥反以為榮就是了。
宋嘉書見弘曆擔憂,就笑道:“還有年側福晉呢,能有什麼事?那位‘李太太’還跟額娘誇你呢。”
說完就看到弘曆浮現出一種跟福晉一樣,一提李四兒就‘牙疼’的表情。
宋嘉書笑眯眯,忍不住揪了揪兒子的腮:“你這孩子,就是太明白了。”弘曆的腮現在也褪了小時候的嬰兒肥,揪起來沒有那麼軟了。
弘曆這兩年難得被額娘揪一下,還有點臉紅。
以至於愣了一下才想起剛才自己要說什麼。他想起在隆科多府上,隻見隆科多介紹了一個兒子,就是李四兒所出的玉柱,至於福晉出的嶽興阿根本就沒見著,似乎根本不存在似的。
但弘曆曾在嶽興阿上來拜見四爺的時候,見過一回這個可憐的嫡子,覺得這位表舅其實是個有才的人,可惜被親爹嫌棄。
宋嘉書認真聽著弘曆的話,見他為嶽興阿不平,便安慰道:“弘曆,世人眼裡心裡總有是非對錯,便是一時為了權勢不敢說不敢做,來日若有機會,自會有公道的一日。”
她沒說的是,可惜遲來的公道,是救不了現在的苦難的。嶽興阿這個隆科多親生骨肉都這樣,那占著正室的隆科多夫人,不知如今在受怎樣的折磨呢。
母子倆閒話片刻,弘曆知道額娘沒受李四兒的欺負,也就放心的走了。
雍親王府內,宋嘉書是覺得自己活得挺好,沒受欺負。
而在朝廷上,覺得自己受委屈的人很多,頭一個就是十四爺,他覺得自己冤枉透了,被欺負慘了。
他進宮找親爹:“皇阿瑪,兒子實不知這些人是何心腸!生要離間父子之情!”
康熙爺很是安慰了兩句。
可胤禎進宮剖白了自己兩回,見皇阿瑪雖然安慰他,但並沒有下旨申斥責罰禦史們,心裡也打小鼓。
於是也不敢繼續呼朋引伴,在京中招待兄弟故舊了,他上書請求回藏邊去籌備戰事,爭取一開春就把拉薩的準噶爾叛軍消滅掉。
康熙爺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