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 四爺一進門,開口就是對宋嘉書的靈魂拷問。
宋嘉書:金瓶梅??
那是金瓶梅上的詩詞嗎?
天地良心,她要真記得這是金瓶梅裡的詞兒, 打死她也不會拿來教育弘曆啊。這都是造了什麼孽啊。
一時, 她也不知該開口說什麼,就跟四爺兩個麵麵相覷起來。
旁邊白寧白南,一聽《金瓶梅》三字, 連茶也沒敢上,立刻‘刷’的就退下了。
且說屋內, 四爺見鈕祜祿氏也是貨真價實的一臉懵,便信了她不知是從哪裡看了些閒書本子(主要是正經戲文也不演金瓶梅),給記混了。
四爺頗為語重心長道:“你一貫是個穩重仔細的,如何能拿這些話與兒子說?這也是他拿來問我, 若是好奇自己私下去尋, 豈不是要去看雜書?弘曆這個年紀, 秉性還未定,要是讓他看了這些個……”沉迷於男女之色, 豈不壞了。
但與現代的父母不同,發現兒子有青春期的苗頭,不是防範早戀,而是覺得堵不如疏。
於是四爺的話忽然一個大轉彎:“罷了,沒有今日這事,我倒不覺得, 弘曆也長大了。既如此, 我去與福晉說,叫她這個嫡母和你一起看著,給弘曆挑兩個通人事的大丫鬟。”
宋嘉書再次有種被雷劈了的感覺, 差點脫口而出,弘曆才十一歲啊,還是個孩子。
好在她很快想起這個時代的婚戀時間,再想想今天自己犯的錯誤,就拿出誠懇的態度來應了是。
四爺拿定了主意,再看鈕祜祿氏這頭一回在自己跟前露出無措、後悔甚至懵懵的這麼多複雜情緒來,不由覺得有趣。
說完正事便搞了個突然襲擊,帶著一絲笑意問道:“說來,這書你看的是張記的畫圖本還是木刻繡像本?若是畫工不精致,我讓人給你送兩本好的來。”
宋嘉書:……
你要說這個我就不困了,我看的《金瓶梅》可是電影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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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事於宋嘉書是鬨了個烏龍。
四爺卻對此事上了心,當即就特意走去跟福晉說了一聲,要給弘曆挑大丫鬟,也要再留兩個預備著過幾個月給弘晝。
其實在宮裡,從阿哥成人的那一天起,內務府就會按著舊例給皇子們送上懂‘人事兒’的大宮女作為啟蒙者,之後也會按日子送人來讓阿哥們‘消火’。
四爺自己也是打那樣的日子過來的,不過他對兒子們更看重,便讓福晉要細細挑幾個溫柔老實的丫鬟,彆弄得阿哥們沉迷女色。
福晉應了此事,甚至不等四爺說就道:“母子連心,還是親額娘一並看著好些,到時候我叫鈕祜祿氏來一起挑兩個人。”
四爺點頭表示滿意。
凝心院中,宋嘉書送走了四爺,還是想撞牆——她唯一顯示了一回知識水平,居然背的是金瓶梅。我有那麼多古今中外的名言警句可以告訴弘曆,最後居然挑了一句金瓶梅?
簡直是對不起黨和國家的九年製義務教育。
懷著這樣的懊惱,直到幾日後,福晉派人來叫她一並給弘曆挑大丫鬟,宋嘉書還是有點蔫蔫的。
福晉倒是奇怪,問了句:“你身子不爽快?”
按理說這種給兒子挑人的事兒,當娘的都該格外上心才是。當年李氏就跟打了雞血似的,盯著那些姑娘,簡直要看到骨頭裡去才罷休。
宋嘉書這才收拾起精神,對福晉笑道:“隻是快開春了,臉上又有些癢起來。”
她的過敏體質是萬金油,經常能拿出來說。
福晉點頭:“那便叫大夫們配些藥預備著,圓明園的花可比咱們府裡還多許多——爺的意思是,過了二月二,預備著迎駕的時候,府裡的人就都往圓明園去住些日子。尤其是孩子們,更得早早習慣一二。到時候若是皇上有心多走走,他們也好作為導引,彆鬨出在自家院子裡迷路的笑話來。”
福晉這還真不是凡爾賽,圓明園之大,路徑之多,隻小住幾日,方向感不強的人,還真繞不明白。
聞言宋嘉書不免一笑:“既如此,我們也得福氣多去園子裡逛逛了。”
福晉說完閒話,就開始辦正事,微微頷首,赤雀便帶了七八個大丫鬟上來。
福晉端坐在上,用一種挑綢緞挑瓷器的眼神,看了一遍下麵這些丫鬟,對宋嘉書道:“都是鑲白旗包衣下的姑娘,家世雖不富貴,倒都清清白白,三代無有罪名。再有,嬤嬤們也查了她們的身子,也都是乾淨的,父母兄弟姊妹都沒有過人的病症。”
福晉說完後,就端起了一盞養神湯輕輕吹著:“知子莫若母。你挑兩個合眼緣的,大約弘曆也能喜歡,就帶了去吧。”
四爺自不會一下子給兒子匹配上八個大丫鬟,不過是福晉按著四爺的意思,多弄了幾個和標準的好從容去挑。
宋嘉書看著一溜兒十七八歲的姑娘,再想想弘曆的年紀,頗為無語。待這些丫鬟一一上前報了名姓,然後又站回去垂首等著挑選,宋嘉書還沉浸在一種荒謬感中。
福晉見她麵上似是猶豫頗多,便道:“你就這一個兒子,自然要色色替他考慮到。一時選不出就先放著。待去圓明園的時候,把這些個丫鬟都帶了去,先放在各處服侍。你也看看她們平日的為人品性。”
福晉頓了頓,才笑著透了各底兒:“橫豎也不急,爺是不會這個月給阿哥們身邊放人的。”
彆說弘曆還沒真正‘成人’,就算一夜長大了,目前的主要任務也是準備麵聖,而不是體會男女的區彆。
宋嘉書如蒙大赦,起身道:“多謝福晉。”
待這些丫鬟們下去,宋嘉書又再次正式道謝:“福晉這些日子自是為著年節和接駕忙碌,偏又為了弘曆的事兒百上加斤,還想的這樣周到,妾實在感懷。”
福晉心裡也舒服了許多。
希望自己的操心和忙碌被人肯定,是每個工作狂的通性。何況這還不是自己的本職工作,而是替彆人的兒子操心。
從前李氏虎視眈眈,生怕自己沾手弘時的事兒,對比如今鈕祜祿氏這樣順和懂禮,福晉心裡就舒坦了,臉上表情也鬆弛下來:“弘曆是個好孩子呢。”
在福晉的衡量裡,起碼弘曆對自己這個嫡母禮數一點也不錯,這就夠了。自己沒養過他,多親近是不可能的,隻要孩子知道尊重便罷了。
念及此,福晉便對宋嘉書微笑:“既如此,先慢慢看著。待麵聖的事兒過去,你再把挑好的人選回我吧。”
然而,一月後,宋嘉書也不必再挑丫鬟了。
二月十六日,康熙爺大駕圓明園賞牡丹,興之所至召見雍親王府四位阿哥陪同賞玩。
待宴席之上,康熙爺便金口玉言表示,要將四阿哥弘曆帶回宮裡去親自撫養教導。
弘曆連王府都沒有回去,直接就在圓明園被打包帶進了宮,從此待在了宮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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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事在朝上可謂一石激起千層浪。
皇室中除了皇子在宮內由皇上挑選的師傅們教導,餘者皇孫也好,宗親貴胄也好,多半是在自己府上開小灶上學。
雖說皇城裡也有官學,但到底沒有小班教育精英教育來得強。
便是上官學,也都是白日上學,下午就要離開皇城。如雍親王府四阿哥這般,從此就住在宮裡,由康熙爺親自教養的皇孫,先例隻有一個,那就是廢太子的兒子,如今還在宮裡居住的弘皙阿哥!
這是一種象征:正如當年十四爺出征西北,皇上極為給臉麵,甚至都給了他半幅皇帝的鑾駕,但到底也沒把他的嫡子接進宮裡來親自教養。
那皇上肯撫養雍親王府的阿哥,簡直就是昭然立儲之意。
就在這一石的千層浪還沒下去之際,皇上再扔一石。
他一道皇命下去,令雍親王去巡查京邊倉儲及八旗將兵去了。
自來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倉儲何其重要。何況京邊的八旗將士,正是朝夕可勤王的隊伍,皇上竟然放心雍親王去巡視,這與養育雍親王府四阿哥一般,都是一種明白的象征。
九爺簡直要瘋,在八爺府上嗷嗷叫:“難不成辛辛苦苦二十載,最後便宜了老四嗎!”
這一年的春天,雨水連綿不絕,總是潮乎乎的,恍然間竟似到了南方。
八爺就望著屋簷上滴下來的水珠:“還沒到束手的時候。”
康熙六十一年的二月,雍親王方領命巡查八旗,還未及出京之時,朝上就陸續有大臣請旨,請撫遠大將軍歸朝。
這回沒提立儲之事,隻是言辭懇切,替皇上擔心兒子:撫遠大將軍到底是皇子,常年呆在化外之地吃苦,萬一弄壞了身子如何使得?(遠方的年羹堯:哦,那我就是活該嗎?)
再有人上書:如今藏邊的辦事處也都建了十之七八,剩下的不過是瑣碎功夫,命川陝總督年大將軍和平郡王兩人盯著足矣,實不必再續耗人力,令撫遠大將軍常年駐邊。
甚至還有人說出,撫遠大將軍功勳頗著,此番回京,可令大將軍領京畿兵士這樣的話。
可見已經到了圖窮匕見的時候:上書的官員們也明白,既然此時上了書,就是在雍親王心裡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差評。
這裡頭更有好些人是當年舉薦八爺,這些年也依舊追隨八爺或是十四爺的,心知早就在四爺心裡留下了深刻的惡感——這時候不出把子力氣把他搞下去,要真讓雍親王登了基,大家隻好聚一聚集體跑去跳河。還得快點跑,免得想死都不痛快。
京裡鬨得沸沸揚揚,四爺卻仍舊出京辦差去,恍若不知:在京城,他有隆科多,在西北,他有年羹堯。
如今自己的兒子也在宮裡。
這樣的局勢要讓人翻了盤,廢太子的昨天就是他的明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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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且說,二月十六日當日,康熙爺要將弘曆帶走教養一事,在雍親王府後宅也起到了熱油潑入水中的效果。